047有凰來儀,王者之姿(下)
凜冽的夜風掀起万俟宸的衣袍,月色不斷西移,全軍寂靜無聲的行進,茫茫夜色之中,十萬兵馬士氣凌厲,好似一支破空而出的利箭朝着居庸關的方向急射而去。
整齊有致的馬蹄聲之中忽而生出幾聲尖利的嘯叫,万俟宸猛然駐馬,眸光陡然向着夜空看去,一支通體蒼黑的信鷹正在月華之下左右盤旋,万俟宸眉心微蹙,手臂一擡,那九霄之上的信鷹發出歡快的幾聲嘶鳴,而後朝着万俟宸所在的位置直衝而下!
信鷹的爪子上有細小的信筒,万俟宸取出其中之物,打眼一看眸光猛的一緊,十萬兵馬依舊還在行進着,林逸在前方引導,秦允則跟在万俟宸的身後,看到他的面色有異,秦允不由得問出口,“主子,可是前方不好?”
万俟宸收了眸光,面色再次恢復成尋常模樣,手法純屬的將信箋紙放入原封不動的放入信筒之中,手臂一擡,信鷹便振翅而飛,一個盤旋身影便已然消失在了黑沉沉的夜色之中,他轉過頭去,眼底有幾分意味不明的星光。
“有異軍相助,第一軍絕處逢生。”
話音落定,万俟宸已經高高的揚起了手中的長鞭,秦允眼底閃過意外之色,看着万俟宸的動作怎麼看怎麼都有幾分急切。
一片平靜的汾州大營之中,蕭玉樓正守在中軍大帳,夏侯非白微微苦笑,“公主不信也沒有辦法,殿下親自帶兵出營自然是爲了居庸關一戰不失,公主乃是楚地上賓,還請安心在營中相侯,殿下定然會平安歸來。”
“營中無主帥,軍師難道不知道此乃兵家大忌,第一軍有失,殿下此去已是無力挽回,何不重新圖謀,又何必再讓他爲此犯險?”
蕭玉樓眸光沉暗,夏侯非白從開着的窗櫺之中向外看了看黑沉沉的夜空,面上的笑意已經有幾分淡了去,蕭玉樓看着一身青衫的夏侯非白不知怎地就有幾分被束縛住的感覺,白鳳凰的名氣再如何的大,到底也是江湖人士,身爲西涼掌權人的蕭玉樓可以對其敬重,卻不能生出畏懼的心來,然而此刻,面對夏侯非白近乎疏遠的禮貌相待,她心有怒氣卻是難以發作,一個晃神之間,窗櫺出忽而飄進一道黑色的影子。
坐在主位上的夏侯非白忽然站起,眸光微黯的向着窗櫺變走去,手臂一擡那道黑色的影子便停在了他的臂彎上,蕭玉樓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支鷹!
夏侯非白從鷹爪上解下信筒,一眼掃過去,眼底的緊張之色頃刻間淡去,他眉心微蹙的想了想,脣角的笑意似乎是苦澀又似乎是欣慰,甚至還有幾分引以爲豪的傲然來,蕭玉樓好奇信箋上的消息,夏侯非白卻已經主動的轉身相告。
“公主大可放心了,第一軍得神軍相助,現如今已經轉敗爲勝,依白鳳來看,居庸關四天之內,勢必爲楚地囊中之物!”
蕭玉樓眸色一變,如果本就是勝,那万俟宸也不會在昨天急急悄聲出營,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情況急轉直上,蕭玉樓想問,可是面對着夏侯非白麪上溫和的笑意卻是怎麼都問不出口,他說四天之內——
蕭玉樓眸光微轉,“既然如此那我定要親自去恭喜殿下才是!”
一句話落定,蕭玉樓轉身出帳,夏侯非白眼底訝色一閃而過,片刻卻又有了然的一笑,慕楓從外面走進來,“先生,西涼公主帶着隨從出營了!”
夏侯非白一邊將信筒收好,擡臂一揮信鷹便高高的飛了走,他搖搖頭示意慕楓不必緊張,“西涼公主掛懷殿下,自是往居庸關去了,不必擔心。”
別人不知道夏侯非白的身份,可是慕楓慕言都是知道的,看到夏侯非白如此輕鬆,知道蕭玉樓有和楚地聯姻意思的慕楓不由得有幾分奇怪,“先生,主子並不喜歡西涼公主跟隨,這樣子只怕不好。”
夏侯非白看着向來沉默寡言的慕楓說出了這話,倒是極其欣慰的一笑,他姿態優雅的伸了個懶腰,施施然的出帳向着自己的軍帳走去,“你且放心吧,你家主子這一次可沒心思再想西涼公主的問題了。”
慕楓聞言挑了挑眉,到底沒怎麼聽懂。
月色西移,居庸關三十里之外的荒野之上,僅剩三萬人馬的楚軍正嚴陣以待,宋柯戰袍染血的立在大陣最前,眸光深深的投向那黑沉沉高高聳立的山間建築之上。
居庸關依據天險,在地勢最好的一段修築了極爲險要的工事,那工事如同一座小型的城池,外牆牢不可破,內裡機關重重,不管是對內對外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而此刻,對着她們的工事全部閉合,看樣子工事之內的所有樑軍都在對關外防守,憑藉着天生對利弊的權衡,宋柯並沒有第一時間對居庸關開始進攻,他在等,等万俟宸的到來,也等斥候軍對那異軍身份的查探。
天色將明之時,万俟宸帶着五萬騎兵率先趕到了宋柯所在之處,万俟宸一身清晨水汽,看着眼前那衣衫染血面色微白的三萬士兵,眸子裡少見的現出了幾分悵然之色,三萬士兵跪地行禮,宋柯去劍卸甲,與三軍陣前跪在了万俟宸的馬下。
万俟宸看着宋柯彎着的背脊,語聲沉穩又潤透,“本殿來遲了,宋將軍幸苦,快快請起吧,居庸關戰況如何,且快快報來。”
宋柯垂在腿邊的手不由得就握的緊緊的,頓了一頓他才重新站起來,穿上鎧甲細細將這一夜的戰況和變故講給了万俟宸聽,万俟宸的神色越發的凝重,黑色的披風在他身後揚起凌厲的弧度,他的眸光看向了居庸關頭頂的那方天空。
万俟宸語聲沉沉,“異軍有多少?”
宋柯利落迴應,“約有十萬之衆!”
万俟宸心中一跳,“所用戰法爲何?”
斥候軍早就來報過,宋柯便道,“先以龍江決堤斷了惠州援軍之路,後又趁樑軍不備之時以火攻斷了樑軍存放在居庸關之外的糧草,之後誘樑軍出關,速殺先鋒之敵,絕不戀戰,退而守,待樑軍撤退入關,再誘,樑軍又出,異軍便以草料爲餌,阻殺敵人騎兵萬人,殺敵便退,樑軍有前車之鑑,便閉關不出,異軍連番進攻其關口,虛實不明,樑軍疲於應付,又失了糧草,已經損耗過盛,現在這個時辰異軍已經不再進攻。”
誘敵出關,速殺先鋒,絕不戀戰,火燒糧草,還以草料爲餌,万俟宸的眸色越來越幽深,握着馬繮的手緊緊地用上了力道,他的眸子裡隱隱爆出幾分鋥亮的光來,呼吸微急,胸口起伏,良久纔將心中的悸動平復下來。
“全軍紮營,從明日起開始在此地練兵。”
宋柯眸色微變,秦允已經着人傳令,宋柯想了想,還是對万俟宸道,“主子,此股異軍來的突然,也並非是南越之軍,目前主帥身份也未名,是屬下失職。”
万俟宸轉頭,淡淡的看了宋柯一眼,“若是沒有她,你倒是真的失職了。”
宋柯心中一凜,卻不知道万俟宸口中的她說的是誰,而万俟宸的眸光再次變得幽深,亦是沒有再說話的打算,宋柯舉目望去,越來越亮的天色之下,那巨石切成的山中城池似乎縈繞着幾分灰沉沉的死氣。
正午時分,林逸帶着楚軍剩餘的五萬步兵趕到了居庸關之前,十三萬大軍紮營與野,錯落有致的帳篷一頂頂的排列着,就在那居庸關之前的曠野上,十三萬將士聲勢浩大的操練起來,氣壯山河的喊聲讓遠處的龍月山都抖了一抖,更別說那居庸關之內的樑軍了,不時有人在那瞭望臺上看楚軍的動向,而万俟宸卻是全然不管的只讓楚軍大肆操練。
步兵寒刃出鞘陣仗齊整,騎兵寶馬飛馳蹄聲破天,在如此聲勢壯闊的軍威之前,居庸關之內的樑軍心神膽寒,第一日,楚軍練兵,第二日,楚軍依舊練兵,宋柯等人都明白了万俟宸的意思,樑軍失了糧草本就難熬,再加上楚地軍威的威嚇,只怕此刻已經心急如焚卻是無路可尋,等到樑軍無力一戰,等到樑軍心浮氣躁不知謀劃,這居庸關幾乎不攻自破。
第三日,楚軍依舊只是練兵。
三日之中万俟宸一直在中軍大帳不出,宋柯和程瀚有些着急,秦允和林逸也十分納悶,按照自家主子殺伐果決的性子,兩天按兵不動是正常,可是連着三天按兵不動便是詭異了,現如今並非他們一家着眼於這居庸關,要知道居庸關外還有一家等着呢,那一家不知背後的人是誰,大燕,南越,西涼,這些地方都有可能,要知道爭天下的是楚地,打着帝國之旗的也是楚地,奪了這居庸關,楚地士氣大振,這爭天下的聲威也更能強大些,到時候天下諸侯國紛紛側目,畏與楚國之勢,只怕那些左右不定的人也會定下心來了。
如此百利而無一害之事,爲何自家主子一點興趣也無,那這些天來的練兵升勢是爲了什麼?
就在万俟宸旗下諸將焦慮難安的時候蕭玉樓出現了,蕭玉樓在路上便得了戰報,知道万俟宸竟然連着三天只練兵而沒有一點軍事上的佈置安排,她覺得十分失望,所以到了居庸關之外的楚軍大營第一件事便是要面見万俟宸。
當她到了中軍大帳的時候万俟宸正在作畫,事實上萬俟宸手中的這副畫他已經畫了三天了,蕭玉樓進去的時候慕言十分恭敬的向她行了禮,而後說了一句話,“公主殿下,主子有令,他手中的那幅畫對於此番戰事至關重要,無論是誰來見都不可打擾,公主殿下可以進帳,只是還請公主殿下在旁稍後片刻,主子已經在收尾了。”
蕭玉樓訝然,並且心中生出幾分不知所謂的疑惑,万俟宸不是胡來的人,可是到了此時此刻,他竟然還有閒情逸致在中軍大帳弄筆作畫?
蕭玉樓滿心的疑問,並沒有打算遵照慕言的話不做打擾,可是當她滿心不解着急的進的大帳之時,她心中醞釀好的疑問卻是一個都問不出來,軍帳的窗櫺之下,一張黑漆的三尺見方的桌案之前,一身玄色黑袍的万俟宸正傾着身子低頭作畫,他美目靜好,分明沒什麼表情,可是那般溫潤的模樣卻好像給人他帶着笑意的錯覺,微醺的光暈落在他的身上,那高在九重之上的身影忽然就變得觸手可及起來,幽黑的髮絲半綰着散落在肩頭,棱角分明的凌厲側臉也變得溫柔,他瑩白的十指之間握着一支墨色的惠州狼毫,潔白的宣紙鋪平在桌案上,筆鋒一動,他的眸光便含了水一般的在宣紙上流連。
蕭玉樓的步子止在門口,她眼中的万俟宸彷彿入了畫,那幅畫承載着他尋常不露分毫的溫潤和柔軟,分明是觸手可及,她卻怎麼都走不進半分,她的背脊挺直,生生的注目了良久才緩緩的回神,遠遠地看過去,那潔白的宣紙上有燦爛如煙霞的絢爛硃紅,有如雲似雪的雲白,有仕女害羞時的頰粉,還有金燦燦好似太陽之光的明黃……
而在那奼紫嫣紅的背景之中,一抹湖藍蓋過了所有顏色的瑰麗嫵媚,攜着一抹月白,讓繁花失色,讓日月無光,那盈盈一笑,那星辰美目,因爲作畫之人傾注的愛憐更顯得風姿動人,蕭玉樓經久不動的心忽而有瞬間的寂然,她身上的鋒芒陡然散去,就那麼似落寞又似孤冷的站了整整一個下午。
暮色漸起,蕭玉樓發現了万俟宸爲一幅畫的收尾而讓她傻子一般的等了一個下午的事實,她滿心氣怒砰然而起,那剛剛露頭便被掐掉的不合時宜的情緒頓時消散不見,她冷笑一聲,“殿下好風雅,楚地哪裡用得着爭天下,殿下畫一幅畫便能愜意的不知年月了!”
万俟宸讓慕言將畫收起來,淡淡的看了蕭玉樓一眼,“公主遠來,不知攻打這居庸關之艱難,我楚軍因爲居庸關折損兩萬人馬,如有力挽狂瀾之人爲我楚軍分憂,本殿定然要以大禮相贈纔不算失禮。”
蕭玉樓被万俟宸幾句話說的更爲疑惑了,正待她還想問些什麼,寂寂的夜色之中響起了震天的喊殺聲。
“殿下,居庸關之外有異軍攻關,幾位將軍請殿下示下,我軍是否出兵一起攻打?”
万俟宸淡淡的挑了挑眉,“不必,月黑風高,着秦允練兵。”
傳令的小兵頗爲詫異的看了万俟宸一眼,終究是不敢問出什麼,轉身出去傳令,不多時,外面的曠野之上傳出一陣震天裂地的馬蹄聲,不知情之人只怕要被這殺氣四溢的浩蕩之聲嚇得肝膽俱裂。
“殿下,居庸關之內的樑軍戰勢頹唐,只怕還有兩個時辰便可被破,幾位將軍請殿下示下是否此刻攻關?”
万俟宸淡淡的喝了口茶,“不必,騎兵換步兵,等此番練兵完畢,全軍休整三日。”
傳令兵不敢多看万俟宸一眼出了門,片刻之後營前的曠野之上有震天的喊殺聲響了起來,恍如有千軍萬馬來襲,整片曠野似乎都在這喊殺聲之中震動起來,蕭玉樓眼底的冷笑越來越強,終是衣袍一掀的走出了大帳去。
帳內無人,万俟宸脣角彎了起來,他低不可聞的一嘆,帶着幾分旁若無人的寵溺。
天色漸亮,有噴薄而出的晨光刺破層雲,操練了一整晚的楚地士兵們各個面色怪異的聚在了營前,眼看着居庸關之中似有火光大起,又見那火光緩緩變小,最後那居庸關之上的樑軍大旗砰然倒了下來,衆人心中嗚呼哀哉,楚地首戰本可大捷,現如今竟然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別人雄踞此方要塞!
一陣擂動的鼓聲之中,万俟宸眸光深邃的從中軍大帳走了出來,他騎着一匹通體黝黑的高頭大馬,閒庭信步的般的向着居庸關之下而去,石牆之下,高高的閘門未開,在那城樓之上,正有人影晃動,不多時,一面墨色的錦旗高高豎立。
楚軍士兵們盡數睜大了眼睛,看着那墨色錦旗之上的字眼,幾乎所有人的眼底都有幾分不可置信,万俟宸微微擡頭看着那旌旗卻眉頭微擡,卻又淡淡的笑了起來,城樓之上有成隊的士兵步伐齊整而上,還有儀仗華蓋露出了頂來,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睜大了眼眸——
本以爲是衣香鬢影,本以爲是佳人嫣然,卻不想,在千軍萬馬的眼底,一身戎裝的女子身上繫着一道月白的披風威嚴又從容的走了出來,她挺秀的身影高高的立在三尺城頭,通身不見珠玉,清絕又尊貴,眸色如瀚海一般深邃,面色帶着幾分瑰麗的肅殺,晨間的金色光芒落在她的身上,衆人眼底的她好似一支振翅欲飛的金色鳳凰。
她身後是殺氣未消的墨麟軍,那一個個眸色恭敬的東齊兒郎站在她身後,看着她的眸光帶着拜服的崇仰,她的眸光掃過關內的千軍萬馬,不卑不亢猶如王者,微微一頓,這才直直的看向了那陣前的男人身上,四目相對之間,万俟宸的眸光就此凝住,身後的楚軍當中有人認出了她來,一聲又一聲的驚呼出口,所有都不能相信這支讓他們不安疑惑已久的“異軍”竟然來自東齊!然而看到那墨色錦旗上的“東齊”字,在看到站在牆頭的人,他們心中只剩歎服!
“是東齊公主,是公主殿下!”
“我們未來的太子妃!”
“太子妃爲我們奪下了居庸關!”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議論聲響起,安然騎在馬背上的万俟宸忽然拍馬而起,他墨色的長袍被晨風吹起,玄色的身影如同一直看到了獵物的蒼鷹,勁氣四溢,他從那十多丈高的石牆之上攀升而上,身形一躍準確無誤落在了夏侯雲曦的身邊。
金色的光暈籠罩着她,万俟宸眯着眸子才能看清她的眉眼,他擡手捧住近在咫尺的臉,隱忍了三日的情潮忽然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三軍陣前,無數雙眼睛看着,夏侯雲曦呼吸一滯,心跳加快,面頰染上了一層不合時宜的緋紅,她被他的目光鎖住,全然無法顧忌更多。
底下的議論聲如潮涌一般襲來,所有人都認出了她,夏侯雲曦聽在耳邊,脣角一彎,語氣有幾分輕鬆的頹喪,“怎麼辦,公主之身不能入軍營公主不能調集兵馬,我自請廢位,現如今我已經不是東齊的公主了。”
万俟宸眼底有薄光一動,他逼近她,氣息相聞,語聲低沉又暗啞,分明溫柔的好似是隻對她說的低語,卻又清晰可見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到,眉目專注,他說,“公主之位不能配你,藍兒,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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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尾已補,姨娘知道大家都對戰爭無感,不過姨娘自己寫的很high,而且要一統天下這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姨娘儘量中和一下哈。
【請假條】明天一早要去試路,後天考試,所以姨娘很無奈的說,明後兩天姨娘要請假去完成這最後的戰鬥,戰鬥完畢12號恢復更新,姨娘會盡量補償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