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打開了一條縫兒,雪光見縫『插』針而入。
賀行曉愣在原地,血氣兒好像在急唰唰地往下落。
芫花汁?
什麼芫花汁!
什麼叫她與她生母只能活一個?
“賀行昭!”
見行昭欲離,賀行曉衝口而出。
無論如何,她要把賀行昭先攔下來!掙扎了不一定活得成,可不掙扎一定活不成!她不想死,她還沒嫁人,她還沒翻身,她不想死!
行昭腳上一停,轉過臉來,輕揚下頜,靜靜地看向她。
賀行曉臉上疼得厲害,還是沒能將『迷』『迷』糊糊的腦子打清醒過來,前額裡像是有一根針在攪動一團漿糊,賀行昭到底知道什麼了?是知道她給大夫人下『藥』了?還是知道了她通過三房和應邑長公主接觸了?如果後者到底還能圓,如果是前者被揭穿...
穿堂風勁兒最大,尚還帶了冷氣的風見縫『插』針地從那條門縫兒灌了進來,賀行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應邑長公主這樣的身份最後都以“暴斃身亡”的由頭死了,她的父親,臨安侯賀琰如今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最後那一碗芫花汁是她下的手...可是應邑長公主要求的啊!
“這個人情,這個忙你願意幫就幫,不願意幫,長公主能找着無數個人去做,犯不着要賣給你一個庶女臉面。”賀三夫人就算是說狠話的時候很平靜,可語氣卻充滿了誘『惑』,“大夫人去了,有了後孃就有了後爹。大夫人在的時候,賀行昭自然是長房頂尖的女兒,可她的孃親死了之後呢?到時候臨安侯夫人這個位子,做的既不是你的孃親,自然也不是她的孃親。你們最終都是一樣的。長公主沒有女兒,自然會把你當做女兒待。你自個兒想想,尋親事,置嫁妝,你能指望上大夫人嗎?可若是長公主進了門,你一定能指望上長公主...這個人情大了去了,長公主忘不了。”
忘不了,她是忘不了!她在陰間忘不了!
那個夢只成真了一半兒。大夫人是去了,可應邑長公主穿着嫁衣是嫁到那個馮安東家裡去的!
她想不清楚到底是那個步驟出了錯兒,可她知道她想活,她想活下去,如果一定要死一個人...能不能不是她?
“四姐...”
賀行曉擡手捂了臉,又上前一步,眨了眨眼睛,發現在這兒生死關口,她竟然哭不出來了。艱難地嚥了咽,“...夫人過世的時候,我纔多大?六七歲的樣子,能曉得什麼?妹妹一向不聰明,受人矇蔽一次,竟然要用一輩子來還...”
話到此,喉嚨裡哽咽一下。
越說越怕,她不太敢看眼前的賀行昭,她見過最尊貴的人就是太夫人,她尚且還敢偷偷拿眼瞅一瞅太夫人是什麼模樣。可現在...應邑都死了!對付她與她的生母。賀行昭絕對有能力碾死她們!
禍水東引...要禍水東引!
賀行曉腦子裡的那團漿糊總算是化成了水,從眼睛裡流出來了,撲撲簌簌地掉淚,試探『性』地伸手去拉行昭的衣角:“姐姐,我們到底身上流着同樣的血...若沒有三夫人,妹妹也不至於...都是三夫人『逼』的,三夫人和應邑長公主相勾結。若妹妹不照做,妹妹與姨娘都活不成了!”
賀家人的腦子到底是什麼做的?
她連芫花汁都說出來了,她都找到了賀行曉,賀行曉到底憑什麼確定她還沒將賀現那一家人挖出來?
是賀家人普遍不算聰明,還是註定了一輩裡邊兒只能出一個聰明人?
行昭沒看賀行曉的臉,婉和彎眉,斂了斂衣角,賀行曉的手指便僵在那處。撲了個空。
“你還想再挨一耳光嗎?”
行昭一邊輕聲說一邊擡頭,左側臉正巧映在雪光下。“多說無益,我給了你選擇,你死或者萬氏死,我都能接受。”話到此處便笑,“柿子要挑軟的捏,先收拾了你,再去收拾別人,一步一步地來,您甭慌。”
話一完,將門“啪”地一聲,一下子徹底打開,光一下子就由縫兒裡冠冕堂皇地直『射』入內。
行昭提起裙角,擡高下頜,容光朝光,小步向外走。
開玩笑,仗勢欺人這種活兒,她上輩子做得是叫那一個輕車熟路,術業有專攻,應邑的跋扈專橫是兇狠,她的放肆恣意是爲所欲爲。
放在前輩子,賀行曉連被她親手打的資格都沒有。
囂張跋扈不好,可偶爾爲之,當真是說不出的暢快。
“姑娘,如今是回宮呢?還是去榮壽堂拜見太夫人?”蓮玉緊隨其後,斂眉恭聲問詢,自家姑娘要造勢,下頭的僕從不得把臺子搭得又高又穩?
“回宮。我今兒個就是來打人的。”
行昭說得理直氣壯,“...溫陽縣主來賞個綠萼,卻被庶妹氣得拂袖而去,這個名頭夠不夠堵定京城的嘴?過會兒你去榮壽堂院子裡磕三個頭,話兒說得含糊些,願意信的就信,不願意信的...還能衝到瑰意閣來爲臨安侯府鳴不平?”
“自然是不能的。”
一個帶着笑意,很是俏生生的女聲打斷了行昭後話。
行昭眉目一挑,扭頭去看,眼見從朱漆落地柱後頭先是鵝黃裙襬被風吹起仰得高高的,然後是裙襬下的雙福墜東珠繡鞋,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宜笑宜嗔的臉。
行昭心尖尖上打了個一個顫。
是陳婼。
鵝黃水綾鑲邊的高腰襦裙,蟠桃獻壽花樣的絛子,烏髮鬆鬆蓬蓬的,正好將光潔的額頭,撲閃撲閃的大眼亮了出來,嘴脣薄薄的,抿嘴笑的時候,兩排細細的牙齒便如同碎玉一般。
陳婼一向是個美人兒,不同於顧家人的柔媚,不同於方家女孩的英氣,也不同於賀家人靠精緻五官取勝的長相,是一種讓人很舒服的氣質,未語人先笑,很有些青春少艾的意味,是那種頭一次見面便能讓人引爲知己與摯友的人。周平寧見慣風月,若不是陳婼自有風華在,又怎麼會死心塌地到底?
“溫陽縣主安好。”陳婼笑着從柱子後頭走出來,輕捻裙裾矮矮福了個身,隨即行雲流水地站了起來。
行昭偏頭笑了笑,眼神從陳婼的臉上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移向她捻着裙裾的手,修長的手指,圓潤的像珍珠一樣的指甲上染了層緋紅鳳仙花的汁『液』。
就是這雙手將她的歡哥兒推到了水裡嗎?
哦,當然不會,那個時候的陳婼已經貴爲皇后,母儀天下了,要存下心來殺一個王爺的兒子,怎麼可能親自動手?
行昭偏頭去看陳婼身邊的丫鬟,那丫鬟是賀家的家僕,趕忙站出來福了個禮,急忙張嘴想要介紹,嘴還沒張開,便聽見陳婼輕輕綿綿的聲音了。
“溫陽縣主是見過我的吧?陳家二姑娘,綏王妃的胞妹,我想一想,咱們在多少地方都見過面兒的呢,雨花巷宴客,鳳儀殿辦賞山茶宴...”陳婼說着說着便莞爾一笑,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哦,還有應邑長公主的大婚上,東郊的長公主府裡頭,您跟在皇后娘娘身邊兒,我和小娘子們在一塊兒,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兒,還敢爬在牆上偷看新郎官兒,得虧平西侯沒那個時候闖進來,要是箭的準頭出了偏差,我的一條小命怕都保不住了。”
話裡滿滿的都是敵意。
人同人講究一個緣分,一見鍾情便生萬千歡喜,這是緣分,初初見面便相看生厭,這也是緣分。
陳婼覺得她與賀行昭之間的緣分,怕是後一種吧?頭一回見面是在應邑大婚的時候,這沒錯兒,她至今還記得賀行昭跟在方皇后身後,神『色』很平靜,眼神卻從來沒往她這處瞥過的場景。
賀行昭到底有什麼可狂的啊?
被自己家趕出來,寄人籬下的,縣主?嗬,擔個縣主的名頭是能吃還是能穿啊?她靠在舅家身上能靠得住嗎,包括她那個哥哥,方祈又不是沒兒子,憑什麼把什麼東西都留給自家妹妹的兒子啊?
陳婼原先以爲自個兒討厭賀行昭討厭得沒頭沒腦的,可越往後,她便越發地厭惡她,狗仗人勢,是她姨母風光,是她姨母有本事,關她屁事啊?姓賀卻被方家人教養,又被養在周家人的宮裡頭,一女三易,賀行昭還有什麼臉面裝出一副端良賢淑的樣子來?
定京城裡說來說去,小娘子多得是,可人們一說起來,無非只有幾家的姑娘算出衆的,一定有她,可和她相提並論的就是這個賀行昭。
要是她沒住在宮裡頭,要是她姨母不是方皇后,要是方皇后沒給她做臉面...看誰還會捧她賀行昭!人的本事是應當腳踏實地攢出來的,她四歲習字,六歲學琴,日日只睡三個時辰,天不亮起來,天黑了父親才放她用膳,她的名聲和本事是她自個兒努力得來的。賀行昭呢?安逸着就與她一併被人稱頌了。
等陳方兩家被皇帝架起來對立了,她便覺得厭惡這麼久賀行昭,原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行昭厭恨陳婼是因爲前世的糾葛,而陳婼厭惡行昭,理由卻簡單得很,兩個字歸納——嫉妒。
ps:
三十二個小時春運時期的硬座...阿淵總算是活着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