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文又修了修,另外經書友提醒發現把歡宜和桓哥兒的年紀搞反了!桓哥兒和老六同歲,現在都是十四歲,歡宜比老六大一歲,現在十五,俺嘔心瀝血爲了讓年齡差距小一點,大家就當歡宜是頭一年一月生人,老六是第二年十二月生人,這在技術上是可以實現!阿淵驚恐捂嘴,一不小心就寫了個姐弟戀...】
重華宮避得偏,繞太液池過九曲廊,跋山涉水過去,一路倒也沒見幾個宮人候在宮道里當差。
蓮蓉伸了伸手臂,將青白油紙骨傘撐得高一點兒,低了低聲兒,終是遲疑開口:“...顧婕妤算什麼人物?也值當您出言教訓?別落下個小娘子厲害跋扈的名聲...”
行昭不置可否,拿手背遮在額上,眯着眼睛瞅了瞅天兒。
八月盛夏的天氣是毒辣得很,陽光像水一樣淌在牆沿兒下好看是好看,可是辣得傷人。
也難爲這麼大熱的天兒,大中午的顧婕妤就揣着心事兒跑到鳳儀殿來哭哭啼啼了。
前朝風雲詭譎,皇帝落子不定,連帶後宮內院格局一夕顛覆——王嬪,不對,王懋妃上位,一下子從惠妃、顧婕妤、孫貴人的三足鼎立,變成了四角俱全,再加上孫貴人聖眷正濃——懷胎三月,皇帝老來得子,能不加倍寵她?顧婕妤爭寵敗下陣來,沉寂了好些日子。
上天無門,下地無路。如今總算是想起來當初是誰扶着她上位的了。
穿得一副素淨的衣裳。一見方皇后便哭着倒了地。行昭本來心裡就亂得很,皺着眉頭當下起身撂下話兒“...今年江南怕是不會發水澇了,水都從婕妤的眼裡哭了出來,您可仔細着點兒,莫把皇后娘娘的鳳儀殿給淹了。”說罷便拂袖而去。
把壓在心頭的火氣發在了小顧氏身上,有點不厚道。
可一出鳳儀殿,行昭擡頭望了望豔陽天,心裡頭總算是爽了。
皇帝花半輩子的時候佈下一盤大棋。以地爲盤,以人爲棋,窮圖匕見,這需要人靜下心來慢慢拆解。行昭倒是想過索性硬碰硬算了,可方皇后將輿圖拿出來畫給行昭看,西北一片兒是方家老巢,以定京爲點四處輻散的是宗親貴胄之地,東南海寇未定,西南有老將忠臣秦伯齡鎮守,就算方家揭竿而起。輸贏也是七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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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聽得很平靜,心裡卻翻江倒海——方皇后並不是沒有想過謀逆!
謀逆在勝利者看來是起義。可敗了呢?
九族皆誅,滿門屠血。
方家血氣硬朗,可血性不代表傻。輸贏七三分,和十成十的贏,惠妃都選得出來。
厚積而薄發,水滴而石穿,方家連謀逆的心都起了,還有什麼事兒做不出來?
慢慢來,皇帝比方家更慌。
柿子都要挑軟的捏,行昭既非君子又非聖人,憑什麼她就不能在小顧氏身上出出氣,順順心了?小娘子身上壓氣兒壓久了,鐵定長不高。
這些話兒給蓮玉說蓮玉能懂,換成蓮蓉...行昭笑一笑,先讓她將油紙傘撐得再高點兒,換了種簡單的說法,“...自己姿態跌到了谷裡,把臉伸過去讓人打,別人不打都對不住你...”
說話間將過廊橋,隔了宮廊便看見了碧竹叢叢,重華宮到了。
賜婚下來後,歡宜便借羞避在深閨不見人,卻夜裡遣了小宮人來給行昭帶話。
“往後啊,溫陽縣主該喚我表嫂了。”
小宮人學歡宜的腔調學得像極了,短短几個字兒說得又輕又理直氣壯,讓行昭啼笑皆非,至少歡宜不討厭桓哥兒,再多想一點兒,歡宜是不是對桓哥兒有好感呢?
同淑妃請了安,行昭便熟門熟路地往內廂去,一撩竹簾子,便見歡宜穿了件兒天青色菱絹格輕薄夏裙,頭髮高高挽在腦頂上,箍了個玉簪,斜靠在湘妃竹榻上眯着眼睛聽旁邊的小宮人唸書,手裡拿着柄檀香木小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風。
一派富貴閒人的清雅模樣。
唸書的就是那個來給行昭帶話兒的小宮人,手裡頭捧着書冊,語聲抑揚頓挫的,眼神瞥到行昭進屋,口裡頓了頓,眼神又往歡宜面上掃了掃,卻不見自家主子有動靜,只好紅着臉結結巴巴念下去。
還在慪氣兒?
小宮人口裡唸的是“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行昭便笑,清凌凌開口:“常先生還讓阿嫵先描紅打基礎,教姐姐卻教到這篇課文上了,常先生當真是偏心。”
歡宜睜眼,小扇一合,眼風便掃了過來,哼了一聲,卻憋不住抿嘴笑了出來,先讓宮人出去候着,一道擡了下頜讓行昭坐,一道開了口:“常先生偏不偏心我倒不曉得,你這丫頭卻是個偏心的。”
行昭愣了愣,便笑了起來:“是怨阿嫵沒同姐姐說實話?”
歡宜沒承認也沒否認,只哼哼唧唧了一聲,只讓行昭快吃茶,這才注意到行昭一張臉曬得紅紅的,便有些自責:“...風風火火非得頂着日頭過來?左臉上的印子這才完全沒了,又想曬得一張臉紅彤彤的?好了傷疤忘了痛,往後要不遣個宮人過來,要不寫封信來...”
“姐姐還沒當阿嫵的表嫂呢!這就管上了!”
行昭朗聲笑了出來。
那日歡宜過來火急火燎問方家和平陽王府一道兒去定國寺是爲了什麼,行昭不好說,只好順手打了個哈哈,當時掛心桓哥兒會娶善姐兒,沒深想下去,如今細想起來,發現到處都有小辮子可揪。
歡宜是個多自制的小娘子啊。從來曉得什麼該多問。什麼不該問。直衝衝地來過問方家家事,本就是反常,平日裡沒過多關注哪兒來這麼多的好奇?到底是個聰明的小娘子,就算心裡頭隱隱約約猜到幾分,也悶着,這纔有了後來的慪氣...
是慪桓哥兒要娶別的小娘子呢?還是慪行昭沒說實話呢?
行昭看了看刷地一下從臉紅到耳根子的清麗小娘子,心裡總算是舒朗了很多。
就算前路坎坷崎嶇,就算要以卵擊石。就算後事未卜。
只要人還在,心還在,就不用怕。
方家人最擅長什麼?
置之死地而後生。
眼前的歡宜以後也是方家人了,既然被綁在了一起,既然掙不開,那就索性綁得更緊些吧,一根筷子容易折,十根呢?一百根呢?要折斷的人,您請好,且仔細仔細自個兒。別讓筷子紮了手。
行昭仰臉笑靜靜看着十五歲的歡宜初初長成,既有小娘子的明麗又有女人家的婉約。笑着笑着便嘆了嘆:“那日聖旨下來,淑妃娘娘說了句話兒‘只想歡宜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卻總不能如願’,神色有些遺憾...”
歡宜面容也斂了斂。
她長在深宮,沒理會過朝政,六皇子周慎卻不一樣,聖旨一下,便風風火火地來將利弊擺在了檯面上說得清清楚楚,“說好聽點兒是招安,說不好聽點兒就是拘禁,父皇分明是將長姐當成了盾牌。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父皇年過不惑,是該考慮立儲事宜了,卻在這個時候將正宮皇后的孃家與有可能上位的皇子纏得緊緊的,是什麼意思?淺裡想是捧,深裡想就是殺。捧殺之道,帝王心術。漢武帝賜婚衛青平陽長公主,納衛氏女爲後,給盡榮耀,再捧霍去病與衛青相抗衡,最後事涉太子謀反一案,衛皇后被廢,衛家失勢...”
史冊不盡信,不全信,漢武帝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想立衛皇后所出之子爲儲君,虛晃一槍,意在衛氏罷了。
當時當景,今時今日,境況雖有不同,卻何其相似?
行昭沒有聽到六皇子這番話,如若聽見了,心頭的震撼怕是不比當日看見那盞花燈時低。
老六週慎到最後低了低聲音,像是說了什麼,歡宜卻當做自己什麼也沒聽見,“父皇想將自己當做漢武帝,可方祈就算不是趙匡胤、王莽之流,也絕不可能是衛青。”
大逆不道的話,卻讓歡宜在歡喜之中,陡然警醒。
史書上沒寫嫁給衛青的平陽長公主的下場,可她卻完全能夠想象得到——夫家都被抄家了,就算是公主,能保住一條命,能保住尊嚴和立場嗎?
“身在皇家,長在掖庭,哪來這麼多的平淡啊。”
歡宜笑一笑,與行昭直視,意味深長:“人們說嫁人,嫁的是門第和宗族,我看不盡然。如果平穩富足的日子,和一個品性低劣的男人一起度過,我寧願選擇一條坎坷曲折的長路,只要身邊的人是好的,便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夫妻同心,總能闖出一條道兒來。”
行昭心頭一顫。
這是兩世加在一起,她頭一次聽見這樣的言論。
只要身邊那個人是好的,就算前路再艱辛,也有勇氣一起闖。
年少無知的少年少女們,總是帶有一種無知者無畏的感動。
行昭長長地舒了口氣兒。
就留在重華宮用的晚膳,將上桌,六皇子便回來了,眼神落在行昭身上,愣了愣,隨即便輕笑起來,躬身朝行昭作揖:“溫陽縣主夏祺。”
行昭趕緊側身避開那禮節,臉上燙燙的,埋頭夾菜吃。
夜幕四合,歡宜將行昭送到了狹長宮廊裡,分別的時候,輕聲附耳說了這樣一番話。
“平西侯只有一個兒子,嫁作人婦,自然要三從四德,服侍老小,主持中饋。公主府修繕妥當了沒人住,照舊只是一座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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