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氣,越是晴朗,越會讓人覺得有些侵骨的冰涼。冷冷的寒氣像密密的針尖一樣刺在人的臉上,殘酷地強迫你保持着絕對的清醒。
韻清向來不喜歡過多人工斧鑿的痕跡,因此這個季節的御花園裡,再美的景物之中,也免不了添了些蕭索的意味。寂寞人間,是對這個季節最貼切的描述。
在一個只有參天的古樹,沒有明麗的花草,因而素日少有人來的偏遠牆角,韻清怔怔地靠着一株古槐,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
閉上眼睛,這裡的味道與那座山上,那片樹林裡,並沒有太多的不同;恍惚之間,這種遍體生寒的滋味,也與去年今日,沒有多少差別。
只是今時今日,哪怕在這裡閉着眼睛呆上一天,韻清也不會再恍惚覺得自己是回到了那片樹林,也不會再以爲這一年的種種故事,只是一場怪夢了。
過去的一切早已飄渺無痕,時至今日,她早已認了命,連逃避的念頭,都半點不敢再有。
今天早上,她鐵青着臉,一語不發地從老哥那裡拂袖而去,那個沒眼色的傢伙,心裡一定也會很生氣的吧?或者,他會爲自己傷心?
生氣便隨他生去,傷心也是他自尋煩惱!誰讓他那樣可惡,他竟敢冒冒失失地開口問自己,對師兄有沒有什麼想法?
她自然知道,老哥是在關心她。可是老哥,你一時嘴快,便是揭了你妹子心底最痛的瘡疤,你知道嗎?
三師兄人不錯,這一點,哪裡用得着別人來說?自己與他相識那麼多年,有什麼不知道?
可是,人的心,是最難管住的,即使是自己,也毫無辦法,不是嗎?
師兄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師兄的心意,她心下也已是再明白不過。可是,她的心,真的很小,小到只能容得下一個人,有什麼辦法?
不是沒有想過將那個人從自己的心中剔除,只是,再怎麼努力,也只能把自己的心折磨得傷痕累累,那個人的影子,卻已像是融入了她的血液,侵入了她的骨髓,無論費多大的力氣,都完全不能讓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又能怎麼辦?
她這一生,所有的熱情,所有的希望,都已經在那一個人身上,燃燒殆盡了。
雖然她從來不會妄自菲薄,但是,一個早已心如死灰的人,如何能配得上她那絕世風流的師兄呢?
真的打算……就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嗎?
沒有人會真正願
意一個人過一輩子,尤其是,最怕寂寞的她。
可是,她究竟該怎麼辦?既然那個人,早已完全融入了她的生命,那麼今生,她是不可能再接受別的人了。
如果事情並非像你想象的那樣無法轉圜,你還會回頭嗎?
可惡的老哥,你知不知道你在問什麼?事已至此,如何回頭?又怎麼能夠回頭?
那個人,或許並沒有如她原本想象的那樣決絕到底,可是這一點,又能意味着什麼呢?
經過了這麼多的是是非非之後,難道他們還能重聚,還能像過去,像那些最美好的日子裡那樣,毫無芥蒂,安靜美好地相處嗎?
回不去了。從那日離開,她便從來沒打算回頭。不管內心深處有多麼放不下他,她的尊嚴,她的倔強,她脆弱的心,都不會容許她,再回頭去接受一個那樣輕賤過她的人。那人有沒有後悔過,有沒有惦念過,真的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再怎麼不甘心,也只好一個人過罷了。這一生,不是早已經絕瞭望嗎?
寒氣一點點重了起來,韻清緩緩睜開眼,錯愕地看着已經變得有些昏暗的樹林。轉眼之間,竟然又是日色西沉了嗎?
這日子,還真是不禁混呢!看來,自己的餘生,也只得這樣,日復一日混下去罷了。
韻清暗暗嘆息一聲,拂了拂有些潮溼的衣角,起身,回宮。
寢宮裡撲面而來的熱氣讓韻清微微有些愣怔。
這樣的感覺,像極了那一日,自己遊魂一樣從山林裡回到住處,滿心算着又該回到那間比外面還要冷的小屋,卻意外地見到師姐已經替自己生好了爐火,站在門前對自己淺笑盈盈。
韻清一直知道,師姐對自己,不管再怎麼算計、陷害,她的內心深處,也還是真正將自己當做親人來疼的,雖然連她自己都未必肯承認。
這個世界上,若是每個人都能看得清自己的內心,是不是就會少去很多煩惱呢?
師姐,那個用一片冰心來算盡機關的女子,不知此時此刻,又在何處安身呢?
小云正愁容滿面地跨出門來,猛然見到見韻清,竟歡喜得忍不住叫出聲來:“謝天謝地,您可算回來了!”
韻清摸摸自己快要被凍僵的臉頰,笑道:“什麼叫‘可算’回來了?你們以爲我被人拐去了不成?”
小云跺着腳道:“不是,不是!您若是再不回來,冷公子就要把整個皇宮給翻過來啦
!”
師兄?韻清心下有些微微的錯愕。從昨天晚上開始,她還以爲,師兄這輩子都再也不會來看她了呢!
“師兄怎麼會來?他如今人在哪裡?”
小云有些懼怕地伸手指了指殿內,轉身跑了出去。
這丫頭!那樣見鬼似的的臉色是什麼意思?師兄素日對下人是最和顏悅色的,難道今日他竟又發飆了嗎?韻清滿腹狐疑地走了進去。
“你居然還知道回來!”伴隨着瓷器相撞的脆響,一聲暴喝把剛剛踏進殿門的韻清嚇了一大跳。
師兄果然發飆了!依着從前的習慣,韻清此時該沒皮沒臉地一番胡鬧,逼得師兄臉色轉晴,反過來哄自己纔對;只是今日,在外面凍了一整天、胡思亂想了一整天的韻清,竟無論如何都沒有心情和力氣堆起滿臉的賊笑。
看着冷玉滿臉的怒氣,心情鬱郁的韻清說出口的話竟也忍不住陰陽怪氣了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三師兄大駕光臨!怎麼,師兄至此又有何見教?是看着我的桌子不順眼了,還是瞅着我的茶杯不合心意了?”
冷玉的怒氣早已將所有的侍從和宮女都嚇得遠遠躲了開去,連剛剛端了熱茶走到門口的小云,猶豫半日之後,也終於嘆了口氣,默默地退了下去。
“你問我爲什麼要來?我哪裡知道我爲什麼要來!我就是犯賤,我就是中了邪了!明明已經決心不再糾纏你,明明已經決意不再管你的事,到頭來卻還是管不住我自己!我傻乎乎地一大早跑到這裡來等你下朝,誰料你竟會整整一天不回來!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看着師兄氣得扭曲的臉,韻清雖然心下有些怒氣,也只得勉強賠笑道:“讓師兄空等了一天,是我的不是,只是……師兄等不到我,也不是第一次,怎麼今日這樣生氣?”
冷玉只覺得自己有一肚子怒氣無處發泄,看着韻清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又覺得心下不忍,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扶着桌子呼哧呼哧直喘氣。
“能不能讓我死個明白,除了害你空等了一整天之外,我還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嗎?”韻清怯怯地問道。
她不開口還好,這話一出口,冷玉剛剛強壓下去的怒氣又“呼”地一下子竄了起來:“讓你死個明白?我也很想死個明白!你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你告訴我,你莫名其妙地讓一個刺客,一個男人,在你的寢殿裡待了整整一夜,究竟算是怎麼一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