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微降臨之際,嵐桃花才從林子裡歸來。
此際,魑魅魍魎已在茶肆旁邊的空地上升起了火堆,支起了帳篷。
“主子。”眼見着嵐桃花回來,魑魅魍魎才面露釋然,低低的喚了一句。
嵐桃花瞅着他們勾脣一笑,但目光卻是微微清冷。只是,視線稍稍四顧,卻是未見鳳黎淵蹤影,她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一分。
暗自斂神一番,她朝帳篷望了一眼,只覺這帳篷倒是厚實精緻,想來這些東西應是蕭妖孽所準備,倒真是有心。
這時,魎卻是朝她遞來了一塊烤肉:“這一日皆是吃的乾糧果腹,主子便快些吃點烤肉,也好增加點油水。”
以前鮮少與鬼蜮四傑接觸,是以不太瞭解這魑魅魍魎的性子。
而如今相處下來,卻覺這四人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且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但卻是各有性子,也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不可靠近,不可言談。
魑魅魍三人雖面容剛毅,渾身透着一股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但也不過是因爲這三人不善言談,話語極少罷了。但他們三人骨子裡,卻是透着幾許溫和。
再者,這魎更是這四人當中的一大特別,這人嘴巴倒是大咧,性子甚直,身爲一個刀起刀落的殺手,卻還有心思與蕭妖孽那人明爭暗諷的吵來吵去,着實是形象大跌。
她伸手接過魎遞來的烤肉,斂着心神笑道:“倒真是難爲你們了。聞說天下四傑手中的劍,歷來只是斬人,如今竟是斬了兔,若是外人知曉,怕是得貽笑大方了。”
“這僅是外人傳言罷了,主子又何須說出來笑話屬下們。”魎瞥嵐桃花一眼,又道:“魑魅二人,還曾用過手中的劍劈過柴。”
嵐桃花怔了怔,頓時有些忍俊不禁。
魑魅二人卻是朝魎一瞪,魑道:“你小子還不是用手中的劍嚇過狼?”
魎面色倒是不變,未覺有什麼尷尬,他目光朝魍掃去,道:“域主養的狼,我豈敢一劍殺了?用劍將它嚇退,纔是明智,要不然,域主一火,你們依然得與我連坐受罰。”
嵐桃花面色帶笑,輕笑一聲,隨即拿着肉擠坐在魑魅魍魎身邊,目光有些悠遠的望着面前火堆裡那竄得老高的火苗子,問:“連城這些年來,還是喜歡養狼?”
說起那鬼蜮域主連城,她心頭的感慨也逐漸增了起來。
她與連城相見,是在桃花軒初建之際,當時,他僅是一個流浪的江湖殺手,誰若是找他殺人,只要銀子給得高,便是刀山火海,宮闈禁地,他也會去闖上一闖。
只是,像他那樣的人,便是有深厚的武功相護,但也難免受傷,再加之仇家甚多,他身上經常掛彩那是常有之事。
她初見他時,也不過是救了身受重傷的他,後幾經相勸,欲說服他建立一個鬼蜮,培養一批人才,到時候,他也不用親自出去殺人,成天過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最終,連城是同意了她的提議,挪用了桃花軒的銀子去建立鬼蜮,雖然他嘴上說是他的確得爲自己考慮,爲自己尋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但她卻深知,像他那樣一個隨意自在慣了的殺手劍客,是不願意受什麼束縛的,他最終能答應她的提議,不過是爲了還她的救命之恩,企圖培植自己勢力,一旦她有難,他便會傾其所有,徹徹底底的幫助她。
那連城,終歸是太過義氣,他所建立的鬼蜮,也是她嵐桃花手頭上一直藏匿着的底牌。
“沒有了。那都是以前域主無所事事才找惡狼來練練功夫,近些年來,域主皆於鬼蜮閉關練功,沒時間養狼了。”魎道。
說着,目光不由朝不遠處的馬車望了一眼,話鋒一轉:“主子不去看看祈王嗎?今兒自主子從茶肆離去,祈王便臉色大變,還咳嗽得吐了血,此番也不知他身子如何了,不如,主子去看看祈王,順便拿點烤肉去給他?”
嵐桃花目光頓時一沉:“魎對那祈王,倒是照顧。”
感覺到嵐桃花的不悅,魎怔了怔,沒吱聲。
嵐桃花冷瞥他一眼,低沉沉的道:“日後待他,無須太過在意,不過是陌人罷了。”
說完,便自顧自的吃起烤肉來。
魑魅魍魎四人面面相覷一番,神色各異,皆未多言。
待嵐桃花吃完手中的烤肉,魎便道:“今日行程顛簸,主子此際若是乏了,便去後面的帳子裡歇息吧!”
嵐桃花轉眸朝那帳篷瞥了一眼,僅是稍稍點頭,便慢騰騰的起了身,入了帳篷。
眼見着嵐桃花入了帳篷後,魑便朝魎道:“看來主子對祈王是有意冷漠了。魎,你悄悄給祈王爺拿些吃的吧,他身子弱,切莫餓着。”
魎點點頭,切了一點烤肉走至馬車邊,低問:“祈王可要吃點烤肉?”
這話一落,馬車裡倒是沒聲。
他怔了怔,耐着性子又問了一句,這回,馬車內倒是傳來了鳳黎淵嘶啞的嗓音:“多謝,只是在下如今不餓,有勞費心了。”
“今日趕路,大家皆僅是吃了點乾糧,祈王爺身子弱,若是再不吃點有油水的東西,怕是不妥。”
“無妨。”馬車內傳來短促二字,雖說嘶啞低沉,但卻格外的堅定。
魎無奈,只得道:“既是如此,那祈王爺便好生歇息,明日一早,我們還得趕路。”說完便欲轉身離去。
未待魎往回走上兩步,鳳黎淵又出了聲,“桃花可有從林子裡歸來?”
“嗯。主上臨近夜色之時便回來了,如今正於帳篷裡歇息。”魎微微止步,回了一句。
說完,他目光稍稍一閃,忍不住低聲試探性的問:“祈王與我們主子之間,似是有些牽絆。我們雖說是江湖殺手,但也看得懂這男女情長。以前一直以爲主子只喜歡雲崖山鳳轅,如今看來,卻是不然了,主上對祈王爺,看似冷漠,實則有情,而祈王爺對主子,怕也是心存關切吧?”
這話一落,馬車內的鳳黎淵似是沉默下來,半晌未出一聲。
魎朝馬車靜靜觀望,隨即嘆了口氣,道:“雖然我們以前不常與主子相見,但接觸幾次,便也知曉她的性子。她不是一個容易動感情之人,自也不是什麼拖拉且猶豫不決之人。她既然對祈王爺有意了,還望祈王爺好自珍惜,切莫等到主子將心底的感情全數乾脆揮卻,你那時再後悔,怕是怎麼都不會讓她回心轉意了。”
說完,此番也不顧鳳黎淵是否作答,魎稍稍斂神,便往回踏步。
翌日。
天剛微亮,嵐桃花便入了馬車,與魑魅魍魎幾人一道再度顛簸上路。
此際,林子裡白霧聚集,冷意浮動。
幸得蕭妖孽準備的這馬車內封得嚴實,車內還鋪有一層柔軟錦被,要不然,她怕是要凍着了。
她裹緊身上髒兮兮的厚裙,坐在馬車角落,百無聊賴之中,清冷的目光卻是朝那一直蜷縮着的鳳黎淵打量了好幾眼。
自她上得馬車來,這鳳黎淵便一直雙目*,似是睡得極沉,連她這麼個活生生的人上了馬車,連馬車如今顛簸搖曳得不平,他也未有醒來。
他就這般一直蜷着,連車內鋪着的錦被都未扯上身蓋住,且就那般單薄的蜷縮着,瘦骨嶙峋,小小一團的,瞧着倒是悽悽礙眼。
既然心底已打算與他陌路,她自是不會再多加理會他,即便此際心頭隱隱有些沉雜壓抑,她便也全然忍住,未在面上展露出一絲一毫的擔憂。
正午的午膳,依舊是在荒郊野外的山野用的,依舊是蕭妖孽爲他們準備的燒餅與饅頭。
在這大冬天裡,燒餅與饅頭皆是凍得發硬,嵐桃花難以下嚥,便僅是小吃了幾口。
其間,鳳黎淵一直未醒來過,嵐桃花試圖喚他一聲,他終於是稍稍動了動身子,眸眼未睜,卻僅是朝她極慢極慢的搖了搖頭。
嵐桃花冷哼一聲,未多加理會,收拾起未吃完的乾糧,吩咐魑魅魍魎繼續趕路。
雖然他們此行是棄了官道,循着土路走,然而,她仍是有些顧忌那邪肆太子的兵力會追來。
只是不知爲何,雖對此心有顧慮,但她卻不是特別擔憂,只覺得那蕭妖孽身在京都,怕是無論如何都會想法子阻攔太子的追兵。
這想法有點莫名,但她也不知哪裡來的自信,竟然有些艱信。
說來,她以前對那蕭妖孽一向不太待見,不太信任,而今對他的看法,潛移默化中的確是在慢騰騰的改變了。
一想到這些,嵐桃花又坐在馬車裡跑神。
不多時,那蜷縮着的鳳黎淵突然大咳起來,霎時間,馬車內被血腥味填滿。
嵐桃花驟然回神,目光朝鳳黎淵一掃,便見他咳得極爲厲害,嘴角也不住的淌着血。
她不是沒見過他咳血,但這次,他卻咳得格外厲害,那嘴角的血就如涓涓細流,竟然是一直不止,頗有幾分河水決堤般源源不斷泛流之兆。
嵐桃花臉色微沉,淡漠的目光靜靜落在他身上,不動不言。
“主子,祈王怎麼了?”在外駕車的魎忍不住問。
嵐桃花挑着嗓子淡應:“還能怎麼,不過是咳嗽一下而已!魎,你若還有心思關心陌人,還不如將馬車駕快一點趕路!”
這話一落,外面的魎未再之聲,但這馬車車速卻未有加快,反而還慢了幾分。
嵐桃花心頭瞭然,想必定是魎體恤鳳黎淵咳嗽,故意將馬車車速放慢,也好讓這鳳黎淵好受點。
只不過,這鳳黎淵冷心冷情慣了,對他這樣冷血之人好,無疑是犯傻了。只因這鳳黎淵,絕對不會心存感動的。
他,就是這樣一個冷漠的人,是個狠心之人,不過,卻也無可否認,他也是個傻子,是個可憐人。
鳳黎淵咳了良久都未停歇下來,且每咳一聲,都似是要將肺給咳裂似的。
他嘴角仍舊源源不斷的溢着鮮血,只不過,那初時還是鮮紅得刺目的血,如今竟然慢騰騰的變成了暗紅,最終,竟是全然變成了黑血。
他的衣襟全被紅黑交加的血染了,連帶他身下那一片鋪在車上的柔軟雪緞,也被他的血染得一塌糊塗。
嵐桃花終於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了,忙挪身至他的身邊,垂眸瞧了一眼他那慘白的臉色,隨即扭頭朝外面的魎清冷道:“魎,立即驅車上官道,去一個最近的鎮子尋醫。”
“主子,可是發生什麼事了?”外面的魎問。
嵐桃花垂眸瞥了鳳黎淵一眼,嗓音卻不如方纔那般清冷,反而增了幾分壓抑,“無事。”
這荒郊野外的,要尋條官道並不容易,魎先是讓魑策馬前去探路,待尋好路線之後,才駕車往官道上狂趕。
然而,饒是上了官道,周圍也依舊荒涼,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待夜半三更之際,他們纔在漆黑的夜色裡進了一座小鎮。
此際,鳳黎淵雖然早已止住了咳嗽,但卻是昏迷不醒,他衣袍被紅黑交加的血跡佈滿,一身狼狽。
嵐桃花就那般淡眼望着他,面色清冷,直至馬車終於停下來,她清冷的臉色才稍稍有些鬆動,就如一塊寒冰般突然炸開了一條縫隙。
“主子,循着醫館了。”外面傳來魎的聲音。
嵐桃花應了一聲,下了馬車便朝魑魅道:“將鳳黎淵扶出來。”
說完,便與魍魎二人一道上前,停在了一家醫館的大門前。
“敲門。”她目光朝魎一瞥,嗓音冷淡。
魎眼風裡瞅着鳳黎淵竟是被魑魅二人從馬車上擡出來,臉色便驟然一變,忙循着嵐桃花的話猛得敲打着大門:“開門!”
嵐桃花眼角一抽,只覺魎此際的模樣與攔路搶劫的劫匪一般,惡兇兇的,她不由朝魎多瞅了一眼。
只是,魎敲了半晌,醫館內卻是未有人應。
嵐桃花有些不耐煩,只道:“魎,破門!”
魎忙點頭,擡腳往那木門猛的一踹,霎時,那道木門發出巨大的碎裂聲,並應聲而開。
這時,醫館內的燭火驟然亮了,一名身形瘦削且瑟瑟發抖的老者戰戰兢兢的拿着根木棍站於他們面前,“你,你們要做何?”
嵐桃花目光朝那老者一掃,見他身子越發的顫抖,不由皺眉低問:“你便是這醫館的大夫?”
他嚇得發顫,竟是連話都答不出來了。
嵐桃花也不待他出聲了,只是吩咐魑魅將鳳黎淵擡進來安置在了醫館的長椅上,並朝那老者略微清冷的道:“夜半闖來,着實得罪,只是我這朋友身子不適,還望大夫好生替他看看。若是治好了,我定有重謝。”
“即,即便要讓老朽治病,也不可於這黑夜擅闖醫館吧?你,你們還有王法不?”老者氣急。
他這話還未落音,魎便拔劍架在了他脖子上:“我家主子讓你治你便治,再些廢話,我讓你人頭不保。”
老者嚇軟了手腳,急忙點頭。
嵐桃花尋了個圓凳在一旁坐下,臉色淡得驚人。
老者顫抖着伸手替昏迷不醒的鳳黎淵把脈,半晌卻是診斷不出個所以然來。
魎忍不住再朝那老者威脅了一句,老者嚇得當即癱軟在地上,斷斷續續道:“老,老朽的確查不出這位公子究竟是身染何疾,僅是憑脈象來和公子所吐了黑血來看,他,他應是身中劇毒。”
嵐桃花臉色微微一變。
是了,劇毒!
這鳳黎淵身上還有她所種下的斷腸散,只不過無論如何,那斷腸散的毒性發作,也不會像這般咳血不止纔是。
她皺了眉,目光深沉,心下思緒一片,卻不料老者又顫顫抖抖的道:“而,而且若老朽猜得不錯,這,這位公子身上的毒,不止一種。”
“不止一種?”嵐桃花驟然回神,清清冷冷的嗓音帶着幾許挑高。
老者忙點頭。
“可有何解?”嵐桃花臉色一沉,低問。
老者搖搖頭,道:“老,老朽醫術着實淺薄,雖知曉這位公子身中幾種毒,但卻無法確認究竟是哪幾種,是以不敢擅自用藥。再者,這位公子身上的毒似是未蔓延擴散,似是被高人將毒素壓制在了心脈,毒素不容易危機性命,只不過時間久了,仍是會擴散開來,唯一解救之法,便是早些尋得解藥。”
嵐桃花臉色一片雲涌,沉默了下來。
半晌,她才朝老者道:“你先開些調養他身子的藥。”
老者忙點頭,隨即顫抖着身子便起來寫藥方抓藥。
接過老者顫顫抖抖遞來的藥包後,嵐桃花便令魎付了銀子,隨即目光朝魑魅二人示意一眼,便率先出了醫館。
魑魅二人對視一眼,循着嵐桃花眼神之意便將昏迷不醒的鳳黎淵擡出了醫館。
此際夜色濃厚,寒風獵獵。
嵐桃花瞅了一眼天色,便道今夜於這小鎮過夜。
本是想去找家客棧,奈何此際天色極晚,客棧皆已熄燈關門。
她再度吩咐魎去破一家客棧的門,反正這惡霸已經在醫館那裡就當過一次了,也不在差這一次了。
魎武功渾厚,踢腿出去力道也是驚人。
僅是剎那,客棧那兩道木門便被魎毫不費力的踹開了。
嵐桃花一行人剛入得客棧,便見漆黑的內堂頓時有一個人舉着油燈出來,許是見得魑魅魍魎一身黑衣,渾身煞氣,他竟是驚呼一聲,便當即倒地,似是嚇暈了過去。
嵐桃花眼角一抽。
這夜黑風高,着實是殺人越貨之際。只不過,此番僅是領着魑魅魍魎來破個門,便能將他人嚇暈過去,這鎮子裡的人,未免太不經嚇。
再者,此舉着實是有些不道德,但她心頭卻是扭曲了,只覺此番囂張入門的姿態,還當真過癮。
她以前便有過當山大王的念頭,只不過好歹也是相府千金,過着囂張跋扈,欺善怕惡的小日子,倒是也不錯,是以便絕了佔山爲王這念頭,只覺這念頭太過彪悍,非她嵐桃花能扛的下來的!
另外,便是有心打劫,也只是想着日後嫁不出去,便去打劫一名長得好的公子回來當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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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番時過境遷,一切一切的心思逆轉,這念頭,倒也絕了。此際,她只願日後行事順利,一旦大事有成,便安安心心與……蕭妖孽過日子便足矣。
回過神來時,便見魍已然點亮了客棧燭火,而魑魅二人則是欲將鳳黎淵往客棧二樓擡,似是要尋間客房入住。
嵐桃花低聲制止:“就在這大堂過夜吧!你們冒失上去,也不知哪間客房是空的,萬一將這客棧的住客皆驚動了,倒也麻煩。”
魑魅二人停步,紛紛朝她望來。
魎舉着一本冊子湊至嵐桃花面前,道:“主子,屬下已然查了,這客棧二樓的天字六號與天字七號客房未有人住。”說着,補了一句:“也只有這兩間是空的了。”
嵐桃花眼角一抽,沒料到她僅是跑神一會兒,魎竟是連這個都查清了。
上得二樓,嵐桃花幾人直往那兩間廂房而去。
因着僅剩兩間空客房,嵐桃花本欲讓魑魅魍魎與鳳黎淵同住一屋,但想了片刻,便作罷,遂讓魑魅二人將鳳黎淵搬進天字七號客房,與她共處一屋。
魑魅僅是微微愕然的瞥了嵐桃花一眼,未有多言,待將鳳黎淵安置在天字七號客房內,便忙退了出來。
彼時,魍魎二人也站在屋外,魑魅一瞧見他們,便對視一眼,四人面色皆漫出了幾分沉雜之色。
都能讓祈王與她共處一室了,看來自家這主子,怕是真瞧上祈王了。
屋內油燈星點,光影搖曳,淡影重重。
這時的嵐桃花卻是坐在客房內的圓桌便,目光若有無意的朝牀上的鳳黎淵掃去,臉色複雜。
良久,牀上的鳳黎淵突然咳嗽起來。
她目光一閃,慢騰騰的起身走至牀邊,便見鳳黎淵已然掀開了那雙略微朦朧而又無力的眸子。
他咳得依然厲害,臉色慘白,嘴角又開始溢出黑血來。
嵐桃花眉頭一皺,終於是坐在牀沿,伸手將他扶起來靠坐在自己身上,隨即扯着牀上的錦被幹脆粗魯的擦着他嘴角的血,並低沉沉的道:“我說鳳黎淵,你可得咳小聲點,如今我們可是破門而入強行住別人的客棧呢,你這咳嗽聲若是將客棧裡的人都驚醒了,我們怕是得被趕出去了。”
這嗓音多多少少含了幾分調侃與冷意,只不過,雖嗓音微冷,但嵐桃花卻是忍不住伸手拍上了他瘦削的後背,企圖減免他的咳嗽。
“什,什麼……”鳳黎淵斷斷續續的問了一句,復又咳嗽。
半晌,他終於是努力的忍住了咳,一張慘白的臉也因爲強行憋着咳而染了些淡淡的紅暈。
嵐桃花勾脣冷笑,隨即將他安置在牀榻上躺好,居高臨下的望他,話語直入重心:“你身上除了我給你下的斷腸散,還有什麼毒?”
鳳黎淵眸光一變,面上頓時滑過一絲詫異,但僅是眨眼間,他便斂住了臉色,斷續嘶啞的道:“我並未中其它什麼毒!我僅是自小便有咳嗽隱疾,加之身子孱弱,是以纔有咳血之勢。”
“怎麼,不願說實話?”嵐桃花嗓音不深不淺,依舊清冷。
鳳黎淵擡眸望她,深黑無力的目光在她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那如墨的瞳孔裡似乎溢滿了複雜與隱忍,更有藏也藏不住的黯然:“我方纔所言,便是實話。”
“是不是實話,待你被醫怪那老頭診斷過後便知。”
鳳黎淵一驚,嘶啞着嗓音問:“你這話之意是?”
嵐桃花嗤笑一聲:“祈王這般聰明,難不成連我這話之意都聽不懂?我自然是要帶你去洛陽尋醫怪,讓醫怪替你好生診斷。”
他目光一顫,“不可!”說着似是要掙扎着坐起來。
嵐桃花伸手朝他瘦削的肩膀一按,冷道:“別以爲你現在是掌握着瑞國兵權且高高在上的瑞國祈王!我說鳳黎淵,你倒是瞧清現在這情形了,你如今可是在我嵐桃花手裡,我要如何,豈容你反對?”
“桃花!切莫胡鬧!我不能跟你去洛陽,我計劃過了,待你我同路至烏江之鎮,便可分道揚鑣!我必須得趕回瑞國!”他嘶啞的嗓音微急。
嵐桃花沉默下來,森冷的目光朝他掃視良久,才意味深長的問:“若是我非要帶你去洛陽呢?”
他眸光一冷,連帶嘶啞倉促的聲音都變得漠然冷冽:“你我已是陌路,又何須要這般爲難於我?嵐姑娘,我力保你嵐家上下的性命,也算是仁至義盡,加之你毀了晚歌容顏,我也未對你痛下殺手,若是我真有欠你的地方,也該是還完了!嵐姑娘,你又何須對我百般刁難?”
說着,嗓音頓了頓,他補了一句:“還望嵐姑娘莫要太爲難我,別讓我憎惡你。”
嵐桃花臉色一變,面上平寂寂的森冷之色再度被他這一腔話擊成了粉末。
別讓他憎惡她?
呵,當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她嵐桃花囂張一世,又有何人敢在她面前這般冷血無情的將她的滿顆心踩得支離破碎?
“鳳黎淵,你好本事,好本事啊!你這下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其實你早就憎恨我了吧?憎恨我毀了你青梅竹馬的臉?只是我如今倒是後悔,後悔沒將慕晚歌那條命也毀了呢,如今竟是反過來被你冤枉!呵,當夜那場大火,可非我放的呢,我也是差點生死一線,若非我師父將我從那殿中火海里救出,此番我怕是站不到你面前了,而今,你竟又舊事重提不說,還以此來誣衊我!”
“鳳黎淵,我嵐桃花自詡無情,卻是對你存了情,而今,你竟是一次次的踩着我對你的那點眷念肆無忌憚的傷我,你倒是好本事,好本事啊!只是,別以爲憑着我對你的那點眷念你便可爲所欲爲,老孃這次歸得洛陽,便自醫怪那裡討杯忘川水將你徹底忘了,到時候,一切與你之間的糾葛皆無,我看你到時候還能如何傷我!今日,我便不殺你,也不爲難你,想必憑你如今這身子,也沒幾天活頭!鳳黎淵,你好自爲之!”
說完,嵐桃花乾脆起身,轉身便要走。
然而就在這剎那,手卻是被鳳黎淵那瘦削不堪的手指緊緊纏住:“你現在要去哪兒?”
嵐桃花猛的甩開他的手:“給老孃放尊重點,老孃如今也是許配了人的,莫動手動腳壞我名譽。”
說完又開始往前,直至走到門邊,鳳黎淵那倉促顫抖的嗓音再度道來:“你要去哪兒?”
嵐桃花身形一頓,終究是挑着嗓音冷笑:“去哪兒?呵,你不是計劃好了待行至烏江之鎮便與老孃分道揚鑣嗎?如今,老孃倒是看你看得膩了,欲在今夜便和你分道揚鑣。鳳黎淵,我嵐桃花不會將事做絕,自會吩咐魎送你至烏江之鎮,那裡離瑞國邊境也不算遠,想必你聯繫到你的親信也是容易,是以,先提前祝你一路順風了,告辭!”
“桃花!”鳳黎淵臉色慘白無血色,方寸大亂,忙下牀便朝嵐桃花踉踉蹌蹌的跑來,直至緊緊拉住她的手腕,才顫着嗓音道:“桃花,莫走!”
說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神色不穩且小心翼翼的又改了口:“便是要分道揚鑣,也待行至烏江之鎮再別離也不遲。桃花,你……”
嵐桃花再度甩開他的手。
鳳黎淵身形踉蹌着地,滿面慘白。
嵐桃花回眸,森冷的目光在他面上流轉幾分,隨即心頭一沉,似是耗費了全身力氣的低道:“鳳黎淵,我嵐桃花此生,倒是當真後悔遇見了你,更後悔認識了你。日後你我,兩不相干,我嵐桃花今後,定不會再爲你動半分情誼。”
尾音未落,嵐桃花便極其乾脆的打開了屋門。
令她未料到的是,剛打開屋門的剎那,便見魑魅魍魎四人皆站在門外,神色各異的望着她。
她臉色越發的冷,暗自斂神一番,便朝魎道:“天色初亮,你便駕着馬車送鳳黎淵去烏江,待完事之後,速回洛陽,不可耽擱。”
說完,目光又朝魑魅魍三人一掃:“我們即刻啓程趕路,爭取早日歸得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