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鳳黎淵此際正靠在身後的車壁,嘴角源源不斷的溢着黑血,他那雪白的衣襟早被黑血染了,駭人驚心。他臉色慘白,毫無血色,渾身隱隱發顫,竟是給人一種倔強死撐但又隱隱透着幾分孤零與狼狽之感
嵐桃花心頭似是被什麼勒緊,慢了半拍。
到嘴的罵語也徹底融在嘴裡,說不出來了。
這時,鳳黎淵卻是狼狽的擦着嘴角的鮮血,朝她低道:“嚇着你了吧?別看。”說着,見嵐桃花依舊靜靜的望着他,他面露一絲無奈,竟是努力的挪動着身子轉身過去,以瘦削微顫的背對着嵐桃花。
嵐桃花終於是有些不淡定了,伸手扳過他的身子,深黑的目光直視他的眼:“口溢黑血,你可知緣由?”
他嘆了口氣,“知道,中毒罷了。”他答得坦然而又無奈,只不過那嗓音,卻是比方纔還要低沉,帶了幾分斷斷續續的無力。
嵐桃花臉色一變。
竟然知曉是中毒!那麼,她給他下毒一事,可遭他懷疑了?
另外,他這黑血倒是溢得蹊蹺!
便是她給他下的斷腸散,但今下午她給他餵了含梅花蠱毒的湯藥,照理說他都不該這副發毒之樣,難不成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這毒血再這麼流下去怕是不行!我帶你去相府找醫怪!”說着便擡高了嗓音朝外吼:“鬱竹,不想你家主子死就將馬車駕往相府!”
“是!”外面的鬱竹驚了一跳,當即應了一聲。
“不可,此番必須入宮!”鳳黎淵斷續的嗓音微急,又道:“我這毒自小便有了,這麼多年皆已撐了過來,並不會有事,待毒血稍稍溢出一些,定能大好!”
嵐桃花臉色一沉,漆黑的眸光直直的朝鳳黎淵盯着:“你身上的毒自小便有了?”
如今他這般模樣,不是因她前些日子給他下的斷腸散,而是因他小時候就中了的毒?
乍然間,心頭似是有什麼在莫名的躁動,她眸光鎖緊他,勢要聽他的回答。
然而他卻沉默了下去,沒言。
他嘴角的黑血依舊溢着,彷彿毫無停歇之勢,嵐桃花終於看不過去,再出言時,卻不是用吼的,而是以陰測而又複雜的嗓音:“便是要硬撐着去參加和親大典,娶了佳人,但也要保證有命娶那三公主才行。鳳黎淵,我可不如三公主那般體貼,如今也算是你的敵人,呵,你以前對我百般算計,連崖頭都讓我跌過,你此番落在我手裡,我豈能讓你隨隨便便就去見閻羅王了?我若是不算計回來,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說着,扭頭朝前方的馬車簾子望去,吼道:“鬱竹,將車駕快點!你家主子如今可是在吐黑血,若是不及時找醫怪救治,你該知曉後果!”
外面的鬱竹果然亂了方寸,手中的皮鞭在馬背上抽得越發頻繁。
馬車顛簸急行,車外卻是傳來道道驚呼之聲。想來必定是車速太快,惹得道上的百姓避之不及。
嵐桃花則是沒心情理會,只是目光朝那臉色慘白但又掙扎着的鳳黎淵望去,勾脣一笑,竟是帶了幾分刺骨的冷意:“放心,等會兒到了相府,見了醫怪,你這條命,自然是丟不了!”
說着,修長的手指托起了他尖俏的下顎,逼着他與她對視,隨即意味深長的道:“嘖嘖,還真是生得好看,便是嘴角帶血,臉色慘白,但你,仍舊是好看得緊。只不過,如今的你,我倒是沒了覬覦之心,但你曾經欺我瞞我,你說,我將你囚了,讓你眼睜睜的看着你的三公主另嫁他人,讓你的青梅竹馬慕晚歌客死君國,讓你的兵權落入我大師兄手裡,你說,我爲你加的戲份,可是精彩?”
“別胡鬧!此番不是說這些之時,便是你恨我入骨,也待過了今晚的和親大典再說!今夜,我必須入宮!”鳳黎淵臉色一變,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話語竟是難得的有力與連續。
嵐桃花嗤笑一聲:“我若是不放你入宮,囚你於相府呢?”
“我今夜必須入宮!”他也堅持,態度竟是格外的強硬,絲毫不讓。
嵐桃花心底有些刺痛,隨即雲淡風輕的低聲嗤笑:“你就堅持吧,堅持了也不能改變什麼!那姓鬱的小子,定是不會棄你的性命於不顧,你與他主僕情深,比起你去娶三公主這事兒來,他怕是更在意你的性命。”
鳳黎淵眸色一冷,眸底深處滑過一絲殺氣,嵐桃花怔了一下,臉色的笑容更是燦爛了幾分:“喲,生氣了?還想殺我了?”
他轉開了眸來,再度道出來的話卻是與車外的鬱竹說的:“鬱竹,速速入宮!”
外面的鬱竹終究是掀開簾子望了一眼,待目光將鳳黎淵掃了一眼後,他放下了車簾,更是駕快了馬車,堅定道:“主子,屬下知曉你心有大事,但無論如何,所有的大事也及不上你的安危。屬下知曉今夜的和親大典甚是重要,但一旦你身子出了什麼事,後果更是不堪設想。主子此番舊毒再度復發,屬下如今不能帶主子入宮,只能帶主子去相府尋醫怪前輩保命,主子若是要怒,待醫怪爲主子醫治之後,屬下便在主子面前自刎謝罪。”
嵐桃花眸色微微一深,隨即朝鳳黎淵道:“你這小廝並不迂腐!他說得沒錯,你若是出了什麼事,你所計劃的那些,就完全功虧一簣了呢!”
鳳黎淵卻是完全怒了,嗓音顫抖不已,但卻冷氣十足:“鬱竹,你若還當我是你主子,便速速駕車入宮!”
外面的鬱竹沒答。
鳳黎淵等了片刻,蒼白的面上怒氣密集。
片刻,他終究是等之不及,努力的挪着身子欲出車廂親自御車。
嵐桃花擋在他面前,冷道:“我勸你還是別白費功夫!你……”
“讓開!”嵐桃花的話未說完,鳳黎淵便怒吼一聲,眸中的殺氣更甚,隨即用盡全身力氣將嵐桃花往旁邊一推。
他力氣甚大,嵐桃花措手不及,身子被他推得剎那間撞向了車壁。
隨着‘咚’的一聲巨響,嵐桃花前額徹底撞在車壁上,她控制不住的慘呼了一聲,最後待撐着車壁坐直身子,她伸手朝額頭一摸,指腹下的泛着溼潤的皮膚正火辣辣的疼。
待放下手後,她將眸光朝指尖上一凝,頓見滿目的鮮血。
難怪額頭這麼疼,竟是撞破了皮,流了血呢。那這般一來,她豈不是毀了容……
心情彷彿徹底沉到了谷底,但卻沒有怒,沒有憤,只覺心頭彷彿有什麼東西徹徹底底的碎裂,墜落,令她無端端的感覺到了茫然與空虛。
她呆呆的擡眸朝鳳黎淵望去,卻見他震驚的望着她,那慘白的臉正*懊悔與心疼,然而他那雙深黑的眸子,卻還帶着幾分潰不成軍的鎮定。
她想嗤笑他,想冷嘲他,既然鎮定都潰不成軍了,因何還要強撐着在她面前不聲不響?既然臉色都震驚懊悔了,又爲何還要愣着不動,連句稍稍的問候都沒有?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因爲他對她無情,不過都是因爲他鳳黎淵,從未將她嵐桃花放於眼裡罷了。而今,她卻突然間想通了這一切,心頭深處,複雜難言。
以前也想通了這點,然而那日即便是對着他割了發斷了義,但心底深處,也藏着掖着不願被自己承認的期盼。縱然是聽到他與三公主和親,她也僅是怒,但卻獨獨沒有恨,沒有想將他殺了的恨。
就連今日,她不也是親暱的給他喂藥,雖嘴裡說着狠話,但心底,不仍是在努力的掩飾着自己的在意,努力的給自己找藉口稱救他不過是爲了要留住他的命,以圖憑她之力,親自讓他一敗塗地?
而如今的如今,鳳黎淵這焦急要入宮與三公主和親的心,這毫不留情殺氣並重的一推,徹底將她心底那一絲絲最後的僥倖也毀滅了。
她給他的所有耐性與記掛,全被他無情的揮霍盡了。
剎那,她勾脣一笑,額頭的鮮血順着臉頰流下,也在她身上這件鳳黎淵送給她穿的白裙上留下了一朵鮮紅的血花。
她就這樣靜靜的望着他,而他似是也愣了,呆了,但那蒼白的臉上卻惟獨沒有半分的心疼。
她終究是嗤笑開來,嗓音帶着幾分挑高,幾分痞性,幾分低低沉沉的冷漠與疏離:“還真是冷情冷意。不過是想讓你保住命,說了幾句重話,你便對我再度下了狠手,呵。祈王爺當真冷情,我嵐桃花,着實不是你的對手呢。”
說着,雪白的衣袖擦了擦額角的鮮血,她驀地笑得燦爛:“你日後是死是活,我定不會再過問,只不過,你若做出些危害嵐家或是觸及我嵐桃花利益之事,到時候,我定將手刃於你。不過說來,若非你如今身份着實特殊,我此際就想殺了你呢,呵,我嵐桃花長這麼大,還沒在哪個男人手裡接連吃幾次虧,你倒是好本事!”
嗓音一落,她極爲自然的朝馬車車簾挪去,頭也不回的道:“鳳黎淵,你日後好自爲之!千萬別落在我手裡,要不然,我整死你!”說完,掀開車簾絲毫不顧外面鬱竹的驚呼與阻攔極其乾脆的跳下了馬車。
她武功本是半吊子,加之常日裡嬌貴慣了,是以此番跳馬車,落地之際完全站不住腳,身形不受控制的大蹌後便朝地上摔去。
她眼明手快的捂住臉,這額頭已是血粼粼的了,若是臉也徹底毀了,那她還真是虧大發了。
周圍也傳來道道驚愕呼聲,嵐桃花緊閉着眼,等待疼痛來襲,卻不料耳畔一道疾風拂過,一雙有力的手臂及時纏住了她的腰身,而後甫一用力,她的身子便撞入了一個略帶清香的懷。
她心頭猛烈的跳動未歇,急速掀開眼來,卻是瞧見了一張言笑晏晏的妖異容顏。
那容顏極其妖媚如華,彎彎的狐狸眼裡全是她錯愕的影子,薄薄的脣瓣也勾着常日裡那種欠扁的弧度,只不過此番嵐桃花窩在他的懷裡,卻不覺他魅惑的笑容勾人攝魄,反而是覺得明朗如春,竟是讓她漠然的心一絲絲的開始回暖。
“娘子,爲夫揍了那羣黑衣人,拼命逃回來了。”柔和婉轉的嗓音,如同一汪春江水,聽得嵐桃花第一次覺得暖意復甦。
其實,她嵐桃花再強勢,再刁鑽,再喜歡算計人心,獨來獨往,但她,也不過是個女人。
此番這妖孽的一方笑靨,幾句親暱,便已讓漠然心緊的她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明媚得不可方物。
“蕭妖孽。”她喃喃了一聲,隨即猛的將身子貼緊他的懷,而他也收緊手臂,緊緊的將她抱於懷裡,絲毫不顧街道周圍之人驚愕的目光,妖異如華的面上卻是逐漸漫出了幾絲破天荒的疼惜。
“今日被搶之人是爲夫,落入危險之中的人也是爲夫啊,怎爲夫不過是被那些黑衣人搶走不久,娘子竟也是弄成這副模樣了?”他低低的道,嗓音婉轉,但卻染了幾分複雜。
嵐桃花沒答,僅是將身子窩在他懷裡。
蕭世子嘆了口氣,道:“娘子,我們的親事還未完禮,不如現在便去將軍府將拜堂之事補上吧,你瞧瞧,爲夫身上的喜袍都還未脫,雖說今兒與那些黑衣人拼命時被劃破了一點衣袖,但沒關係,將就一下便是了。娘子也無須一直埋在我懷裡,你額頭受了傷,爲夫也覺得不難看,你就別藏着了,情人眼裡出西施,爲夫瞧着你那額頭上的傷倒是不扎眼,待你心情好了,爲夫再陪你去殺了傷你之人可好?反正爲夫答應過你與你做橫掃京都的惡霸,欺負了人,殺了人,爲夫也替你擔着!”
他左一個‘爲夫’,右一個‘爲夫’,嵐桃花初聽時還有幾分淺淺的刺耳,但聞得後面,卻是淡然受之,並未覺得排斥。
她將臉埋在他的懷裡,一直靜默着,然而蕭妖孽也不動,雙臂緊緊纏着她的身子,用着詼諧的語言在逗她開心。
她突然覺得心頭一酸,只壓抑着嗓音低低的出聲:“蕭妖孽。”
本是在滔滔不絕討她開心的蕭世子卻是突然止住了後話,靜待她的下文。
嵐桃花雙手環緊了他的腰身,如同抓住要用他來填補心裡的空蕩似的將他抱得甚緊,低低的問:“一直以來,你與我相處這般久,雖說常常逢場作戲,針鋒相對,但我問你,你有時對我噓寒問暖,百般糾纏,偶爾之際,可動了一絲一毫的真心?就如此番成親,雖說是你拉攏拴住桃花軒的條件,但你,可有一絲一毫的是真心想娶我?”
蕭妖孽良久未言,只剩得周圍人看戲的嘈雜議論聲。
嵐桃花臉色一沉,正要推開他,哪知他低低的嗓音慢騰騰的響來:“一絲一毫的真心倒是太少。若我說我偶爾之際,對你動了很多很多的真心,甚至能爲你跳崖,爲你虛意逢迎太子,甚至會拉下身段對你百般糾纏,對你擔憂在意,對你……勢在必得,非娶不可呢?”
嵐桃花心頭霎時震撼,連帶眸光都有些不穩。心頭跳得厲害,卻不知是因爲震驚,因爲錯愕,因爲心悸,還是因爲釋然。
他這話,可以信嗎?
一向風流的敗家子,竟會對她這個惡名與他並駕齊驅的人有過真心?
但無論如何,他這話讓她心顫,感動也好,驚愕也好,釋然也好,懷疑也好,至少,他未如那日鳳黎淵所說的那樣:“一直,都是嵐姑娘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鳳黎淵說她與他之間,一直都是她在一廂情願!
她再度沉默了下去,心頭的思緒輾轉開來。
“走,我們回將軍府拜堂吧!”他又出了聲。低低的,柔柔的,略帶小心翼翼的蠱惑。
嵐桃花沒理會他這話,只道:“今夜便是宮中的和親大典,我們必須得去參加呢!”
“宮中已有我爹爹與你爹爹坐鎮,便是我倆不去,也沒太大關係。再說,便是有什麼關係,爲夫也替你撐着!”他低低的道,嗓音破天荒的有些堅定。
嵐桃花心頭又是一酸。
誠然,蕭妖孽與鳳黎淵完全是兩類人,在回答同樣的話、面對同樣的事時,一個冷情,一個卻是有情,一個心思縝密,時時將他自己的計劃放於首位,一個卻是瀟灑而爲,率性而行,本是風流敗家子,卻常常能撐起她的天地,讓她可以軟弱的依靠過去,可以放心的任由他爲她遮風擋雨。
就如,那次的墜崖,就如,那次暈倒在鳳黎淵的質子府前,就如,在別院養傷的相處,就如……此際的相依偎。
萬般感覺,敲擊着她的心。
縱然知曉對他的感覺此際還算不上喜歡,但也不排斥他的懷抱,不排斥他的溫言軟語。
她將腦袋埋在他胸膛,半晌才道:“嗯,我們不入宮了,我們去將軍府拜堂。”說着,又補了一句:“方纔從車上跳下來,我腳崴了。”
“腳崴了?你怎不早說!”他魅惑的嗓音含了幾許急意,隨即打橫將她抱起,道:“先不忙拜堂,先去相府找醫怪替你治腳和看你額頭上的傷。”
說完,抱着她便往街道前方跑。
許是因關心則亂,一向懶散且精於打算且一直怕累怕勞的他,竟是忘了僱輛馬車,更忘了提氣飛躍,僅是迅速的抱着嵐桃花在街道的人羣裡穿梭,甚至撞着了不少避之不及的路人。
嵐桃花什麼都沒說,雙手勾着他的脖子,將自己徹底交給她。
那冰火般撞擊交加的心,此際也逐漸歸於寧靜。她擡眸順着蕭世子光潔的下顎望着他妖媚精緻的容顏,突然間心頭那個已是閃出過多次的想法再度開始在心頭的各個角落裡氾濫。
興許,嫁給他也挺好的!
她再度將這個想法琢磨了幾番,才慢騰騰的勾脣一笑,宛如雨過天晴,暖意橫生。
許是,她嵐桃花,真的怕了,孤獨了,所以,能有個人在身邊噓寒問暖,在腳崴了時能抱着他穿越京都城,這種被人在意,被人關心的感覺,着實比她對鳳黎淵那令她嗤笑的愛慕,令她不齒的覬覦,要好上百倍,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