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嵐桃花不答,鳳轅也緩身下來坐在嵐桃花身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嗓音是方纔那種悠遠低沉的腔調,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道出:“若是師妹願意,我鳳轅此生自是寵你護你,我們,還可像在雲崖山那樣,你若做什麼,我必定跟隨。”
嵐桃花眸色搖曳,心底複雜。那隻被鳳轅緊握在掌心的手灼熱難耐,那種溫度,彷彿要將她徹底淹沒。
然而,僅是暗自思量片刻,她便頭腦清明,落在鳳轅面上的目光也增了幾分深意。
她掙扎着收回那隻被鳳轅握在掌心的手。
鳳轅臉色霎時一變,眸自裡的微光明滅不定,不由極其複雜的拖曳着嗓音喚了聲:“師妹……”
嵐桃花朝他嘆了一聲,嗓音悠然如風,隨意中染着幾許昭然若揭的無奈及沉雜:“大師兄此番於君國納妃,可是想納我?”
鳳轅未作踟躕,微微點頭:“我早將這風聲差人故作無意的透露給了相府,想必你爹孃皆是知曉,難道你還不知?”
嵐桃花未答,僅是眸色微動,又問:“若大師兄真要納我,那會以何等身份安置我?側妃?還是你在大殿所說的……瑞國太子妃?”
鳳轅眉宇微微一蹙,只道:“自然是太子妃!”
嵐桃花悠然輕笑,眸光寂寂,染着幾許一閃而逝的嗤笑。
呵,當真是太子妃麼?
“大師兄東宮早有太子妃了,聽說還是瑞國大將軍之嫡女!如今大師兄又說要納我爲東宮太子妃,不知大師兄之意究竟是何,難不成瑞國東宮,能有兩位太子妃不成?”嵐桃花問。
“自古帝王后宮也不是未有兩宮太后一說,我如今在東宮立兩位太子妃,自也說得過去!”
嵐桃花神色忽變,清秀面上驟然漫出了幾分隱隱的嗤笑,“若我嵐桃花只想在東宮獨立爲大,不願與人平起平坐,師兄可願爲了我而廢黜那太子妃,獨獨迎我爲東宮之主?”
鳳轅眉宇深蹙,落在嵐桃花面上的目光也複雜深邃,帶着探究。
嵐桃花靜默片刻,仍是不見鳳轅回答,她面上的笑意深了幾分,然而脫口的嗓音,卻是更爲的悠遠隨意,不染情緒:“呵,既然廢黜不了那名太子妃,那東宮其她妃嬪呢?若我讓大師兄將東宮其她妃嬪皆趕走,日後便是我與那太子妃平起平坐,師兄也能做到視她爲無物,獨獨將我寵冠整個東宮,就像在雲崖山那樣?”
鳳轅神色雲涌,良久才極其爲難的道:“師妹,太子妃是瑞國慕將軍之女慕晚歌,她是唯一能牽制住慕將軍之人,我不可捨棄這枚棋子。東宮其她妃嬪,也是朝中各大權臣之女,不可隨意拋卻。不過師妹若能隨我回瑞國,我必將師妹寵冠東宮!”說着,凝在嵐桃花面上的目光深了幾許:“只有你,纔是我鳳轅真心念着的人!”
嵐桃花眸中有道凌厲之色驟然越過。
慕晚歌。
這名字倒是頗有幾分熟悉,然而腦中卻驀地浮過鳳黎淵那隻印刻有‘歌’字的玉笛,她臉色頓時有些沉雜。
“慕晚歌以前,可是祈王鳳黎淵的青梅竹馬?”她默了半晌,才悠遠低沉的問。
鳳轅未料到嵐桃花會問這個,稍稍一怔,隨即點頭道:“是!當年慕晚歌與我那皇弟青梅竹馬,世人皆道絕配呢,呵,只可惜,世人卻是眼拙,沒看清那慕晚歌一向傾慕之人,卻是我!我那皇弟迫於我的壓力及慕晚歌的疏離,一氣之下,設計將她嫁我,他自己則是主動請纓來這君國爲質子。”說着,他嗤笑一聲,嗓音自得:“哼,他以爲他在我面前表露明哲保身,甚至屈就忍辱我便能不動他?他倒是想得甚美,我鳳轅,又豈會放任一頭虎獅在君國動作,甚至聯絡君國皇家覬覦我瑞國江山!”
嵐桃花神色明滅,臉色深沉如潭。
她靜默無聲,目光定在亭子外的一棵披了月華的樹上,幽幽出神。
鳳轅打量她幾眼,不由再度蹙了眉。
伸手,他再次握住了嵐桃花的手,低道:“師妹,隨我去瑞國吧!如今君國皇帝昏庸,大臣阿諛,此地已頹廢不整,哪日被我瑞國鐵騎踏平統一,也是遲早之事。你隨我去瑞國吧,在瑞國,你所到之處,皆是繁榮昌盛,國泰民安!我,還會寵你護你,讓你在瑞國名聲絕非聲名狼藉,而是瑞國上下皆贊皆羨的瑞國太子妃。”
嵐桃花沉默良久,心頭難平。
鳳轅這話,着實吸引她了。她雖帶着面具窺探世人,但終究也是一名女子罷了。
她也喜歡有人寵她護她,且這鳳轅還是她以前念想之人,此際再聞他的這番話,的確是有所心動,只不過……
她微微垂眸,避開鳳轅微灼的視線,勾脣輕笑,出口的嗓音,卻是染了幾分複雜與嘆息:“若是大師兄在這京都第一次見我時就說這些話,我可能,真能接受。”
說着,擡眸望他,她面上暈染了笑容,清淺如風,彷彿一瞬間就能被什麼颳走,“只不過,如今爲時已晚。我嵐桃花此生,已是註定入不了瑞國東宮了。”
鳳轅臉色瞬息萬變,凝在嵐桃花面上的目光也是格外的複雜:“你還是不願嫁我?”
嵐桃花垂眸淺笑,嗓音如風掃過,卻是染就了幾分遙遠與諷笑:“並非不願,而是,自從知曉大師兄已有太子妃,便從未想過此事了。”說着,她微微擡眸,目光迎上他的,面上的笑容帶了幾絲隨意:“而如今,我,已非完璧,定是要嫁做他人婦的,我又如何再能嫁給大師兄,呵。”
鳳轅臉色頓時一變,深黑的瞳孔猛的一縮。
嵐桃花卻是再度收回那隻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衝他笑笑,道:“夜風微涼,我在這外面吹風倒是吹得久了,大師兄若是不介,便一起回禮殿吧!”
嗓音一落,她慢騰騰的起身。
轉身剎那,她卻是被人從後面擁住,一道溫熱的軀體緊緊貼在她後背,男子專有的剛毅氣息將她層層圍裹。
她神色猛的搖曳,臉色驟沉。
正欲伸手推開貼在身後的人,然而耳畔卻傳來鳳轅那怒不可遏且染着幾分難以抑制的顫抖嗓音:“誰!究竟是誰!你和誰雲雨過了?”
鳳轅這話到了尾音處,語調幾近大吼。
他這話一落,他那雙纏在嵐桃花腰間的手臂驟然勒緊,那顆抵在嵐桃花肩上的頭,也埋入了嵐桃花垂在脖頸的黑髮裡。
嵐桃花微微一怔,這樣情緒大涌的鳳轅,她倒是鮮少見過。
那隻將要推搡他手臂的手也微微僵在半空,嵐桃花僵着身子,半晌,她才嘆了口氣,“大師兄又是何必,我與誰雲雨,也是我的事!”
“究竟是誰!”鳳轅卻是將嵐桃花的話忽視徹底,再度壓抑着嗓音問。
嵐桃花默了半晌,才低低道:“我如今,心儀祈王鳳黎淵。”
這話一落,身後沉默,惟獨環在嵐桃花腰間那雙手臂,卻是隱隱微顫。
嵐桃花眸色一深,擡眸,眼風卻是望見了亭子外的小徑上正立着一抹瘦削不堪的身影,那身影衣着單薄,夜風拂過,掀起他的髮絲及衣袂,彷彿要將他整個人都颳走。
他靜立在原地不動,月華加身,襯得他那張俊美精緻的容顏越發的浩渺飄逸,就如九天神祗,俊美得令人咋舌心驚。
“黎淵。”她眸色一斂,不由凝望着那身影喚了一聲。
然而這話一落,貼在她後背的鳳轅卻是怒聲大吼:“黎淵黎淵黎淵!你如今心裡,就只有他了嗎?”
嵐桃花一驚,未及回神,身子便被鳳轅扳着轉身過來,鳳轅手臂一拉,令她霎時面對面與他貼合。
嵐桃花全身一顫,擡眸一望,卻見鳳轅一雙深目已是漫了怒氣,正待她欲調和幾句,卻不料鳳轅衝着她又是一句怒吼:“我鳳轅喜歡上的人,他鳳黎淵也配染指?”
說着,他騰出一隻手勾住了嵐桃花的下顎,逼得她擡高頭,又道:“師妹,你怎能喜歡他?你不是喜歡師兄的嗎?你不是最喜歡師兄的嗎?你說,是不是他逼你與他雲雨的?一定是他逼你的吧?你以前那麼喜歡師兄,定是不可能喜歡他的,對吧?”
嵐桃花微惱,只覺如今的鳳轅一發怒,還真有那麼幾分氣勢。
她一手揮開他鉗制在她下顎的手,掙扎着要離開他的身子,哪知他依舊擁她甚緊,不容她掙脫。
她臉色一沉,頓時擡高了嗓音:“並非是他逼我,而是我逼他!大師兄,我只是過去喜歡你而已,但那些喜歡,僅停留在過去了,如今再提,已無意義了!”
她這話的確沒錯,並非鳳黎淵逼他,而是她逼了鳳黎淵!
昨夜雲雨,雖說是她爹孃設計,但她確實是將鳳黎淵拖入了嵐家這一漩渦。
不得不說,即便真論起逼迫,也是嵐家逼了鳳黎淵,是她將鳳黎淵拖下了水。
這話一出,嵐桃花才覺心有釋然。如此在鳳轅面前大方的說她喜歡他的感覺已成了過去,的確令她心頭微石落地,彷彿身心都輕了不少。
然而,她未料到她這話一出,鳳轅臉色卻是劇變,隨即她只覺他的一隻手掌剎那間抵住了她的後腦勺,而他的臉,也瞬間俯下,他那雙微帶涼意的脣,徹底貼上了她的。
隨之而來的,是他怒氣盈盈的親吻及撕咬,仿懲罰般的似要將她吞入腹中。
這般狂烈的鳳轅,如驟雨狂襲,惹得嵐桃花全身僵硬,脣上那陌生霸道的吻,也是令她心生抗拒。
伸手,她努力的推拒着鳳轅,然而鳳轅的身子就如銅牆鐵壁般禁錮着她,不容她絲毫掙脫。
她也怒了,心*氣一竄,當即伸手一扇,卻是在鳳轅臉上落了一巴掌。
剎那,手打在臉上的脆生在這夜色裡顯得格外的突兀,甚至是驚心。
嵐桃花錯愕了,眸光微顫。鳳轅也是停住了吻她,擡高了頭,彷彿不認識般靜靜的望着她略微躲閃的眼睛,他那黑瞳深處,卻是雲涌堆積,怒火中染上了幾分難以置信的驚愕及黯然。
周圍彷彿靜止,氣氛壓抑,唯獨夜風隱隱拂來。
“大師兄,我……”嵐桃花默了半晌,才略微慌張的想要說話。
然而後話未落,鳳轅那環在她腰間的手卻是挪開了,隨即,是他那壓抑低沉的嗓音:“師妹可是第一次打我。”說着,嗓音更是沉了幾分,隨即染了幾分嗤諷:“呵,果真是不喜歡我了?”
嵐桃花眸色微微搖曳,卻是垂了眸,不言。
她從未打過鳳轅,今夜,是第一次。
憶起以前在雲崖山,她也不過是喜歡調侃他的木訥,但心底,卻是因他憨厚的性子而深深喜歡。而如今……彷彿什麼都變了,不僅是鳳轅,就連她嵐桃花,也變了。
她,甚至都能忍心打鳳轅了,呵!
見嵐桃花沉默,鳳轅將她打量一眼,面上雖帶着笑容,然而那笑容卻是寒光四起,針刺遍佈:“也罷,你不喜歡我了,也無妨!我只要得到你的人,也未嘗不可。”
說着,他驀地笑得深邃而又燦爛,宛如得了糖的孩童:“反正只要師妹在我身邊陪着我,讓我能時刻看到便好。那君國東宮,雖妃嬪甚多,宮奴雲集,但那裡於我而言,無疑是權勢林立的孤城,讓人心寒。呵,不過,只要師妹入了東宮,陪着我,讓我看着便好,那樣的東宮,才該是有生氣的!呵,我這就去讓君國皇帝擬定和親之約,封你爲君國和親公主,明日便隨我回瑞國!”
嗓音一落,他彷彿有些迫不及待,當即想轉身離開亭子,嵐桃花卻是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道:“大師兄,我說過我已然不喜歡你了,更不能嫁給你!再說,即便你將我迎去瑞國,我也定不會與那什麼慕晚歌平起平坐的當你的太子妃!”
鳳轅一怔,眸中的雲涌之色終究是難以忍下。
他望向嵐桃花,臉色驟冷,沉默了半晌才道:“不喜歡也無妨!我只要你呆在我身邊就成!”
“大師兄這是想禁錮我?”
鳳轅眸光一冷:“禁錮又如何?師妹你,本該是我的!雲崖山你陪了我那麼久,心繫於我,以後,你也該陪着我,心繫於我,即便你喜歡上了鳳黎淵,那我過不久便將他殺了,到時候,你心無寄託,又只有重新喜歡上我!”
嵐桃花愣極。
鳳轅則是瞥她一眼,極其乾脆的甩開嵐桃花拉住他袖子的手,正要轉身出亭子,哪知他身子還未全數轉過,脖子處卻是被人驀地一敲,他當即悶哼一聲,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風來,衣袂起。
周圍彷彿捲來了一股涼意,令嵐桃花打了個寒顫。
霎時,一雙微冷的手被一雙微涼的手裹住,而她自己,也是落入了一方帶着幾分蘭花氣息的懷。
“外面風大,可是冷着了?”朗潤清逸的嗓音自頭頂傳來,帶着幾分嘆息。
嵐桃花不由放鬆了身子,徹底依偎在對方懷裡,默了半晌,才道:“黎淵,你打暈了鳳轅,該如何收場?”
“等會兒入殿,直說便是。”他道,嗓音溫和坦然。
嵐桃花眸中頓時滑過一絲深邃及疲憊,不由伸手環上了鳳黎淵那瘦削的腰身,嗅着他身上的蘭香,道:“直說怕是不妥,你這人,常日裡那般善於隱藏,怎到了關鍵時刻,卻也笨了?再怎麼說,等會兒入殿,你也得說是鳳轅自行暈倒纔是。”說着,嗓音稍稍一頓,默了片刻,隨即又補了一句:“反正他也沒看到是你敲暈他的,興許還以爲是我動的手腳!”
想來,讓他懷疑是她敲暈他的總比懷疑鳳黎淵好,畢竟,鳳轅,可是真想殺鳳黎淵呢。
不久,嵐桃花便與鳳黎淵若無其事的回了禮殿,坐回了位置。而那蕭世子,卻是早坐在對面的位置上,還衝着嵐桃花意味深長的望了兩眼。
僅是半盞茶功夫,便有宮奴慌張來報,稱是瑞國太子昏倒在了禮殿外的亭子裡。
初聞這事,帝后皆是大驚。
君國皇帝當即命人將鳳轅擡去了宜昌殿,吩咐幾名御醫把脈守候,而他與皇后以及太子君奕,也是中道離場,隨着鳳轅而去。
如今君國與瑞國邊關吃緊,瑞國近年來國力強盛,着實令君國有所忌憚。本欲趁瑞國太子出訪機會增條合約,使得兩國言和,卻不料這隆重的禮宴上,瑞國太子竟是莫名的暈倒在了禮殿外的亭子裡。
這等措手不及的意外,令君國皇帝驚了一下。
不得不說,若瑞國太子在君國當真有個什麼不測,君國,難辭其咎,到時候,兩國戰事,怕是當真一觸即發了!
自帝后一走,這禮殿的氛圍,也驟然變了味道。而那所謂的鳳轅選妃之事,也是不了了之。
嵐桃花在位上懶散坐着,舉杯,想飲一口酒。
然而這口酒未及脣邊,卻是被鳳黎淵伸手擋下。她轉眸朝身邊的鳳黎淵望去,卻見他稍稍蹙了眉,無奈道:“天色尚晚,若是喝了酒,怕是不易安眠。”
嵐桃花笑笑,不動聲色的推開他的手,隨即眸光一閃,挑眉望他,面上笑意燦爛,然而道出來的嗓音,卻是醞出了幾分常日裡的痞性:“我若是不易安眠,便蹭到黎淵被窩,聽你給我講你曾經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