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社長,她來了!”
一個地中海禿頭突然闖進了鶴田的辦公室,幾年前還是專務的鶴田,如今已經坐上了尼康株式會社社長的位置。
如今的他比過往顯得沉穩了許多,屁股下面的椅子並不是那種特別符合人體工程學的辦公椅,而是一張很老式的直背木椅。
然而他坐在那裡,就像是一尊花崗岩雕塑的石像一般,紋絲不動。對於突然闖進來的這個屬下,卻是連看一眼的興趣也欠奉。
鶴田正是在用這種姿態,宣佈着自己對尼康不可動搖的統治力。這並非天然具備的權柄,而是他辛苦努力爭取到的勝利果實。
哪怕多一秒,他都不想放手。
他在光刻機業務上不可推卸的責任——雖然絕大部分責任都推給了當時的光刻機事業部部長白石茉莉奈,但一些次要責任仍然成爲他履歷上抹不去的污點。
也因此,他雖然勉強坐上了社長的位置,權力和威嚴卻屢屢受到挑戰。
可是同時,失去了光刻機這塊支柱而陷入經營困境的尼康,卻是急需一個強力的社長才能帶領它前進。
老社長不是沒考慮過重新選擇一個新的社長,理事會爲此數次發起會議。但別看鶴田業務能力不行,公司政治上卻是一把好手。
通過一系列利益交換和封官許諾,鶴田得到了企業中大多數中高層的支持。
其實說白了,尼康的前身是日本光學工業株式會社,是“日本光學”日文讀音(nipponkogaku)的羅馬字母縮寫。若非是美國人改造了日本政府和社會。說不定現在還是國字頭呢。
這麼一家企業,沒人認爲會就此一蹶不振。甚至連失去的光刻機市場。也是樂觀情緒居多。
大概也就是一兩年時間,我們就會重建一條更先進的光刻機生產線吧。這其實是尼康高層的普遍心態。光刻機並非尼康的支柱產業,沒人會把失去它當做性命攸關的大事。
既然如此,爲企業換上一個相對弱勢的社長,不是更適合大家搶班奪權和中飽私囊?
就算沒有這種想法的,也會喜歡一個事事和自己商量着來,而非隨意可以壓制自己的上司吧。
便是如此,鶴田裝出一副好說話的樣子,果然爲自己重新鋪平了通往社長位置的道路。
尼康這樣的百年老字號大企業,股權情況非常複雜。有創始人。有往屆高管,爲企業服務終身的優秀員工,基金、銀行、個人投資,在任的高層管理和爲企業做出特殊貢獻的專利發明人,甚至是日本政府也持有了一部分股份,還有一部分股份在股市之中。
簡單的說,代表股東的理事會裡並沒有一個強力的聲音。大家的股份都非常鬆散,大約和日本政壇也差不太多,看得順眼就在一起組閣。關係不好或者利益相左就推倒重來。
當然,日本的大企業多數都是如此。像豐田集團豐田長男上位也不只是依靠自己的豐田家身份,而是在企業中一步步走上來的。
指望理事會任命一個毫不相關的人來掌管尼康,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在公司大多數中高層都支持鶴田的情況下。理事會也只好認可了他的任命。
“損失掉光刻機事業我有責任,但正因爲如此,請給我這個機會贖罪吧!我坐上社長的位置。一定會幫助尼康重建光刻機產業的!”
在最後的理事會上,鶴田如此說着。從老社長手裡接過了代表社長權力的印綬。
只是鶴田這個先天營養不良的社長,肯定無法勝任這個危急關頭。要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要求。
可惜,他偏偏就坐上了這個位置。
從三年前鶴田坐上社長位置之後,尼康就陷入了深深的內耗之中。
守舊派,激進派,民主派,逍遙派,騎牆派,獨走派……
一個個勢力輪番粉墨登場,鶴田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保住自己職務的爭奪之上。
開始的時候,日本光學工業仍然一枝獨秀還好,只有佳能能夠威脅到它的地位。但隨着內鬥的加劇,以及高端技術力量的流失,尼康竟然很快跌入了奧林巴斯、富士這些二線企業行列之中了。
不過即使如此,尼康的噩夢也還沒有結束。隨着泛翰集團注資江光總廠,中國的光學工業也迎來了發展的契機。
在傳統機械相機領域,江光總廠的技術水平奮起直追,尚且給日本光學企業留了一條活路。但在數碼相機領域,則憑藉強大的電子製造技術,憑藉北美泛翰研究院研發的星光系列影像芯片,對市場發起了衝擊。
至於說像攝像頭、數碼dv和眼鏡鏡片、眼鏡驗光、配鏡設備,掃描儀,光學儀器這些對技術要求不是特別高的次級市場,已經完全被質優價低的madeinchina產品給佔領了。
尼康最後苦苦守護的,只剩下了膠片相機市場。
但在進入新世紀之後,數碼相機的發展態勢已經非常明顯。膠片機的市場逐漸萎縮,尼康的營收便越發難看起來。
到了如今,鶴田雖然已經穩穩的坐在了社長的位置上,卻發現自己手中剩下的只是一個爛攤子了。
尼康2000年年營業額不足三年前的二分之一,利潤甚至不足當年的五分之一。中國市場上節節敗退,日本的市場也被佳能壓的喘不過氣來。
去年從大阪股市退市之後,今年在東京股市股價更是跌到了地板上。
鶴田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尼康還能不能存續下去的問題。
而這個問題,也已經正在逐漸揭開。
嘀嗒嘀嗒的高跟鞋腳步聲在門外的走廊裡迴響,一羣人嘈雜的腳步聲從走廊的盡頭傳來。
聽到這些腳步聲,鶴田就如同聽到了惡魔的低語,臉色變得蒼白而又漠然。
嘎吱——
社長辦公室那扇寬大、華麗的木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那是尼康戰後第一任社長,創造了nikonf神話的木村社長親自設計的啊!怎麼能這麼粗暴!
社長辦公室門口的椅子被扔到了一邊,混蛋,那是從1923年尼康首席工程師島田大匠師留下來的啊!
浮世繪,那是上上上任社長最喜歡的浮世繪!怎麼能這麼粗手粗腳!
鶴田有那麼一瞬間簡直想將自己身後供奉的一文字寶刀抽出來,乾脆和這幫混蛋拼了吧!
“鶴田專務,哦,不對。現在應該叫鶴田社長了,許久不見,鶴田社長。”
熟悉的爆乳s型曲線身材,熟悉的美豔風韻,熟悉的語調和熟悉的姿勢。
鶴田雙手扶着桌子,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好久不見了,白石茉莉奈,我該叫你什麼?部長?社長?還是中國人說的經理?”
“其實我挺喜歡‘經理’這個詞的,不過我更希望你叫我理事長。”
白石茉莉奈雙手抱着胸,事業線瞬間更加深邃了。
“理事長,這個櫃子放在哪裡?”
“理事長,您喝的是龍井還是茉莉花茶?”
“理事長,您的衣架用黑色的還是白色的?”
……
跟在白石茉莉奈身後的明顯是一羣尼康的日本員工,此時卻對鶴田視而不見,而是殷切的詢問着白石茉莉奈的意見。
顯然他們是想要把這間辦公室,改造成白石茉莉奈使用的地方。
“白石茉莉奈,你不要太過分了!這裡是日本,你知不知道尼康名字的由來?你這個非國民!”
“喲,這話聽着好耳熟。”
白石茉莉奈伸出小指來掏了掏耳朵,歪着頭想了想,恍然大悟道:“當年你出售光刻機生產線的時候,波多野常務擋在車間,就是這麼罵你的吧?呵呵,要說非國民,我也只是您鶴田專務的後輩呢。”
“你、你……”
鶴田氣急,瞪着她說道:“白石茉莉奈,你不要以爲沒人知道你收購尼康的錢是哪裡來的,我會去通產省上訴的!尼康不會這麼容易就落入到中國人手裡,你的好日子不會太久的!”
“請便。”白石茉莉奈攤了攤手,輕笑道:“在此之前,我希望鶴田桑你能先履行自己的責任,將社長的印綬交給我吧?”
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站着的兩個人高馬壯的保安,搖頭道:“或者鶴田桑希望發生什麼不雅觀的事情?這對我們雙方來說,都不是有利的選擇。”
鶴田沉默了一下,從抽屜裡鄭重的拿出了一個小木盒,輕輕的放在了桌子上。
“給你拿去吧,白石。你也曾經是尼康的一份子,希望你能善待這個企業。”
“放心吧,我會讓尼康重新煥發光彩的。”
白石茉莉奈說到這裡也鄭重的點了點頭,將小盒子拿過來打開看了一眼。
裡面一封印章安靜的躺在紅綢緞子上面,正是代表了社長權力的法人公章。
啪——
白石茉莉奈合上了盒子,嘴角輕輕的笑了起來。
“哦,對了。”她指着鶴田身後的椅子,回頭向着忙碌的職員們說道:“把這張椅子換掉,我要更舒適的現代辦公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