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白石茉莉奈心中真的微微動心了一點。
一個月一百萬美元，一年就是一千二百萬！這筆錢放在日本國內，也是妥妥的頂級薪水了。尼康的社長，如果不算股份分紅，也許職務收入也就是這個價格。
這樣大的一筆錢，對任何人恐怕都真的是很有誘惑力。何況突然之間生活質量急劇下降的白石茉莉奈，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最近這纔是真切的感覺到這句話的含義。
然而，她畢竟還是一個日本人。
光刻機生產線的重要性，不僅是對一家公司來說的，甚至也不是對一個行業。這是對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來說，都極爲重要的尖端技術。
白石茉莉奈自問不是那麼自私的人，當即阻止了自己心裡的那一點小動搖。反而越發用力的搖頭道：“感謝周桑的好意了，但我不能答應這樣的要求。”
“如果你還有什麼困難的話，泛翰集團都可以盡力解決。如果你擔心我們的信譽，也可以選擇提前支付一年的年薪……”
“不，並不是報酬的問題。”
白石茉莉奈正色道：“光刻機生產線對一個國家電子工業的意義非比尋常，我……畢竟還是一個日本人。”
“這樣……”周碩感同身受的點了點頭，理解的說道：“我明白白石女士的意思了，看來這個要求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
“非常抱歉，辜負了周桑的一片好意。”白石茉莉奈端正的跪坐起來，低頭微微鞠了一躬。
“不，我說過了。你有任何困難我們都可以盡力解決。”周碩想了想，誠懇的說道：“既然白石女士是擔心日本在電子產業上落後，我們也可以想方設法解決你的這個顧慮。”
“這要怎麼解決？”白石茉莉奈有些詫異，按她的想法，除非泛翰集團搬到日本來。周碩本人也入了日本籍。
這就好像她不可能去中國一樣，想來周碩也不會答應這樣的條件。從這一年來的接觸中，白石茉莉奈早就知道，自己面前這個人多多少少可以算是一個民族主義者。
“你看，以中日兩國的經濟體量來說，如果技術水平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中國應該是沒有什麼機會的吧？”
周碩眨了眨眼睛，循循善誘道。
雖然1996年以來，日本的經濟有逐漸下滑的趨勢。但當時的日本人不論是普通民衆還是經濟學界，一般都不會認爲這是一次持久的低迷和經濟下行期。只會覺得或許這是日本的一次經濟調整，或者是受到全球範圍經濟轉移的影響。
九十年代的日本人多不可一世。就連美國爸爸也要敢於喊一聲“不”的。面對連一萬億gdp都沒有，世界排名在十名以後的中國，怎麼可能不會驕傲？不僅是日本，就連這時候的中國人，也沒有一個敢於想象，有一天中國gdp會遠遠的超過日本。
白石茉莉奈本來就不是以經濟學見長，何況這個年代正是日本烈火烹油的時候。不論怎麼想，周碩說的這話都算是“真理”了。
嗯。跟奧姆真理教一樣的真。
“然後你看和尼康公司比起來，泛翰集團的體量更是不值一提吧？哪怕是三年、五年後，缺少積累的泛翰集團。恐怕也不是近百年曆史的尼康的對手……”
這個話雖然有些疑慮，不過白石茉莉奈還是點了點頭。
尼康和這時候其他日本大型集團一樣，都是某一行業的金字塔尖。不論是技術還是規模，尼康就像是雄踞在日本列島上的一顆參天大樹，籠罩着整個日本、乃至世界光學制造行業的頂端。
而以整個日本爲養料的尼康，只要日本經濟不衰退或者中國經濟不趕超上來。當然就不用擔心泛翰集團會超越尼康。
“所以說目前來看，泛翰集團能對日本光刻機行業造成威脅的。只有技術領域了對不對？”
“這……”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白石茉莉奈仍然只有點頭。
沉浸式光刻技術加上步進式投影。或許還有重複投影曝光，掃描投影曝光這一系列沒有點開的科技樹分支。憑藉在這一領域的先發優勢，兩三年後尼康重新建成光刻機生產線，最大可能就是技術上仍然落後於泛翰集團。
當然，就白石茉莉奈覺得，以中日兩國的經濟投入以及技術基礎差別來說，這種可能其實不大。
泛翰集團保持技術優勢這種可能，不過是比泛翰集團規模超過尼康，或者中國經濟發展超過日本大一些罷了。
說實在的，經過周碩這麼一說，白石茉莉奈甚至也覺得自己就算答應了他的要求去泛翰集團任職，也不會對日本光刻機行業目前的危局造成影響。
“但是我們換個角度想想，白石女士，如果阿斯麥後來居上，頂替泛翰集團獲得了intel目前這筆合同呢？”
“究竟是實力弱小、成長有限的泛翰集團對日本光刻機有威脅，還是根深蒂固、本來就是行業霸主的阿斯麥更有威脅？”
“當然是阿斯麥。”白石茉莉奈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道。
當然，即使周碩再怎麼狂妄自大，也不能不承認阿斯麥確實是一座大山。這座大山雖然暫時落後於他，但很快就會追上來。而未來是否還能把它甩下去，他的心裡卻一點底也沒有。
“好，這一點我們獲得了共識，相信會是一個好的開端。”周碩點了點頭，欣慰的笑了起來。
白石茉莉奈沒有被對自己和泛翰集團的仇恨矇蔽雙眼和客觀理智，這實在是太幸運了。這不僅說明說服她更加容易，而且也證明了她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絕對值得一千二百萬美元的年薪。
不就是錢嗎？周碩已經在這條生產線上投入了太多資本，又怎麼會在乎這一千兩百萬而已。這筆錢或許對於個人來說很多，非常多。但對整個項目，以及泛翰集團因爲違約需要付出的成本比起來，卻又微不足道了。
“白石女士你想想，如果阿斯麥獲得了intel的這筆訂單，那麼未來兩三年內它將成爲光刻機市場當之無愧的霸主，甚至是壟斷者。這對還想重新進入光刻機行業的尼康來說，說是最大的攔路虎也不爲過吧？”
“但泛翰集團如果能夠保住這個訂單呢？接下來兩三年我們也許能夠大賺一筆，但要說壟斷或者稱霸光刻機行業，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請你想一想，你究竟要怎麼做纔是對日本最好的選擇。”
白石茉莉奈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沉思。
她有些混亂了，經過周碩這麼一說，似乎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兒？可這，和她的直覺差別實在太大了。雖然理智上，她也認同周碩說的沒錯。阿斯麥纔是尼康重回光刻機行業最大的敵人。
但是從感情上來說，真的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答案。自己竟然要爲坑了尼康的泛翰集團做貢獻，這纔是爲了尼康好？
何況，經過這半年來發生的這些事情，她真的是有些累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讓她有點看透世情的感覺。自己成了尼康高層決策失誤的替罪羊，又何必再爲他們付出什麼呢？
“周桑說的不無道理，但我想接下來好好調整一下自己的人生。”白石茉莉奈低着頭，手上轉動着茶杯，緩緩的說道：“您也看到，我今年已經三十六歲了，卻仍然是孤身一個人。爲了事業，我一直沒有戀愛成家。家裡老父親一直在勸我，讓我找個人結婚組成一個家庭……”
“我想，這應該是命運對我的安排，讓我從工作中解脫出來，或許做一個家庭婦女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白石女士，你甘心嗎？”周碩炯炯有神的看着她，突然問道。
“甘心？”白石茉莉奈不明所以。
“對，你甘心做一個家庭婦女嗎？整個世界只有一個家，也許有一個大房子，但再大的房子，你的天地卻只有三尺這麼大的廚房案板。也許會有一個愛你的丈夫，兩三個可愛的孩子。你每天的工作就是早上準備早餐，然後告訴你的丈夫路上小心。收拾完屋子，或許參加社區裡媽媽們的聚會，要不然就是無所事事一整天。”
“傍晚也許可以去附近的菜市場轉上一圈，然後說上一句‘歐卡艾麗那薩伊’……”
“這會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在周碩的注視下，白石茉莉奈不知爲何竟然有些慌張起來。她緊張的點了點頭，像是強迫自己似的說道：“當、當然，日本女人差不多都是這個樣子，不是嗎？”
“白石女士，你不一樣！”周碩猛的一拍桌子，跪立起來逼視她的雙眼，一字一句的說道：“你不一樣！光刻機是什麼？是精密製造技術的桂冠。精密製造技術，是當今世界最高工業水平的代表。尼康的光刻機技術和阿斯麥分庭抗禮，白石女士你的努力功不可沒。從世界範圍來說，你也是能進入行業前十的工程師科學家！”
“白石女士，你的舞臺不在廚房，而是屬於整個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