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長，這份名單是怎麼回事兒？”
“我爲單位工作二十多年了，憑啥要我下崗？”
“我不服！爲啥張大炮能留崗，我就不行。都是一年進的廠，差啥？”
牛廠長從擁擠的人羣中鑽出來，站上一塊大石頭，大喊道：“大家靜一下，靜一下！”
在他聲嘶力竭的吆喝中，見到人羣漸漸的安靜了下來，他這才說道：“這份名單我看到了，完全就是無稽之談！哪裡有聖迭班集團還沒有談好收購，這邊連留崗名單都出來的？這是一小撮別有用心之人，對廠領導的攻擊！”
牛廠長喘了口氣，接着堅定的說道：“大家也都是爲廠裡工作多年的老職工了，起碼還是要有點不信謠不傳謠的素質吧？你們現在這樣鬧、影響生產，最後只能是親者痛仇者快！各班組長呢？站出來，把人帶回去！”
“既然領導這麼說了，那咱們就先回去吧。”幾個班組長在牛廠長的要求下，只好站了出來，一個個點着自己手下的名號，將人帶走。
人羣正要散去，半空中突然響起不知道是誰的喊聲：“廠長，既然這個名單不正確，那廠裡對留崗要求總要劃條線出來吧？”
這一句喊聲立刻就讓牛廠長出了一身的白毛汗，揮手道：“都散了！誰再留下來的，我可就要讓人勞科記曠工了啊！”
“廠長你給句實在話，留崗是按照工齡和職稱來，還是按照走後門順序來！”這個聲音不依不饒的說道。
牛廠長見到下面本來已經開始分散的人羣又有了漸漸聚攏的趨勢，只好表情僵硬的說道：“具體如何確定留崗標準，那肯定是聖迭班集團收購之後才能確定的事情。人家是國外企業，有自己的管理辦法，輪的到誰在底下嚇嚷嚷？”
“行，那咱們就走着瞧吧。看看到最後，留下來的是不是名單上這些人！”
“散了吧，散了吧！趕快復工！”牛廠長氣急敗壞的說道。
小野大浦愣了愣，不理解的說道：“姚桑，單晶爐的裝配是很高技術含量的工作，由你們來組建的話，我不能保證成品的工作效果。要知道單晶爐裝配中有一點差錯，電子級單晶硅的純度要求可是11個9，反映到成晶率上都是不可容忍的。
姚稻點頭笑了笑，答道：“也不是都我們組裝，小野先生您來指揮，我們組裝五臺，剩下的五臺我們自己組裝，裝完了您給指導一下就行。”
“這——”小野大浦猶豫了一下，姚稻的要求很明顯，就是希望能夠掌握單晶爐的集成能力。當然，他並不擔心這些。沒有熱場配置能力，就是把一樣的設備裝上去，生產出來的單晶硅品質也要差一大截。可是不管怎麼說，單晶爐裝配中是有很多講究的，自己多說一句話，可能就是公司花了無數心血才總結出來的結果。
姚稻看出小野大浦的猶豫，也怕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連忙笑道：“不急、不急，小野桑您慢慢考慮。請放心，工作肯定是要以您的意見爲主的。
姚稻努了努嘴，轉身走了。充當翻譯的汪禔心領神會，把小野大浦拉到一邊，笑着說道：“小野桑，聽說你在日本有一個感情非常好的女朋友？是叫鶴子吧？”
說到女友，小野大浦有些靦腆起來，點頭道：“嗨，已經見過雙方家長了，大概今年六月就會舉行婚禮！”
“那可太好了，恭喜小野桑！”汪禔感嘆道：“我們中國人結婚費用都是非常頭疼的，要辦酒席、買房子，姑娘家裡還要有彩禮，結一次婚簡直就是扒一層皮。你們日本是發達國家，這方面的負擔不大吧？”
小野聞言，不由沮喪的抱怨道：“哎，日本這些年雖然經濟發展迅速，可是姑娘們要求也是越來越高。我的積蓄全都用來買房子了，可也只夠一個首付。婚宴、禮金還要有蜜月旅行，日本的姑娘比你們中國人要的還多呢。”
“喲，那您還真是辛苦！”汪禔感嘆道：“咱們接觸時間雖然不久，但是我和所有的中國同事都能感受到，您是個好人！可惜我們想出國可不容易，您的婚禮肯定是參加不了啦。不過我們中國人有個傳統，結婚人可以不到，禮金是一定要送到的。”
汪禔從兜裡掏出一個信封，啪的一下拍在小野大浦的手裡，笑道：“這是我們對您婚禮的祝福，錢不多，就是一點心意，請您萬望收下。”
小野大浦伸手捏了捏，不由嚇了一跳。打開信封看了看，厚厚的一摞夏目漱石頭像露了出來，不由的塞回到汪禔的手裡，連連擺手道：“這，這份禮金太厚重了，我不能收下。在日本，我們一般也就是兩、三萬的禮金，就已經是很深厚的感情了！”
“這怎麼一樣嘛！”汪禔反手又將信封塞回小野大浦手上，我們這裡一共有十六個人，等車間建好了，怎麼也要三班倒的。這麼多人，按照我們的規矩，都要承您的情。就按您說的，一個人送您兩萬禮金好了，這錢恐怕還要不夠……“
“足夠了，足夠了！”小野大浦嚥了口唾沫，擺了擺手說道：“只不過，按照公司的規定，我是不能收取你們財物的。”
“這和公司規定沒關係嘛，又不是因爲工作上的事情向您行賄，是不是？”汪禔笑盈盈的誘惑道：“再說了，我們這些人都是難得出國的，您的婚禮肯定是去不了了。只要您不說，誰又會知道呢？”
“那——”小野大浦捏着信封的手青筋畢露，重重的點了點頭道：“好吧，諸位的心意我感受到了。既然如此，我也就只好卻之不恭了。”
汪禔喜笑顏開道：“這就對了，小野桑不愧是我們中國人民的好朋友！”
倆人迴轉過來，汪禔向姚稻比了一個OK的手勢。姚稻不禁喜上眉梢，跑了過來向小野大浦道：“小野先生，經過慎重的考慮，您說的也有道理。不如由您指揮我們安裝九臺，剩下一臺我們自行安裝，您看如何？不過平常安裝過程中有什麼問題的話，還請小野先生不吝賜教。”
小野大浦伸在兜裡的手，捏了捏信封。心想如果只是組裝一次的話，倒也不擔心這些人能夠掌握多少技術。畢竟單晶爐可是個很精細的設備，一兩次的安裝只能是熟悉一下而已。到時候自己只說知其然，不說所以然的話，中國人掌握的也就是皮毛而已。
於是他勉爲其難的點點頭，順勢答應了下來。
安裝工作就此在雙方心有靈犀的默契下，開展起來。
然而，隨着裝配工作的進展小野大浦卻詫異的發現，原本幹勁兒十足的中國工人，竟然明顯懈怠了起來。
“姚桑，您沒事兒吧？”小野大浦關切的問候道。
姚稻早上上工的樣子，明顯看起來有些精神不振。眼睛裡充滿了血絲，臉上的油污和皺巴巴的衣服也沒有清理過。手上抱着個大茶缸子，裡面幾乎一半都是漂浮的茶葉。
“我沒事兒！”姚稻用力的搓了搓臉，振奮精神道：“小野先生，咱們趕快開始今天的工作吧！”
“哦，好。”小野大浦疑惑的點了點頭。
不光是姚稻如此，參加裝配的中國工人們，工作狀態似乎全都在顯著的下降着。
“這些中國工人真是太不敬業了，參加這麼重要的工作竟然也不認真休息。”小野大浦心裡想了想，不由笑了起來：“這樣的話倒也不錯，看來掌握裝配技術應該是他們的老闆周桑安排的。這些人這麼沒有上進心，我也就不用擔心公司的機密會被他們學去了吧。”
然而幾天之後，哪怕小野大浦再怎麼遲鈍，也開始感覺到不尋常起來。
“姚桑，你們這是不是生病了？不然換一批人來吧，這個樣子我實在擔心你們的身體啊！”
四五天過去了，姚稻和參加裝配的一羣棒小夥子，幾乎已經看不出來之前的模樣了。
原來一羣身強體壯的東北大漢，這時兩個眼窩都深深陷了進去，眼眶周圍明顯發黑。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每個人看起來都好像瘦了十斤似的。而如今他們手上的茶缸裡，幾乎全部都是茶葉梗，與其說是茶水，不如說是茶“粥”。這些人工作中的疲憊程度，已經達到了非常明顯的程度。小野大浦毫不懷疑，此時一陣風都能把他們吹倒。
“小野先生請放心，我們能行！”姚稻一揮手，向旁邊工作的工人問道：“大家說，用不用換人？”
“不用！”人羣的聲音雖然嘶啞，但是小野大浦還是能夠聽出他們旺盛的士氣來。
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那麼好吧，我們繼續。”
“按照約定，今天我就不指揮你們的工作了。最後一臺單晶爐，需要你們自己組裝。如果有哪裡不合格的話，我會在最後指出來的。”
姚稻握起拳頭，高舉着手說道：“同志們再堅持一下，這麼長時間的努力就全看今天了！”
人羣中沒人說話，但是姚稻能夠感受到這些人已經燃燒起自己最後的力量了。
“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