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周碩點了點頭，說道：“你們想要幾臺？”
“五……不，三臺吧！”劉侃躊躇的說道。
“行，那就三臺。”周碩笑道：“我也不和國家要利潤了，每臺單晶爐的進價是50萬美元，合人民幣是430萬一臺。三臺嘛，就是1290萬。錢拿來，設備你們就拿去好了。”
“1290萬！”劉侃打了個晃，908工程總投資不過20億人民幣，這是要從單晶提煉到芯片封裝、設計整個流程的投資！1290萬幾乎就是單晶爐項目能夠得到的全部科研費用了。
來之前劉侃也想過價格的問題，不過國產100mm單晶爐單價不過三十萬而已，他的意識裡200mm電子級單晶爐上一百萬都已經是天價了。按照項目組目前手裡掌握的資源，他纔沒有獅子大開口，把到嘴邊的五臺單晶爐減少到了三臺。哪裡想得到一臺200mm單晶爐竟然就要430萬！
“這，這也太——”劉侃暈暈乎乎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
“周校長能不能便宜點？”於順水在一旁幫腔道：“你看國家現在也不容易，430萬也太貴了，我看200萬差不多嘛。”
周碩氣樂道：“於主任你買衣服呢，照一半砍價。要不是908工程是國家項目，別人來找我要設備我能給嗎？華光廠旁邊我廠房建設連過年都沒停，爲啥？還不是要抓緊時間消化技術。”
他喘了口氣，憤憤的說道：“我這50萬美元可是在日本東芝陶瓷的進價，一分錢都沒和國家多要。我這裡有合同的，你要不要看看？這裡面走人情，通關係的錢還沒算呢。單是成本價就是如此，我想國家應該也嘗試過在日本購買設備吧？不是我說，事實就是人家根本不賣！”
這倒不能說買不到高級設備，這些國企就比周碩無能。只不過國家有國家做事的方法，畢竟不如個人更加靈活。周碩爲了得到200mm單晶爐，可以耍手段、做暗中交易，國家做事卻要堂堂正正。搞經貿談判，做利益交換或者通過政治解決。非正規手段把事情辦成了還好，要是失敗了呢？責任誰負，規定守則第一次被正當理由破壞了，就要做好第二次被私利破壞的準備。
“咳咳。”劉侃假意咳嗽了一聲，緩和了一下情緒，說道：“周校長，908工程你別看總投資20多億，其實分到各項目組的錢也都是胡椒麪一樣，沒多少！既然設備這麼貴，那麼我、我就要一臺吧。”
“一臺？”周碩哭笑不得道：“不是我說，一臺的話那還不如留在我手裡呢。還是說項目組有把握從一臺單晶爐上就得到國產化的技術？”
劉侃被羞的成了個大紅臉，嘆道：“確實沒想到，你說這不過從100mm漲到了200mm，價格就增加了十多倍！但是眼看着908工程1990年立項，結果到現在還不能投產。當年還算先進的指標，現在已經全部落伍了，再不追趕的話恐怕等投產整條生產線馬上就要被淘汰。”
周碩知道，908工程這個曾經被國家給予深切希望的項目，最終的命運卻是徹底的失敗。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用計劃經濟的思路來做電子產業，項目層層審批，1990年立項，到1997年才投入試運行。7年時間裡開工動土用得了多久？全都用在跑部向錢上了。
原定的1.2到0.8微米技術本來是英特爾85年到90年，用在386和486上面的技術。結果奔騰系列都已經開始發售了，自家芯片的影子都還沒見到。
“可是國家也不能因此就讓個人虧錢吧，這說不通啊。”周碩搖了搖頭，嘆道：“我瞭解劉先生急切的心情，但是恕我直言，908工程如果不能加大投入力度，加快建設速度，是肯定要失敗的。”
周碩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劉侃的眼睛都紅了。項目進展的不順利，千里的跋涉奔波勞累，大喜之後的大悲，徹底擊碎了他的情緒。也不管這是在哪裡了，他抓起桌子上的酒就喝了一大口，嘆道：“908工程怎麼能失敗？失敗了，咱們國家的電子產業怎麼辦？這麼多人、這麼多年的努力怎麼辦？恐怕永遠都要跟在外國人屁股後面跑啦！”
傷心的人醉得快，周碩連忙把他手裡的酒杯按住，說道：“劉先生不要這麼傷心，畢竟908工程還在運轉，未來如何猶未可知。哪怕這個項目失敗了，你們的努力也不是白費，華晶這個企業本身總還是有出路的。”
908工程不能說它失敗了，就是沒有意義的。實際上，908工程的意義可謂重大。沒有908工程的失敗，就沒有909工程的成功。908工程用自己的失敗，爲909工程交了學費。這個倒是真的學費，至少國家從908工程上面學到了電子工程產業的殘酷性。
兩年左右工藝就要提高一代，資本密集、知識密集、勞動密集，必須內行領導內行，簡化審批、加快審批，增加企業的自主權力……
這些908工程失敗的原因，後來在909工程身上都有了改善。改革開放以來，不是所有的交學費都是浪費。這個項目失敗了，爬起來吸取經驗再來就是。只要最後成功了，路上的付出就有意義。
“這樣吧，我可以不要錢提供五臺單晶爐給華晶，但是我有一個要求。”周碩看着劉侃的眼睛說道。
“你說。”劉侃瞪着猩紅的眼睛和他對視。
“華晶，也就是908工程1%的股份。”周碩嚴肅的說道。
“你要華晶的股份？”劉侃傻愣愣的說道：“說實話，908工程的進展並不順利，你的投資最後很有可能會打水漂的。”
周碩開心的笑道：“908工程是908工程，我要的是華晶微電子的股份。1%的股份，以及三年內優先認購股權的權力。”
劉侃震驚的看着他，彷彿傻了一般，大張着嘴。
“你這是，想要以後接手908工程！”劉侃不可置信的說道。
周碩聳了聳肩膀，彷彿沒事人一樣說道：“如果908工程成功，當然最好，我的投資相信可以換回來十幾幾十倍的利潤。如果908工程失敗了，總要有人接手華晶吧？就像劉先生說的，那麼多人的青春和金錢，總不能打了水漂。”
劉侃坐直了身子，重新打量了一番周碩，讚歎的搖了搖頭說道：“周校長這些都是剛剛做出來的決定？你的膽魄是我見過最大的人！”
周碩微笑不語，這當然不是他匆忙之間做出來的決定。世界上任何一座晶圓廠都不是從天而降、無中生有的，他就算渾身是鐵能打得多少釘兒？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支撐不起來一座晶圓廠。華晶、華虹、中芯、首鋼，哪個不是站在了無數同行屍體上面纔起來的？
周碩唯一有機會、有能力接手的，就是908工程了。這條生產線雖然投資規模小、技術指標落後，但是起碼鍛鍊起來了一批技術人才。與其以後便宜賣給了香港人，周碩覺得不如自己接手下來，對華晶來說這應該是更有前途的選擇。
哪怕這次劉侃不來找自己，周碩遲早也是要找上門去的。只不過如果今天能用單晶爐往裡面釘上一顆楔子，總好過兩年後匆匆忙忙的去接手爛攤子。
劉侃站起身來，斬釘截鐵道：“成，周校長這麼有誠意，我一定全力促成此事！”
周碩端起酒杯，也站起身來道：“那我就祝劉先生馬到功成了。”
周母端着紅燒魚回來的時候，見到於順水和劉侃穿戴整齊，正要出門。連忙對周碩生氣的訓道：“這是怎麼說的，纔來就要走了？周碩啊，咱們家可沒這麼叫你招呼客人吧？”
還是於順水出來打圓場，連連擺手道：“嫂子可別誤會，我們這是還有事兒，人家劉先生是從南方來的，總不能連年都在外面過吧。”
“這樣，那你們等等啊！”周母將紅燒魚放在桌子上，轉身又回了廚房。沒多大功夫，她拎着一個保溫桶跑過來，塞在劉侃手裡道：“上車餃子下車面，沒啥好吃的，給劉先生帶點豬肉大蔥餡餃子路上吃。這大冬天的，暖和！”
周碩見劉侃還要推辭，連忙在旁邊敲邊鼓道：“劉先生拿着吧，爲了國家的事情上千里路跑過來，都不容易。我們做不了什麼，送你一點餃子是片心意。”
“那我就受之有愧了。”劉侃沾了沾眼角，收下了周母遞過來的保溫桶。
周碩嘆了口氣，穿上毛大衣，豎起衣領來，將兩個人送出了門。雖然已經是月朗星稀的時候，但是剛下過雪的地面上白茫茫的，月光灑在上面倒是不比白天昏暗多少。
“周校長，我們家那丫頭在外面怎麼樣了？她一個女孩兒，總不回家，不是個事兒啊。”
走出不多遠，於順水將周碩拉到一邊，哀嘆的問道。
周碩尷尬的撓了撓頭，道：“於瓊在日本忙一個項目，離咱們這不遠。我估計明天白天的飛機，晚上就能到家了吧。”
“那就最好了！”於順水微微點了點頭，接着又搖頭道：“你說她老大不小了，自己的婚事也不着急。我可不想她嫁個鬼佬，這次回來可非得拉着她找個好小夥子不可！”
於順水說到這裡突然頓了頓，看向周碩說道：“周校長，你覺得我們家於瓊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