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殷越搖頭失笑,只聽過舍不下人間之情,不願成仙,卻沒聽過丟不下吃喝不能成仙的。
農莊主早在路邊等候,這時見車馬停駐,便陪笑上前來回話:“回世子的話,小的張福平,是這裡莊上管事的,這塊地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因春天出得好筍子,便都種了竹子。遠近也有些聞名,因生得好長得密,倒也不時有許多貴客上門賞玩。”
岑殷點了點頭,煞有其事地問了些風水面積問題,那莊主一一老實說了,點頭哈腰,諂媚不已。
曜靈心想唱戲唱全套,反正今日無事,便對車外道:“既然說得這樣好,我也有些坐不住呢!青桃,咱們下去看看可好?”
岑殷立刻吩咐張福平:“將莊上無關人士清出去,留兩三個女眷伺候即可!”
張福平點頭應了,又叫身後小廝:“快去快去!”然後回頭陪笑再道:“世子放心,既聽說世子今日要來,小的已全打點下了,莊上並無男丁,此刻只留小的母親與渾家伺候便了!乾淨屋子也打掃出來了,若世子姑娘乏了,就請進去換衣服抖灰,喝茶用些點心!”
岑殷點了點頭,看了叮噹一眼,後者會意,馬上從袖子裡掏出一包碎銀子,扔到了張福平懷裡。
張福平樂得滿臉皺紋都出來了,見牙不見眼的,瞬時就將銀子揣進了懷裡,邊殷勤地轉身道:“小的這就前頭帶路,世子姑娘只管放心。再無一個外人!”
於是岑殷下馬,看着青桃將曜靈扶下車來,才放心地跟在張福平身後,想想又回頭叮囑銅錘:“你在這裡看着些!”
叮噹則與青桃一處,左右陪在曜靈身邊。
沿一條土路入莊,走進竹林之後,衆人頓覺眼前森森然起來,頭頂綠蔭蔭如傘蓋一般。裡頭卻熱鬧得很,啾啾唧唧,翠鳥亂鳴,清風一吹,竹葉清苦的香氣,直沁入心骨。
張福平在前,口中喋喋不休地道:“這裡有數十畝地,莊上種糧種菜,用去不足一半。先前吸租給附近農戶栽果樹,後來覺還不如種竹。這地界上的人,沒有不喜歡吃筍的。一春一冬。倒有不少受益,且種出了名堂,更成了這裡一景,多有貴公子上門求玩,又是一注銀子。”
岑殷聽見會心一笑:“你放心!若收了你這裡建宅子,銀子必少不了你的!家人也可留下做使喚!”
張福平樂得眼眉齊跳。險些就跪了下來,口中稱謝不止,又說世子是自己命中貴人,合該自己時運到了。
青桃看着皺眉,指其醜態對曜靈道:“姑娘你看!恨不能現在就封了自己做靜王大管家纔好!本就眼睛小。這下徹底不見了影兒!”
曜靈還沒說什麼,叮噹先撲嗤一聲笑了出來。曜靈怕人前頭聽見尷尬,忙拉她一把,又對青桃嗔道:“你收着些!如今不在園子裡,嘴這樣快,人家不說你,倒要說我不會調教下人了!”
青桃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提醒得是,我怎麼忘了這茬兒?”
叮噹衝她做個鬼臉:“也是你出來得太少了,下回多叫姑娘帶你出來,見多了世面就好了!”
青桃拍了她一把,反問道:“你跟世子也不短了,亦總替他老人家辦事,外路走得也不算少了,怎麼不叫你長些規矩?!”
叮噹愣在了當地,半晌回不出話來。
青桃也不理她,心裡突然轉過個念頭,於是湊近曜靈身邊,小聲悄悄道:“姑娘,當真爺要這裡建宅子不成?”
這個問題在她心裡盤旋好久了,她有些不信,姑娘就能這樣順從了自己的命運,真只要做個尹夫人就罷了?
外頭總傳說,姑娘對太后服軟了,世子也順了太后的意思,要在這江南地界,做個藩王了。
可青桃卻總有些不信,且不說曜靈與岑殷近日總行事有些鬼祟,只從二人心性來看,這些傳言也不太可能成真。
不料事實擺在眼前,岑殷竟帶了曜靈出來尋地建宅子,難道真要做靜王了?
那世子妃。。。
青桃不敢再想下去,眼巴巴看着曜靈,等她回答。
迴應她的,卻是一張笑意盈盈,如沐春風的粉臉,曜靈微笑,卻並不認真回答,只推她看:“這裡真得不壞,據我看來,很可以一試呢!”
一試什麼?試着建個世子府麼?青桃狐疑不已,又擔心又焦慮。
原來走到這裡,已經出了半邊竹林,這時便遠遠就看見莊子那頭,竟有一帶山脈,沿其西北而去,腳下卻是一道土岡,由高而低。此時放眼望去,卻是層巒蒼翠,山下一帶清溪,溪外又是竹樹,蔓延至腳下。
依山臨水間,有一所農莊,頗大的院場,只中茅屋數椽,豆籬環繞,竹編麂眼,並無豆花,惟細草葺葺而已,院子四周有不少芳草古樹,明翳甚濃。
院門口正站着兩位農婦,頗爲拘謹地垂手而立,皆是布衣荊釵,看見人朝這裡走來,愈緊張起來。
張福平這時停下腳來,先衝那二人喊了一聲:“世子與姑娘都來了,你們還不趕緊來接着!”
二人趕緊小碎步上前,口中尤其絮叨不已,只是聽不清說些什麼。
張福平待二人行到眼前,陪笑指着其中一位灰布大衫的老婦道:“回世子姑娘的話,這是我老孃,”然後又指縮在其身後,藍色衣褲的婦人道:“這是我渾家,姑娘有事,只管吩咐她們。若有不到之處,姑娘看在她們村婦份上,別跟她們一般見識吧!”
二人聽聞此言,分別給岑殷和曜靈行禮,口中依舊含混不清 ,曜靈笑着命青桃扶起二人,又分別行賞,各是一吊錢。
二人見錢入懷,方纔略解緊張情緒,老婦便有些殷勤地上前來,卻還是不敢擡頭,只低低道:“多謝姑娘,不知姑娘要不要用茶?”
張福平有些羞慚地看着岑殷,也道:“我們這裡沒有好茶,一般大官人來這裡賞玩,總是自己備着茶食,世子想必也是如此吧?不過我們這裡泉水是好的,後頭山上,新鮮山泉有的是,煮出茶來,馨香撲鼻,聞者動容呢!”
曜靈聽他後頭八個字說得文縐縐的,與其身份外貌完全不符,不覺笑了出來,岑殷英挺眉峰亦大爲舒展,於是也道:“這幾個字誰教你的?”邊說也邊笑。
張福平訕訕地回道:“我聽來這裡的老爺們說的,其實我哪裡知道?不過是好意思總沒錯了。”說完摸了摸腦袋,咧開了大嘴。
岑殷點了點頭,眼神詢問過曜靈之後,遂向張福平道:“我們也沒帶茶來,就這裡山泉野茶,試試也好。”
張福平一聽,忙叫自己渾家:“還不快去預備!”然後轉身媚笑道:“二位若不嫌棄,請裡間坐吧!”
於是衆人魚貫而入,進了院子,張福平引着,去了南向北房,進了裡間才覺,原來這裡真的收拾得很不壞呢!
牀幛光澤,器具精潔,不多的幾張桌椅,疏疏落落的排着,卻都用鹼水刷得乾乾淨淨,地上青磚整潔光亮,一看便知日常打掃不斷的。
待坐下不久,張福平的渾家果然送上幾隻茶碗來,清清爽爽的土瓷碗,看着不起眼,亦是十分乾淨的。
曜靈端起碗來,向裡一看便不覺吃了一驚:“這也是茶?”
岑殷亦有些動容,這是受驚所至,不爲茶香,那還沒嚐到呢,只爲茶形。
原來碗裡滿滿填了近半碗的葉子,片片粗大驚人,幾乎可與楊樹葉一比,這也是茶?!
張福平看出二人神情,半帶炫耀半是解釋道:“這是山上不知名的野茶,世子姑娘別看它長得不中看,可喝進口中,滋味可好得很呢!”
岑殷看其又有弔書袋之嫌疑,忙立手阻止,耳邊突然傳來青桃的驚呼:“姑娘不可!”
他忙回頭看去,原來曜靈已經一口呷了下去,岑殷立刻也就手裡喝了一口,眼看這丫頭茶已經入肚,想必攔是來不及了,可是不論這一口福是禍,他都要與她共享!
咦?!二人同時對視一眼,先是驚異,過後便皆釋然並微笑起來。
此茶果真不壞 ,滿口無名芬芳,委婉清新,又帶着山泉的天然清洌,若細論起來,在所用過之茶中,也確實可算上品了。
“張莊頭好眼力,想不到在這裡竟有如此異物!厲害厲害!這茶何處尋來?確實與別不同。” 岑殷俊朗的臉龐露出舒心的笑容來,曜靈亦眯起眼睛來笑了,直說有理:“且有股天然清洌之氣,非人工匠氣可及,配上山泉,獨有異趣。”
張福平被二人的話弄得渾身作癢,滿臉得色,連帶他渾家一塊死板的臉上,都難得的有了些笑,手腳亦放鬆許多。
“世子姑娘果有眼光!哎說起這茶來。。。”張福平正要嘮叨起自己的不凡來,卻見老孃從外頭進來,拘拘謹謹地端着個木頭茶盤,欲進不敢進,只站在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