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口中不虛,那也就難怪尹丫頭對他如此鍾情了,衝冠一怒爲紅顏,世間男子若不是情到極處,斷不會如此絕然。
曜靈早知實情,可當岑殷淡然將這話 說出口時,她還是覺得自己身上乍起了一片汗毛,每一寸肌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驟然開闔,令她幾近眩暈。
心跳得極快,想 必臉色也有些突變,爲免對面二人誤會自己輕浮,曜靈正強忍着保持鎮定,忽然手被一雙溫柔暖和的物件蓋住,她低頭一看,原來是岑殷,伸手過來,握住了自己。
曜靈愈臉燒得不得自己,本能地欲收回手來,可岑殷卻不放鬆,並捏得緊緊的,看過來的眼神,溫柔,卻堅決。
洪冉頹然倒在椅子上,很明顯,自己拼不過這個男人了。不過很快他又挺直了身子,拼不過也不能做個孬種,洪家三爺從來不是黏糊性子,男子漢提得起放得下,自己一向不是隻要她過得好麼?
如今她求上門來了,自己幫是不幫?
岑殷尋上寧王,自己怎樣?
“所以姑娘此時要入福運社,勢必欲說動社中人與你一起,舉兵謀反?”雷英卻與洪冉想法不同,他與曜靈初次會面,看得出來,這姑娘與衆不同,卻還沒有好到要幾十萬人爲她去死的地步。
曜靈眯起眼睛,然後突然放大,本來如春水般的眼眸中霎時有戾氣迸出,看向雷英後,她突然冷笑起來:“與我一起。舉兵謀反?”她突然壓低了聲音,可眼中的戾氣愈濃烈:“舉兵謀反,難道不是福運社一向以來,真正的宗旨麼?朝廷逼得你們幾乎決絕於世。難道社中人不想報仇麼?且只說雷舵主你,可是當年留下的殘餘社中人?當年福運社遭受滅頂之災時,情形如何慘厲,舵主莫非不知?”
雷英語塞。這姑娘每每說話總能打中他的痛處,沒錯,他確實是當年社中人之一,不過當時於社中身體低微,不過是個小嘍囉罷了。
當年朝廷剿社之時,凡與福運社扯上點關係的,無不叫官兵滅門戮族,他只因剛剛入社無人知道,社中亦沒有人供出他來。 方逃過一劫。後來社勢又起。他主動上門,又甚爲出力,有了前車之鑑。辦事愈牢靠,因此很快上位。做了杭州這裡分舵主。
可是這一切,眼前這位姑娘如何知曉?難不成是洪冉?
雷英疑惑的目光投向身邊,可洪冉衝他微微搖頭,明顯不是。
雷英不覺從心底裡佩服起曜靈來,好一雙明查世情的眼睛!原以爲只是好看奪目,顏色與別不同而已,想不到,奪的不只有目,還有別人的心!
曜靈看出雷英心思有些活動,眼眸中的戾氣收去大半,眉頭微微輕挑,清麗黛眸中換上芬麗,只是依舊還有些凜然傲氣:“如今社中成員,只怕多半都與當年之事之人有些聯繫,若說不想報仇只怕有假,只是實力不濟罷了。我正有個機會送上門來,你們難道不該謝我?”
岑殷簡直要爲她擊掌叫絕,這丫頭談判的功力可謂無敵了!本是爲求人而來,卻說得好像人不依從,就是白放個絕世好機會從指間溜走,若不依她,不是對她不住,反是對自己不住了。
敢問世人,誰不自私?誰不將自已放在他人之前?若爲旁人出力,只怕出之三四已是至情,若爲自己?十分還要添上三分纔夠。
雷英明顯已被說動了心,卻還略有些 猶豫,此事非同小可,亦不是他能決定的,不過牽線之人,亦可算英雄,若大事能成的話。
可若不能成呢?成者英雄敗者冦,這事更不比尋常,若失敗了,家裡老孃也是要一起跟着掉腦袋的!
曜靈見事態有些膠着,便將目光投注到洪冉臉上,洪冉穩穩接住,不過他的目光裡有着重重疑問:我是不怕死的,大男兒行事本該頂天立地!我亦早不想憋在洪家,做個無用的庶子了!
可你不一樣,你是個女人,拋頭露面已是不妥,入社許多規矩,甚至可說落草,一介女流,怎可做了綠林好漢?
更別說,舉兵謀反,那是日日夜夜將腦袋提到手裡過的日子,丫頭,你當真爲個男人,要做到這一步?
這句問話,前頭洪冉從岑殷身上得到了答案,這回,他要看看曜靈的意思。
青金色的眼眸裡,答案是一目瞭然的。
爲了他?我願意。
且不止爲他,新仇舊恨,正藉此絕然迸!前有父母之死,現有奪愛欺辱,我尹曜靈不是砧板上的魚肉,可憑他人任意舉刀!就算那個人是太后,也絕對不行!
洪冉被曜靈眼裡脣邊,滿噙着的刀鋒般的冷然,驚得身子向後縮了縮,這丫頭竟有這樣大的決心!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 以前是小看了她,燕雀不知鴻鵠之志,香姨娘想將她提爲自己妻子,如今看來, 確實有些癡人說夢。
金鱗豈是池中物?!果然尹家的丫頭,令人刮目!
只是,她的男人就肯?放她出去歷險,放她出去受難?真疼愛她,難道不該留她在身邊好好養息,用心疼愛?!
岑殷滿眼柔情地看着曜靈,他知道她要什麼,偏生他也給得起。
她不是暖房裡的花,更不是花斛中的裝飾,她要有風要雨,要自由的呼吸,他願意給,並且,如上所說,也給得起。
他信得過她,她呢?也能回報同樣的信任,與默契。
洪冉看着對面一雙鴛侶,無話可說了。拼不過,他想,到底還是拼那人不過。不論眼界心底,洪冉都對岑殷服了氣。
雷英卻還是猶豫,曜靈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兩下,勾脣一笑,聲音清越如寶珠掉落玉盤,清脆悅耳,字字推送到他心上:“舵主難道不想光明正大,堂上議事?難道不想所經街道,人人仰目?難道只願如此,深夜得聚,不能見人麼?難道不想一家老小,同享洪福,共受富貴?!”
雷英震動,曜靈的話打動了他心門,是啊,老孃總說,兒子你在外頭忙,到底忙得什麼?家中雖有些錢財,爲何不可露出來?有錢不能用,錢有什麼用?
正大光明?是個,若能撈個官做做,可比什麼分舵主強上多倍!老孃也常唸叨,衙門裡的守門也比鋪子裡的富戶強,更別說,一人得道。。。
“姑娘這樣的人物要入社,我等自是求之不得,”當下雷英就打定了主意,朗朗開口道:“只是姑娘所謀之事,還需大頭領定奪。不過我等自爲姑娘出力出策,以盼舉衆人之力,能成天下大事!”
曜靈笑了,這回是真的笑了,嫣然傾城,盈盈寶靨,嬌豔如經酣春曉之花,淺淺蛾眉,一展如黛畫初三之月,她這一笑,比百十盞明燈更亮,瞬間就將整個艙內都耀明亮閃了。
雷英看得有些傻了,洪冉瞥了對方一眼,清了清喉嚨,雷英方回過神來,有些羞慚地低下頭去。
你看你看, 洪冉不滿地又看岑殷,這樣一個女人放在外頭,可是危險?你可得好好看住了!
岑殷依舊只是微笑,曜靈回眸看他,眼裡全是勝利的喜悅。誰說女子不如男?她的眼神會說話,男人能辦的事,我小女子一樣辦得到!
是了是了,你最厲害!岑殷眼裡只有她 ,滿滿全是寵溺,他雖不看洪冉,可對方眼神中的深意他全明白。
這丫頭不是柔柳細花,岑殷心道,圈她起來,纔是真正看不起她,且有害其生呢!
擔心看不住她?兩心相許,何來看守?她心裡有我,這就夠了,正如我心裡有她。
當下四人將事情說定,由雷英起草,洪冉舉薦,即刻便飛書一封,信鴿帶去京中,請大頭領親啓,望準曜靈入社。
“這只是頭一步,”雷英見事情既定,便變得積極起來,“若大頭領許了姑娘入社,這大約是沒有妨礙的,便可由姑娘提出舉兵之事,我與洪堂主旁敲側記,並可聯合江南與京中各名高位同僚,想必大頭領亦是個聰明人,權衡利弊之下,必有決斷。”
曜靈含笑點頭,此時她眼眸中的青色褪去,金色漾了上來,盈盈秋水,顧盼生波,妙齡女子該有的嫵媚慢慢顯現出來:“如此正好,亦與我和世子初衷謀和。只是,”她頓了頓道:“寧王的事,還需再謀。”
無論何時,她也不忘維護世子。洪冉的心涼了一下,尹家這丫頭真是個好女人,不會爲了自己,白白利用愛人,她愛他至深,瞎子也看得出來。
岑殷與曜靈依舊雙手相牽,這時便輕輕握了柔夷一下,然後方開口說了今晚第二句話:“沒事,寧王那裡有我,靈兒一切皆可放心。”
靈兒!?
岑殷口中吐出這兩個字有如一柄利劍,正正刺中洪冉心臟,血滲了出來,卻無處可透,只得再自己嚥了回去,因此愈苦了。
洪冉低了頭,雷英也看出他的灰心喪氣來,便帶些安慰地拍了他一把,口中道:“堂主想是今兒檢貨有些累了?怎麼總也擡不起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