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氣了。
雪道上的軒轅敬宣徹底沒了氣息,渾身冰冷僵直的身體,栽倒在雪地上,濺飛地面的雪,露出新鮮土地,積雪泥濘,一動不動的身體猶如死人一樣。
軒轅青鋒後退兩三步,一直被長輩譽爲每逢大事必有靜氣的她也喪失了思考能力,頭腦一片空白。
叔叔軒轅敬宣不管如何品行不端,終歸是貨真價實的頂尖武夫,幾十年按部就班,紮實鍛就了一副金剛體魄,在徽山公認只在老祖宗軒轅大磐和“三尺青鋒懷抱仙氣”爺爺的軒轅國器兩人之下。
如今更自稱已然邁入玄而又玄的指玄境界,便是初入指玄,根基仍是不穩固又如何,指玄指玄,江湖別稱武林到了指玄,纔算真正成爲屹立武林的一棵參天大樹。
一品指玄境道門真人才有望飛昇,釋門活佛即可化身舍利,三教以外的武道散人們則是更加生猛霸氣,以力證道,不假外力,純粹以肉身抗衡天威大劫。
怎麼眨眼工夫就死了?
軒轅青鋒是受限於天賦根骨平庸,不宜習武不假,但自幼遍覽秘笈,加上從小就見慣了高人過招,尤其是過目不忘,眼光練就得十分老辣。
可不管怎麼樣,剛纔硬是沒有見到旁邊的道人是如何擊斃三叔軒轅敬宣的,只是輕輕一指,充滿煙火氣息的一指,宛若普通人信手一戳那樣平常,他就這樣輕輕死了。
“怎麼會?”
軒轅青鋒欲言又止,嘴脣顫抖,驚恐之餘,心中涌出巨大的後悔。這就是謫仙人嗎,此刻她那怕再世故,也清楚前幾日自己言行是多麼可笑,僅憑心裡的預測就做出了誤判。
“陳先生,你殺了我三叔軒轅敬宣,徽山不會放過你,不如逃去吧。”軒轅青鋒眼中放出幾分光彩,“你能一指輕易殺了軒轅敬宣,徽山之上,怕是除了我家老祖宗,沒人是你的對手。”
陳俊沒有回覆,轉身側目凝視她,目光落在軒轅青鋒的身上,霎時間讓她臉色充血紅起來,握緊玉手,指甲刺入掌心肉中。
“咳咳咳!!!”
寒風中,陳俊手捂着口咳嗽幾聲,彷彿被天氣冷到了一般。
他收回了目光,倒不是嬉弄嘲諷她先前功利的態度,反而是深感這個女子活的太累。
軒轅青鋒出自嫡長房,是軒轅世家的大宗,可惜父親隱忍一生,在外人眼裡老祖宗軒轅大磐如何刻意栽培,都顯得不堪大用,是扶不起的阿斗,這樣就有了軒轅青鋒兩個叔叔,軒轅敬意和軒轅敬宣崛起的機會。
前者風評沉穩持重,後者一個銳意進取,武道天賦尤爲驚才絕豔,踏入指玄境界,在江湖上屬於頂尖的那小一撮人,所以在家族中,三宗房在徽山橫行跋扈,威勢無量。
這些風光原本都是屬於大宗的,可是因爲一個文人父親軒轅敬城,只捧的起書卷,卻拿不動刀劍的父親,一生庸碌無爲。越長大,越沾染人情世故,軒轅青鋒就越想奪回來。
招募賓客,聯姻,等一系列方法軒轅青鋒都在心底考量過,儘管很功利,收效也甚微,但該做的還是要做,不做就完全沒有機會,逃離不了軒轅大磐的魔爪,只能淪爲爐鼎雙修的命運。
奴僕高聲呼喊,不久徽山道路上一隊急匆匆的人馬就狂奔而來,頃刻間就將陳俊圍的水泄不通,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徽山中,除了有望進入天下前十一的軒轅國器,三教貫通的老祖宗軒轅大磐,武功最高的就要數軒轅敬宣了,現在他一指就被戳死了,怎叫人不心神膽寒。
徽山賓客隊伍的高手足足來了十多人,爲首正前方中年男子身形欣長,雙臂過膝,眉宇俊逸,與軒轅敬宣相比有幾分相似,但氣質上多了幾分文質彬彬。
軒轅敬意摸了摸三弟的鼻息,愣了幾秒鐘,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就算是真正的仙人在我們徽山也不敢放肆,你好大的膽子?”
“咳咳咳!!”
陳俊咳嗽兩聲,身上的氣息在此時出現了絲絲紊亂跡象,讓徽山賓客高手眼前放光,卻不敢多動。
“我雖受了傷,但是將你們這羣人都給端了也不是什麼難事。”
陳俊乾脆道:“廢話我沒心情說,不用拿軒轅敬城來試探我,你們也不要再多做無用功,如果你們背後的人想見我,可以一敘,要不然山水有相逢,就此別過!”
咳咳....陳俊屈指一彈,一縷銀色勁氣激射出去,注入軒轅敬宣體內。
片刻後,軒轅敬宣身體不斷顫抖抽搐,直至陡然睜開牛眼,目露驚恐欲絕的光芒,不知見是到什麼駭人聽聞的可怕景象。
“我的身體不能動了,呀,我身體不能動了!”
軒轅敬宣聲嘶力竭的大吼,尖銳的痛苦聲讓人毛骨悚然,可無論他叫喚的再怎麼大,身體仍是不能動彈一絲一毫。
軒轅敬意目光看向陳俊。
“小懲大誡!”
軒轅敬意立刻閉嘴,身邊的徽山賓客高手面面相覷,這是小懲大誡嗎,這或許和死已經沒什麼兩樣了,還不如干脆擊殺得了,最重要的是經過諸多高手檢查,已經判定軒轅敬宣死亡,可只是一道真氣,軒轅敬宣便立刻復甦,這種手法恐怕絕非簡單。說是生死人,肉白骨也不誇張。
軒轅敬意細細一想,隨即伸手一引,態度恭敬:“陳先生這邊請。”
陳俊邁步之前,突然望着軒轅青鋒,那目光讓她後退一步,沒來由的一陣心慌。
“見你是緣,贈送丹藥是法,一段緣法,我便了結你一段心願因果,斬斷你我瓜葛。”
軒轅青鋒喜出望外,她最大的心願是什麼,不就是免去淪爲爐鼎的命運嗎,父母不能靠,只能靠自己,現在眼前的道人很明顯就有和老祖宗軒轅大磐對話的資格。
只是原本她可以收穫更多的,但現在....軒轅青鋒心想,卻涌出一股愧疚。
“陳先生!”
軒轅青鋒驀然擡起頭,可眼前已經不見了那道身影。
她轉頭望去,空中細細飄雪,一人緩步前行,直上徽山牯牛大崗。
大雪坪。
素袍長衣的道人迎風慢行,衣袖翩翩,卓爾不羣。
一路走來,風雪聲掩蓋不了輕微的咳嗽聲,咳的是沒有血絲,但體魄氣息紊亂。
牯牛大崗,當見到了那道身材魁梧身影后,陪同的軒轅敬意直接離去。
這是一個駐顏有術的老人,沒有滿頭白髮,只有雙鬢青黑,面色紅潤,年齡與陳俊年齡相仿,他嘴角噙着一絲笑意站在牯牛降府邸門口,一夫當關,氣勢雄偉。
“聽聞有天上謫仙人降世臨凡,軒轅大磐有失遠迎!”
軒轅大磐朗聲輕吟,渾厚嗓音彷彿帶有音律律動,他伸出手一引,整個人融入進了天地空間,若有若無,時隱時現。
“客人,請進內一敘!”
陳俊回了一禮,目光微眯望去。毫無疑問,軒轅大磐是個喪心病狂,令人髮指的人,拿年輕到能給他當孫女曾孫女的女子雙修不說,虎毒還不食子呢,這老混蛋老倒好,完全不知羞,枉顧天理人倫,軒轅家族裡凡是出挑的,大多被早早禍害了一遍,淫子孫妻女,無論親疏,反正好的留下視作禁臠,稍差的,才送出去嫁人
這也是軒轅青鋒渴望能有外力破局的因素,若不想盡辦法,恐怕要被淪爲家族老祖宗的雙修爐鼎。
“陳先生這邊請,這裡是牯牛大崗六疊姊妹瀑,每逢夏季,會有萬千條鯉魚溯流跳躍而上,壯觀異常,現在冬日雪景,也是別有一番風情。”
軒轅大磐毫不見外地給他介紹徽山景觀,至於剛纔陳俊出手廢掉軒轅敬宣的事情,一口提都沒提一點,像是他這樣親情淡泊,能淫人子孫妻女的,什麼孫子自然也不會放在心裡。
不過儘管這樣喪心病狂,軒轅大磐的實力卻不可小覷。在當年,他先後與人比劍比刀比內力,接連三場都輸了。
可這三場比賽,分別是與正值峰頂的李淳罡比劍,輸下一招半式。而後當時還是無名小卒的顧劍棠一路殺到牯牛大崗,棄劍入刀才十年的軒轅老頭又輸了一招半式。最後道首齊玄幀要羽化登仙,就不知死活來龍虎山跟齊玄幀比內力,最後結果也是輸的乾脆。
這三戰結果都是輸,但江湖上卻沒有幾人敢於輕視,甚至若非是江湖武評無列入三教中高手,真將軒轅大磐放入榜單,其實力至少會名列前五甲。
而且就剛剛軒轅大磐故意展露的天象境神韻,陳俊也很好奇。
大雪坪上涼亭內,早早佈置有冒着氤氳熱氣的清茶,亭外微微寒風裹挾飛雪,兩人落座,一邊飲茶,一邊論道。
“陳先生身着道袍,乃是道家一派?”軒轅大磐道。
陳俊搖搖頭,“不是。”
“那陳先生是釋儒道那派?”見到陳俊依舊搖頭,軒轅大磐道:“武者?”
陳俊點了點頭,又搖搖頭,“可以說我是一介武者,但準確而言,非道,非儒,非佛,非武,只爲修行真我,能不爲外物所惑。”
“好一個修行真我!”軒轅大磐目光一亮,“陳先生語出驚人矣。”
“聽說你在雙修方面既有心得?修煉何法,歡喜禪.....”
在劍州地勢上,江東牯牛大崗與江西龍虎斬魔臺雄峰對峙,陳俊下山時,依稀能夠望見對面龍虎山的斬魔臺,而身上也已多了幾本《大歡喜禪法》。
軒轅大磐雖說道德堪憂,爲劍州士林所不齒,但修爲不弱,活了百載,正是依靠歡喜禪法,取陰補陽,溫補身體方如道法所述得證道小長生,還老還童。
陳俊沒打算取陰補陽,但知識這方面的東西是越多越好,大可不必當做是妖魔鬼怪看待。
修行養傷,徽山上自有丹藥供度,甚至軒轅大磐特地向他開放了徽山上問鼎閣權限,除卻閣樓上的最後一層秘籍,幾乎閣內所有武林典籍都可由他閱覽。
這是個不小的基數,徽山軒轅乃武林世家大族,問鼎閣幾乎藏有天下兩成秘籍,徽山軒轅多是依靠此,從而招攬諸多高手賓客,滾雪球積累更大更多的勢力。
不過軒轅大磐從他這裡學到的收穫也不少,足以對得起這些丹藥與秘籍的度。
兩個月內,陳俊都待在徽山牯牛大崗養傷學習,三番兩次與軒轅大磐論道,已經摸清了此人的習性與底蘊。
這期間,軒轅青鋒來找過他,被他婉拒在門外,沒有接見。
直到一個月後,軒轅青鋒再度找上門,怒氣衝衝,大步流星,身後還跟着一位中年俊朗書生,一襲白衣輕衫,步伐慢悠悠,衣袖飄飄,氣質溫文爾雅,在臉上看不見任何急躁與怒火。
陳俊的屋舍被安排在牯牛大崗牛首方向,緊鄰軒轅大磐,位置極佳,選址考究,走出門就可見到對面龍虎山的巍峨風景。
他房間內部考究典雅,有迎面宴廳,大堂,左右東西廂房,各是硃紅細漆,雕花紫檀,古色古香樣子。後庭還布有池塘,紅牆碧瓦間,清風吹拂,水面泛起漣漪,煞是美麗。
此時,後庭的後花園傳出一陣輕靈婉轉的琴聲,似是山林泉水叮咚作響,充滿寧靜致遠的道韻。
突然,屋舍外急促腳步聲打破了這份韻味。
不多時軒轅青鋒不顧僕人阻攔闖入屋舍,他身後的中年書生拉着她的手,卻被她重重甩開,因爲一副畫面映入兩人眼簾。
花園裡,陽光正好。
一位體態雍容的絕色美婦端坐中央,羊脂白玉的手操着長琴,黑木琴案邊緣一尊三角麒麟香爐淡淡升煙,煙長而白,味香不膩,棉柔悠長。
絕色美婦對視到軒轅青鋒的目光,心中一陣慌亂,不敢直視,手停一拍,琴聲猝然而斷。
陳俊坐於池塘邊,陽光下,手捧一卷《上清寶符修撰》,見到兩人貿然闖入,放下手中手卷。
軒轅青鋒梗着脖子,尖聲冰冷道:“陳先生來我徽山三個月,和我家族老祖宗學了不少歡喜禪法,但你要我母親來這裡做什麼?”
“青鋒!”
軒轅青鋒身後的書生男子拉了他一把,卻被她無情打開。
男子只好躬身,溫厚的臉上露出幾分歉疚,“陳先生天人是我徽山貴客,小女青鋒年幼無知,還望先生不要怪罪?”
“可是守拙先生,在徽山這些時日,我可聽聞先生胸藏無雙智計,可安邦帝國,如今想不到能有一見。”
“在真人面前,當不得先生之名。”軒轅敬城依舊躬着身,“敬城胸中只有幾點腐朽聖賢道理,徒令先生哂笑。”
“哦?”
陳俊問:“昨日我特意向你家老祖宗討要了你的妻子,只望在我這留宿一夜,只彈琴,討論樂理,不知守拙先生可否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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