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王旭以新科狀元的身份,參加了瓊林宴。
瓊林宴,又名恩榮宴,乃是天子專門爲新科進士們準備的慶典。
因爲地點位於皇宮的瓊林園內,便有了瓊林宴的雅號的,士林中,一生能在這裡歡聚一場,乃是萬千學子的夢想。
清晨的粥,賽不過傍晚的酒。
這一天,大家都很高興,文武百官作陪,很多人都喝醉了。
在這場盛宴中,沒有朝臣,沒有政事,有的只是讀書人,和那一杯瓊漿玉液。
王旭身爲新科狀元,不知道被多少人灌了酒。
他記不住那麼多名字,反正就是人來酒滿,起杯就幹,來的是誰他看也不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一名來自楚地的讀書人,不知爲何嚎啕大哭,唱起了楚辭·衰時命。
哀時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予生之不遘時!
往者不可扳援兮,徠者不可與期。
志憾恨而不逞兮,杼中情而屬詩。
夜炯炯而不寐兮,懷隱憂而歷茲。
楚辭悲涼,婉轉,大氣磅礴,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在場的很多讀書人,聽着這首楚辭,想到了十年寒窗的點點滴滴,情不自禁的跟着唱了起來。
在場的滿朝文武,聽着這首楚辭,想到了曾經的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再回首時,垂垂老矣,可恨天不假年,也跟着唱了起來。
沒有樂師,大家敲着酒杯,拍着桌子,婉轉豪邁的楚辭,伴隨着晚風飄蕩今日無憂。
威嚴的天子,斜躺在龍牀上,拍着自己的大腿。
古板的御史,喝的搖搖欲墜,搖頭晃腦的跟着節奏。
內閣的諸位大佬,面帶微笑拍着手,哼哼着誰也聽不清的曲子。
滿朝文武,且歌且謠,忘記了政見不同,忘記了同黨伐異,或許明天一覺醒來,這些人又是我之英雄,彼之敵寇,可今日且不去想他,喝酒,只是喝酒。
這一天,王旭記得自己喝了很多,還沒等他喝更多,一切便已結束了。
這裡終究不是童話世界,沒有四季長春的山谷,沒有總是歡樂的小熊維尼,沒有不吃肉的跳跳虎,也沒有總是給夥伴送蜂蜜的小豬皮傑。
瓊林園內有一朵小花,說不上名字,路邊隨處可見,談不上名貴。
王旭進園的時候看到過,等他出去的時候花不在了。
一問,瓊林苑內只收錄名花異草,不收野花,那朵花已經被侍從摘走。
王旭此時才恍然大悟,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楚辭是假的,和睦是假的,這場瓊林宴就像大學畢業時,我們在學校拍攝的畢業照一樣。
這一天,所有人都只留下了最美好的一面,可實際上,往前一步是黃昏,退後一步纔是人生。
第二天,禮部前來傳旨,賜王旭六品官職,入翰林院編修。
翰林院是出大學士的地方,入了翰林院不一定能成爲大學士,但是每一個大學士,都入過翰林院。
而翰林院編修,屬於翰林院內的六品官職,職責是編修古籍,誥敕起草,史書纂修,經筵侍講,公認是最容易出成績的地方,而且能獲得修書注傳的名望。
大吳朝天子,有意修訂大吳寶典,毫無疑問,大吳寶典的修繕,起碼能堆出三五個大儒來。
但是,王旭還是拒絕了,既然醒了,就不要再睡下去,是時候告別了。
王旭謝絕了冊封,裝點了行囊,跟老師揮着手,上了返鄉的馬車。
他此去,入深山,走老林,閒與飛鶴爲伴,倦與小橋流水爲鄰,不成大儒永不返京。
薛牧山很錯愕,他想不出王旭爲什麼要走,入駐翰林院,編修大吳寶典,做官致學難道不好嗎?
王旭沒有解釋,直說自己受不得約束,只想做個閒雲野鶴。
實際上呢,王旭不是想走,而是不得不走。
留在翰林院,編修大吳寶典,是可以讓他成爲大儒。
但是,這要多少年,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又或者五十年。
大吳寶典不是那麼容易修好的,王旭有自己的計劃,自己的想法,他不想跟着別人的節奏走,只想走出自己的那條路。
離開京城,返回江南,王旭有信心在十年內成爲大儒,甚至用不了十年。
在這裡,他不敢保證,所以他註定是要離開的,離開這個旋渦。
王旭出城的那天,皇帝親自派來了近侍官,也就是俗稱的太監前來挽留他。
他沒有留下,因爲王旭知道,如果現在執行平蠻策,他不會是做主的那個。
朝堂上的那麼多大儒,哪輪得到他一位進士做主,甚至一但執行平蠻策,準備對南蠻用兵,孔廟與聖人世家或許都會出面。
王旭不是傻子,他不是來給別人做嫁衣的,平蠻策可以用,但是隻能他來用。
平蠻策,鎮壓蠻族,是王旭成爲大儒後,進階聖賢的底氣。
君子藏器於身,伺機而動,如此利器怎可交與他手。
王旭走了,他騎着快馬,一出京城便往南而去,天高任鳥飛,心中有着無限豪情。
如今他已經是進士,有無名金書在身,等閒的妖王他也不懼。
現在,他纔是自由的,真正的自由,什麼黨爭,什麼奪嫡,什麼蠻族,什麼妖族,什麼六道輪迴,什麼道家造神,山不向我走來,我也不向山走去,你們能奈我何?
“站住!”
王旭騎着高頭大馬,一口氣跑了數百里,再停下的時候是被人攔下的。
攔住他的是一羣村民,一個個衣衫簍縷,拿着木棒鋤頭擋在橋邊,攔住了去路。
“什麼情況,光天化日的,你們想搶劫我?”王旭騎在馬上,看着攔路的村民也不畏懼。
守在橋邊的村民又八個,聽到王旭的話衆人面面相視,由爲首的那個站出來回答道:“我們不是土匪,是橋後面小棗莊的村民。這條路你不能過,我們正在請神,如果衝撞了神靈,我們都吃罪不起。”
“請神?”
王旭楞了一下,剛纔他還想到道家的造神計劃,沒想到這麼快就遇上了。
翻身下馬,王旭的馬是黃金車變得,伸手一招,黃金馬頓時化爲金光,飛進了王旭的袖子裡。
看到此景,幾位村民嚇了一跳,連連往橋上退。
王旭開口便笑,笑道:“大家不用怕,我是讀書人,這馬是我的詩文所變,可不是什麼妖怪。”
“你是讀書人?”
爲首的壯漢看了,上下打量王旭幾眼,跟同伴點頭道:“看他的衣服,確實像讀過書的老爺,應該不是妖怪所變。”
村民們對視一眼,大家都鬆了口氣。
王旭走到橋邊,看着橋後的小村莊,問道:“你們剛纔說請神,請的是什麼神,怎麼請的,能跟我說說嗎?”
“請的是土地神。”一名村民回答道。
“我們這叫小棗莊,名字聽着不錯,實際上十年九旱,地裡都不長莊家。”又一名村民說道。
“鎮上的道觀上,老館主告訴我們,想要改變這種情況,要不出一位讀書人,用文氣庇護一方,要不然就得請神坐鎮。我們這種窮鄉僻壤,哪請的來讀書人,所幸,可以請一位土地神,按照老觀主的說法,請了這尊土地神之後,受土地神的庇護,糧食漲勢起碼能提高三成。”
衆人七嘴八舌的說着,說到後面,村莊內傳來了敲打聲。
離得很遠就看到,一位道士走在前面,身後跟着全村的老女老少,擡着一尊神像正在往橋邊走。
那神像,三尺高,做老者狀,手上拿着葫蘆跟柺杖,笑容可掬。
王旭一看,笑了,這不是土地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