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電影院大多條件比較差,很多電影院的座位甚至是條凳。不過許望秋他們進的這家電影院條件不錯,不但有椅子可以坐,屋頂上還吊着風扇,爲觀衆送上陣陣涼風。不過由於氣溫高,而且觀衆多,電影院裡依然熱浪逼人。
如果光是熱倒也罷了,偏偏腳臭味還像生化武器似的不斷襲擾着鼻腔。這個時代很多人都穿膠鞋,而膠鞋不透氣,營造出來的味道比楊迷的還大。偏偏還有人不自覺,進電影院後偷偷把鞋脫掉。那感覺真的只能用酸爽來形容。
許望秋對此倒是習以爲常,熟練的拉起衣領,掩住口鼻,以此防止“毒氣”的侵襲。
電影很快開始,等字幕出來,許望秋髮現放的是《英雄兒女》。
《英雄兒女》在運動時期不屬於禁片,是少數可以公開放映的電影。當然要說沒禁也不對,最初是禁片。不過1970年抗美援朝20週年,總/理訪問朝鮮,五部抗美援朝的片子得以解禁,包括《奇襲》、《英雄兒女》、《鐵道衛士》、《打擊侵略者》和中朝合拍的《戰友》。
本來還打算恢復上映《渡江偵察記》和《智取華山》,但江卿等人不同意。當時兼任國/務/院文化組組長的吳德將恢復上映的報告送上去後,江卿和張春橋責問他爲什麼要唱對臺戲?知道不知道這些電影的編劇、導演、演員有問題?張春橋還說:“我們有《紅燈記》,你們就搞一個《渡江偵察記》;我們有《智取威虎山》,你們就搞一個《智取華山》……”
當電影男主角王文清出現在銀幕上時,許望秋突然想起這是著名演員田方,同時也是著名導演田狀狀的父親。田狀狀畢業於78級導演系,此時他應該也在爲考北電而忙碌。
上一世,許望秋北電讀書時,田狀狀是導演系主任,主要帶研究生,但也給許望秋他們上過課。想到上一世的老師即將成爲自己的同班同學,許望秋有點想笑。
再一想,院長張慧君、副院長謝小晶、攝影系主任穆德遠等人都是78級的,都將成爲自己的同學,許望秋就更想笑了。
《英雄兒女》是一部描寫中國人民志願軍在朝鮮抗擊美軍的故事,主要講一個師政委跟他失散了多年的兒女在戰火中重逢的故事,這一對英雄兒女,一個叫王成,一個叫王芳。他們的故事感動了整整一代中國人。尤其在6,70這個滿屏幕鐵姑娘的時代,王芳這個相貌甜美、舉止可愛的年輕女戰士在一代人的心靈中留下了最爲美麗的記憶。
許望秋對《英雄女兒》特別熟,因爲這片子是東影廠拍的,王成的扮演者劉世龍,王芳的扮演者劉尚嫺都是東影廠的演員。上一世許望秋跟他們一個小區,看到他們要叫叔叔阿姨的。從小到大,許望秋看《英雄兒女》不下百遍。不誇張的說,電影裡的鏡頭他倒背如流。
從電影院出來,許望秋給劉林他們分析電影:“要寫影片分析,首先就要確定寫作的角度。一部影片可分析的地方很多,很多人一會說影片的主題思想,一會分析劇作結構,一會又分析視聽語言方面的特色,方方面面想說,結果什麼都沒有說透。優秀的影片分析不會面面俱到,一定是抓住其中一兩個突出的方面深入地論述。拿《英雄兒女》來說,這是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向結合的電影,根據巴金小說《團圓》改編而來,小說內容簡練,以家人團聚爲重心,因此故事缺乏戰爭中戲劇化情節。然而,電影將小說發展成家人分離的故事,繼而演繹爲自我的迷失與找回,故事被安排在抗美援朝戰爭的緊張氛圍裡……”
劉林和顧常衛聽了幾句,眼睛瞪圓了,不比第一次看《白潔》給他們帶來的刺激小。
影片分析課是電影學院的專業課程,劉林他們自然沒有機會接觸。對他們這樣的普通電影愛好者來說,電影什麼地方好,電影該如何進行分析,是一竅不通。
劉林、顧常衛和吳知柳如飢似渴的聽許望秋講解,在他們眼裡,許望秋不是在講怎麼寫影片分析,而是在將他們向金燦燦的大學裡引。他們三個如同旱了二十多年的大地,瘋狂吸收許望秋拋灑出的知識,恨不得將張然說的每個字都背下來。
聽了一陣,劉林好似醍醐灌頂,激動地道:“原來電影要這麼分析啊!”
到了一點鐘,劉林帶着將許望秋他們來到了附近一家麪館吃午飯。面錢是劉林掏的,但糧票還是要自己掏,一碗麪要三兩糧票。到不是劉林小氣,這個時代都是如此。
在這個時代,每個人的糧票是固定的,就那麼多,沒有糧票就買不到糧食。哪怕到親戚朋友家吃飯也得交糧票,無論親戚朋友多親密,在糧票面前都公事公辦,吃多少給多少。
吃過午飯後,許望秋他們在顧常衛的帶領下,再次來到電影院。這時候電影院放映的不是國產片,而是南斯拉夫電影《橋》。
1977年南斯拉夫總統鐵托應邀來華訪問,中共和南共兩黨正式恢復兩黨關係。爲了慶祝這一事件,南斯拉夫影片開始在國內公映,包括《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橋》等影片,在國內掀起一股南斯拉夫電影熱。
在運動時期,國內公開上映的外國電影只有阿爾巴尼亞、羅馬尼亞、越南和朝鮮四國的電影,以及蘇聯老片子《列寧在十月》、《列寧在1918》。儘管這四個國家的電影水平並不算高,但中國從1966年到1973年根本不拍故事片,只放各種新聞和記錄片,這些水準不高的外國電影在很大程度滿足了中國觀衆娛樂的需要。
阿爾巴尼亞電影《寧死不屈》的女主角米拉可以說是無數中國青少年的夢中情人,身邊哪個女孩子長得漂亮洋氣,大家都會喊她阿爾巴尼亞。羅馬尼亞電影《多瑙河之波》男主角抱起妻子說的那句調情話“我要把你扔進河裡去”,更是成爲是男孩子的流行語,很多壞小子調戲小姑娘特別愛用這一句。作家餘華曾在文章中說,少年時期我每次說出這句臺詞時,心裡就會悄悄涌上甜蜜的憧憬。可以肯定,餘華這傢伙少年時期沒少調戲小姑娘。
有個順口溜很好的概括了這些國家電影的特點:越南電影飛機大炮,朝鮮電影哭哭笑笑,阿爾巴尼亞電影莫名其妙,羅馬尼亞電影摟摟抱抱,中國電影新聞簡報。
從製作水準來說,南斯拉夫電影比阿爾巴尼亞等國家的電影要強很多,他們發展出了自己的類型電影,好萊塢動作片的許多橋段、套路都在學南斯拉夫電影。
電影《橋》的水準相當不錯,即使放在幾十年後,依然是一部出色的商業片。在這個概念化、公式化、只有階級鬥爭主題的國產樣板戲和故事片盛行的時代;《橋》無論是故事情節、演員表演、戰爭場面、思想境界都要高一大截。
看完《橋》,從電影院出來,劉林意猶未盡地道:“這部電影我看了十多遍,還是覺得好看。如果將來我做導演,一定要拍這樣的電影。”
許望秋心想,在未來四十年裡,中國不缺藝術片導演,缺的就算能夠拍《橋》這種優秀商業片的導演,便笑道:“要是你能拍出《橋》這樣的電影,吊打馮小剛肯定沒問題。”
劉林問道:“馮小剛是誰?”
許望秋心想我怎麼把小鋼炮說出來了,這傢伙應該還在文工團吧,當即打了個哈哈:“不扯其他的,我們繼續分析電影,這個纔是大事。”
許望秋結合電影《橋》,給劉林他們三個分析電影,告訴他們該怎麼寫影片分析。劉林他們都覺得《橋》好看,但除了故事精彩之外,他們並不清楚電影出色在什麼地方。現在聽完許望秋都分析,完全是小屁孩第一次***的感覺,我靠,原來還有這樣的操作!
分析完電影,時間已經快六點,許望秋提議去吃晚飯,並表示自己請客。當然,糧票還是得自己掏。劉林當即表示:“怎麼能讓你請客,還是我來。”許望秋堅持:“中午你已經請了,晚上我來,聽我的。”劉林見許望秋如此堅持就答應了。
按照許望秋的要求,劉林將許望秋他們帶到東大街附近的一家館子。許望秋點了一個青椒肉絲,一個爆腰花,兩個素菜,以及一個排骨湯,五個菜,加起來不到兩塊錢,可以說是天堂的物價。
劉林見許望秋眼也不眨地點這麼多菜,不由問道:“望秋,你家裡是幹部吧?”
許望秋搖了搖頭:“我不是說過嘛,我的父親母親都是132廠的工人。”
劉林覺得許望秋沒有說實話:“普通家庭怎麼會像你這麼花錢?”
許望秋敢花錢是因爲他有信心掙錢,輕笑道:“你說這個啊,知道《人民電影》嗎?我寫了篇《大河奔流》的影評,發表在《人民電影》上,得了幾十塊稿費。”
作爲電影愛好者,劉林當然知道《人民電影》,聽到許望秋竟然在《人民電影》上發表影評,不由失聲驚呼:“你在《人民電影》上發表文章了?你可真厲害!”
顧常衛眼裡也堆滿震驚,從1966年開始國內的電影雜誌全部停刊。1976年3月下旬,文化部主辦的《人民電影》在北平創刊,這也是現在國內唯一的綜合性電影期刊。能在《人民電影》這本全國唯一的電影雜誌上發表文章,那水平自然極高。
劉林和顧常衛心裡波濤起伏,跟許望秋學影片分析怎麼寫,果然是找對人了!
吳知柳對電影相關知識知之甚少,見劉林和顧常衛像要進洞房的新郎官,臉上的喜氣滋滋往外冒,不解地道:“怎麼,那本雜誌很厲害嗎?”
劉林翻了翻白眼:“現在全國就只有這一本電影雜誌,而且是文化部辦的;多少人往這本雜誌投稿啊?在《人民電影》上發表文章,就相當於作家在《人民文學》上發表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