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的羣山填滿了天空,在黎明時活了過來,然後看起來靜止不動,世世代代以來,太陽看着它們。
真有趣啊,它會使它們再一次蒼翠蔥蘢,而房屋和瓜果會分割這片綠色。
在黎明時,每種植物都是一種神奇的生命,雲彩會有了意義。
經過那些山坡,在天空中翻騰到前面。好比城市的建築物,有意義嗎?它們都光禿禿的。
一個鄉下巴到那裡,會感到荒涼得像天空的空虛。太荒謬了,好像城裡人會在屋頂上散步似的。城市就像是一塊不毛之地,房屋密集在一起,它們降下了雨水,然後在陽光下曬乾,但草坪裡不會增多一片葉子。
把房屋和石頭都覆上綠化,那樣天空纔有意義,你就需要把黑色的根深扎進黑暗之中。
在黎明時,光線會噴涌上大地,那麼有力。萬物的血液會更爲活躍,身體也是,使得靜脈都那麼黑暗,它們看起來是黑色的。
那時候,那些鄉下巴走過的路纔有意義。
——切薩雷-帕韋澤(Cesare-Pavese)
“我永遠都不會發瘋。”
大銀幕中,芮躺在粗陋的臥室的,這沒來由般的一句話道盡了她此時的心情。
褐熊劇院裡的靜謐讓觀衆們清楚地墜入深淵,影迷開始看到VIY的意念已然浮現,這不是那種只有一個主題的電影,它由多方面交織在一起,通過具有說服力地描繪出一個地區和一羣人,女權、成長、抗爭命運等都已經在其中。
看着芮的破滅,那股無形的強大力量把她的堅強不屈變得那麼渺小,那麼可笑,那麼讓人沮喪……
感同身受的不只是爲女權奮爭的女性,而是所有爲了心中的希望奮爭的人們。
向命運怒吼,被命運打爛,然後呢,又該何去何從?
影像冷酷地轉了場,離開黑夜和破屋不是讓觀衆們喘上一口氣,卻是踩踏每一根攀在懸崖邊的手指頭。——白天的簡破學校外,桑尼和哈羅德神情冷峻的走在水泥路上,過肩鏡頭只見他們是跟蹤着前方的兩個差不多年紀的男孩。
“棉花米爾頓!鮎魚米爾頓!”兩個男孩突然齊聲地大喊,聲音滿溢着憤怒。那兩個男孩剛剛轉過身來,兄弟倆已經掄着拳頭衝了上去,在影片中第一次大罵髒話:“你們這婊-子養的!”、“操你們馬!”
那兩個男孩當即也掄起拳頭吼罵着衝去,沒有半點意外或懼怕,“去你們馬的雜種多利!”
遠景鏡頭拍下四個男孩打成了一團,哈羅德一個照面就被打倒地上,桑尼拼命揮拳地擋在前,兩個米爾頓兇猛的一起毆他。哈羅德爬起身瘋了般撲去,叫聲如同是撕心裂肺的聲響。
就在學校這個走向未來的地方,芮苦苦帶領離歧途遠一點是一點的兩個弟弟,主動地打架了。
這也許是第一次,也許不是,卻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桑尼和哈羅德都已經變了。
影廳的氣氛越發沉重,但鏡頭一如既往,並不把這事當回事,沒有交待這場鬥毆誰勝誰負、怎麼收場,一轉場只見那瓶已經空了的橘紅塑料瓶被一隻淤青未消的手從牀頭櫃拿過,扔進了一個裝滿雜物的藤垃圾簍。顯然過去多天了。
全景鏡頭,在多利家前的空曠山地,芮抱着那個垃圾簍從門廊方向走來,近景處地上擺有一隻鏽跡斑斑的大鐵桶,桶邊還放有兩隻垃圾簍。
她的造型不同了,身穿褐綠色外套和褪色牛仔褲,依然的黑色戰鬥靴,連衣裙不知所蹤。近景拍去,她頭髮披散,之前不成人形的臉容好了些,右眼和臉頰沒那麼腫,鼻子、嘴巴等的傷口結了痂,但還是鼻青臉腫。
她的眼神似乎更爲硬朗,又似乎更爲麻木。
砰砰幾聲,芮把滿簍的廢物倒進了大鐵桶裡面。幾個鏡頭間,她拿起掛在桶邊的一條又舊又小的鵝黃色兒童連衣裙,用打火機點燃,把燃燒的裙子扔進鐵桶內,頓時升起了一股濃濃的黑煙。
她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的舊裙和其它東西在化爲灰燼。
“甜豆。”蓋爾的畫外音響起。芮轉身看去,斜側鏡頭見是蓋爾從屋邊走來,她身着顏色更深沉的褐綠外套和牛仔褲,泛紅的褐發直直披在腦後,和登場時一模一樣,沒什麼變化。
蓋爾的神色平淡,語氣也是:“你差不多好了,我要回去了。”
“回去?”芮微皺起了眉頭。
單人中近景分開着她們,彷彿身在不同的時空。蓋爾又說:“回那輛房車去。”
“爲什麼?”芮着急而無奈,那模樣像在說弗洛伊德還是個混賬,爲什麼要回去忍受他,忍受那種生活……
蓋爾頓着不作聲有半晌,望向了遠處,避開芮的目光。她雙手插衣袋的動作、飄忽不定的眼神,讓銀幕外每個人都看到她的迷茫,悲哀,傷逝。這時蓋爾才說道:“你自己的麻煩都夠多的了,我不該還留在這,而且……”
她無聲無息的似輕嘆,聲音越發沙沉:“我有個寶寶,不能這樣養大他,不能。我和奈德得回家去了。”
“家?”芮想說什麼,卻無從說起的樣子,“你真的愛他嗎?弗洛伊德?”
“我不知道。”蓋爾臉上表露出了些痛苦,像在讓芮別說了,芮,別說這些混帳了,就讓她麻木點,拉扯着過下去。她有點語顫:“但我愛奈德,我非常非常愛奈德!你明白嗎?他不能沒有父親。在這裡不能。”
芮沒說話地望開。
觀衆們也陷入沉默,感觸各異。
艾麗西卡想起了惟的一番話,該指責蓋爾嗎?沒出息的弱女人?但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她能怎麼樣女權?
誰不想像女權明星們那樣滔滔不絕什麼新生女性的力量,當個看上去完美無疵的公衆偶像,可你能嗎?那是城裡人的遊戲,你他馬的連城裡人都不是。她們的女權是一種奢侈品,正如她們的名牌包。
蓋爾爲了孩子怎樣都願意,她的忍耐難道就不是力量?
也許有其它更好的方式,應該有,但蓋爾不懂,她只是個鄉下的傻-逼姑娘,以她的世界觀,她只知道奈德不能沒有父親。
在這個故事裡,友方陣營中無論男女,人物們都面對着同一種抉擇:一邊是親人的事,責任;一邊是自己的事,自我。
傑蘇普死於他的責任,康妮逃避她的責任發了瘋,芮擔責於母親和倆弟弟,蓋爾和弗洛伊德擔責於奈德,眼淚叔叔擔責於芮一家,兩個男孩擔責於芮。除了弗洛伊德選了自我,其他人都選了責任。
如果蓋爾選了自我,把奈德扔下那輛房車,她自己一個人離開這裡遠走高飛,那她就是女權了嗎?
所謂女權不應該是女人成爲男人,女性當然要活出尊嚴和自我,但女性也要盡到生理和倫理賦予的責任,以女性的方式。
不只是做到和男人一樣的事情的女人才是女權,做到女人才能和本該做到的事情的女人,本來就不比任何人差,值得最大的尊重。極端女權帶給社會一種錯覺,似乎女權就等於傳統女性的完全對立面,甚至包括結婚、懷孕、哺乳、愛男人和孩子。
似乎那是要羞恥的,似乎像愛普瑞那樣當個玩弄男人、罔顧寶寶的女混蛋纔是女權,纔是活得高尚、強大、精彩。
就連女性本要做好的那一部分也不做了,要和男性爭搶本是男性要做好的事情來做,指責還在做女人事的女人,以此證明她們了不起。在這故事當中,象徵的就是芮想去參軍。背叛自己的天性,只會造成另一種痛苦和空虛,使這狗屁社會更加混亂。
男女各有不同的天性,每個人各有不同的自我,而保護家人是相同的責任,這出於愛。
弗洛伊德會選擇不負責任,蓋爾不會。女性通常都不會,她們可以爲了孩子、弟妹、家人而犧牲自己的一切,也痛苦,但扛在肩上,每天能喘口氣就不會發瘋,所以上天安排由她們來生育。
生育撫養後代早已證明了女性的本事,無論在何種情況下,母親們、姐姐們,就算家裡沒有一個男人了,她們總能把孩子養大,盡力去養好,她們百折不撓。從古至今,不是現代女權運動興起後女性纔有力量,而是女性一直都有力量。
這也許是世間最大的女權力量,與生俱來,無需覺醒。
它出現在每個人的母親心中。
女權並不是一種奢侈品。
女權是一種天性。
蓋爾用她的力量做出了她的選擇,還有別的方式嗎?無論如何,她是個可悲而不可恨的女人。
“我只是覺得……”大銀幕中,芮望向了濃煙滾滾的鐵桶,不確定的低聲說:“以後不一定像你想的那樣。”
“未來會怎麼樣,誰都說不好。”蓋爾擡手輕擦掉淚光,那隻結婚戒指是那麼礙眼,問道:“你打算怎麼辦?芮,你想過沒有?”
雙人鏡頭,近景的芮頓時越發有些焦慮和沮喪,“我打算去參軍,離開這裡。”右後邊中近景的蓋爾怔了怔,“那麼?”芮低落地說道:“金頭髮米爾頓說他和鬆婭想把桑尼接過去,替我養大他……但他們會把桑尼變成我不希望的模樣。”
“他們要兒子就是爲了這個。”蓋爾也低頭望了下腳尖,她又怎麼能讓奈德變成那樣?擡頭問道:“那哈羅德呢?姨媽呢?”
“哈羅德他看不上,媽媽也是。”芮邊說,邊拿起腳邊另一隻垃圾簍,把滿簍的廢物又倒進鐵桶裡,啪嗞的燃燒聲混着她的話聲:“我準備把媽媽抱到瘋人院,放她在門口,我想來想去也只有這樣了。然後求眼淚和維多利亞收留哈羅德。”
再然後哈羅德會成長爲眼淚,造冰,賣冰,吸冰,必定無疑。
蓋爾木然地微微搖頭,什麼辦法都沒有,說道:“我希望事情不至於這樣,太糟糕了……”
“你覺得弗洛伊德和他老子願不願意買我家的木頭?”芮回身看向蓋爾,也是茫然:“非要賣掉的話,我寧願賣給你們。”
蓋爾出神般的說:“我問問,我問問……”
銀幕外一片心碎聲,觀衆席的一張張臉龐也很怔。
這條路彷彿走到了盡頭,芮輸了,蓋爾也輸了,她們都已從懸崖掉下,都已經向現實下跪。她們所堅守和反抗的一切都將化爲烏有,就像死海里濺起的一點點小浪花,最終什麼風浪都掀不起來。
又像鐵桶裡燃燒的廢物,熱氣直衝天空,灰燼四處飄散,臭味瀰漫了一陣,再消失在風中。
芮不是不想保護家人,她感到無能爲力,只得接受這裡的那一套,由男人決定事情,要追求自我則要變爲男人。
要不這樣,還能怎麼辦呢?
影迷們又有別的感慨,如果說SS和TLB是個逐漸治癒的過程,從絕望中生出新的希望;W’sB就是一個逐漸毀滅的過程,所有希望都被證實爲僞裝的厄運,一個接着一個地暴露獠牙後,只剩下無法掙脫的絕望。
你以爲到底了,生活卻把你踩進更深的地獄。
大銀幕中,這個場景止於芮和蓋爾面無表情地望着那飄升着濃煙的鐵桶。
轉場後是夜晚了,破屋的客廳,見不到蓋爾母子了,康妮坐在火爐邊的搖椅上,芮靠坐在對面沙發上翻看一本殘舊蒙塵的相冊,兩個男孩各坐在她左右一起看,他們臉上都貼有止血貼。
插入鏡頭,只見相冊裡是一張張有些受潮融壞的舊照片,都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面貌都模糊了,像是年青時的傑蘇普和康妮。康妮無不是穿着裙子,紅裙子、藍裙子、綠裙子,這時翻動相冊的手停着,左側的一張大照片裡,山頂上傑蘇普抱起康妮在打轉,灰藍連衣裙的裙襬飄得高高的。
“這真是媽媽?”桑尼小聲,望了望對面的母親。鏡頭拍去,康妮依然像一棵老枯樹。
“嗯,這些和她在一起的男人都是爸爸。”芮說着又翻過相冊一頁,左側照片是兩人坐在屋內餐桌邊,桌上滿是飲空的啤酒瓶和擰滅的菸頭,還有一疊顯眼的鈔票,他們模糊的面容肯定笑得高興。而右側照片是個穿裙的小女孩奔在火爐邊。
這雖然不是什麼優良家庭,但也確切的曾經有過幸福。
哈羅德疑問道:“那是他?爸爸以前頭髮是那樣的?”
“是啊,這些都是他……”芮停住了話,“他第一次進去前的照片。後來他的頭髮才掉的。你不記得了。”
觀衆們看得明白,以前有過一段日子,芮的小時候,大概是她家不養豬之後,傑蘇普這幾家也投身當地的家族犯罪,因而發了點小財。那時候的多利家應該是歡聲笑語的,夫妻兩人滿心以爲要發達了,芮不懂,但她活在幸福中,像山裡的小公主。
不久,傑蘇普就被抓了,坐了牢。康妮和金頭髮米爾頓的偷情顯然是那段時間的事。一切都變了。
芮再翻過一頁,左側是張傑蘇普的單人照,在火車站臺邊,一個揹着行囊的男人,他身後是人來人往的火車車廂,看不出他是離家還是歸家。桑尼說了聲:“他那時候真年輕。”芮說道:“這張的他也就…二十來歲吧,好像是。”
她似乎沒了興勁,很快地翻了幾下就合上了相冊,輕輕的話聲透着疲憊:“該睡覺了。”
男孩兒都哦了聲,芮拿着相冊站起身,俯視他們地說:“我再說一遍,不許再滋事打架了,現在不許。”
“那要到什麼時候才行?”桑尼問,哈羅德也皺眉,他們都有點不服氣,像狼虎被要求不準吃肉。
“到時候了,我會告訴你們的……”芮拖拉着索然的聲音,走向對面的母親。
也許這個時候很快就會到來。
景色空鏡頭出現銀幕,漆黑的夜空看不到星月,寒風捲起山坡上的木屑和火灰,掛在多利家屋側樹梢上的一個爛輪胎在搖擺不定。觀衆們滿目孤悽壓抑的暗黑,什麼都在死去。
“醒醒,丫頭,醒過來。”眼淚的畫外音把鏡頭帶到芮的小臥室,她驚醒過來的看着牀右邊的眼淚叔叔,他手上拿着兩杆霰-彈槍,左手那杆拋向牀就砸在芮身上,整個人沉沉的:“不他馬傻等了,咱們就到他們的地方捅他們一下子,看看能怎麼樣。”
芮坐起,抱着那杆霰-彈槍,眼淚轉身走向房間外。
緊張的氣氛再次籠罩劇院,影像的節奏迅猛,轉眼就到了一家路邊小酒吧外面,芮坐在墨綠皮卡的副駕上望着車窗外,反拍的側面遠景只見在景深處,眼淚叔叔正走向那間掛着個啤酒霓虹燈招牌的酒吧。
跟隨眼淚叔叔的全景拍得更清楚了,這是在一處鄉鎮的路口,路面鋪有陳舊的水泥,酒吧周圍只有幾間關門的低矮平房,外邊停車場上停着六七輛汽車。當眼淚走進酒吧,吵雜的背景音變得清晰,隆隆隆的舞曲樂十分煩暴,運動鏡頭跟在眼淚身後快步走去,有幾個衣着暴露的女人在小舞臺跳舞,醉醺醺的男人們一陣陣的叫嚷笑喊。
“狗子羅尼。”眼淚走向吧檯的一夥男人,他們都紛紛望來,沒了動靜。中間有一個矮肥的男人站起身,他說道:“夥計,你來這裡做什麼?”眼淚的臉龐僵冷中露着兇色,“操-你馬的還在裝傻。”
被罵的狗子羅尼頓時騰起怒火,衝眼淚道:“我沒見過你兄弟!他也許死了,但我不知道他在哪裡。”左右的男人紛紛起身,而酒吧的熱鬧依然,酒保拿着酒水走過,舞女們繼續跳舞,衆人都見慣了這種場面。
“是嗎?”眼淚一點不怵,上前了幾步,“你個傻-逼,我已經他馬的連抽好幾天冰了,你要惹我是嗎?”
“聽着,眼淚。”狗子羅尼像在強忍着不出手,“我們這裡有六個人,你想搞事,會被暴揍一頓的人是你。就像霍-克弗爾的姑娘把那可憐孩子打的那樣。”
眼淚的眼神變了,他緩緩的露了個笑容,瘋狂的,剋制的,右眼角那三滴眼淚紋身在跳動,令人不寒而慄。他毒癮發作般鼻子嗅了嗅動,擡起擦鼻的右手在握成拳,“狗子羅尼…沒人跟你說過,和我眼淚說話要用什麼語氣嗎……”
“嘿!就是她是吧?”對面的狗子羅尼突然嘲笑模樣,男人們都望向門口的方向,眼淚也是一瞥。
鏡頭一切,芮就站在門口不遠處張望,她的目光停在舞女們那,不知想着什麼。這時候,眼淚叔叔從旁邊大步走過,抓着她的胳膊就往外面走去,“讓你在車子上等。”芮沒有說話。
觀衆們繃緊的神經稍鬆下來,砰的關車門聲,被推上皮卡車的芮還沒有坐穩,車外的眼淚朝車尾走去,繼而從車斗拿出一把斧頭,又往酒吧那邊走去。副駕的芮瞧見了,她緊張的叫了聲:“嘿!”
眼淚抓着斧頭走到前方那一排汽車前,站定地看了幾眼,就雙手掄起斧頭,走向其中的一輛白色三廂車,猛地一下往擋風玻璃砍去!砰!特寫鏡頭只見玻璃被砍出一個大洞,碎裂了開去,眼淚又連連地劈動斧頭,砰砰砰!
車上的芮呆住了,反拍鏡頭,酒吧門口有幾個男人衝了出來,狗子羅尼遠遠的怒急大叫:“嘿!眼淚,你他馬的做什麼!!!”
砰!眼淚又劈下一斧,讓整塊擋風玻璃爆成一片渣,什麼都沒說,慢悠悠地轉身往皮卡這邊走回來。後面的狗子羅尼還在怒喊不已:“你死定了!狗孃養的,我們不會就這麼算的,你死定了!!!”
砰嘭,眼淚把斧頭扔回車斗,砰,他坐回駕駛座拉上車門,一邊開動車子離去,一邊對芮說:“我就不喜歡他說話的語氣。”
芮臉露了一絲似笑非笑。這個影片中難得一見的黑色幽默也讓許多觀衆笑了笑,但隨即就冷下,像被凜洌的狂風吹拂,雖然降溫,卻颳得很痛。這就是以後桑尼和哈羅德要過的生活嗎?
這股狂風越吹越猛烈,觀衆們看着眼淚帶着芮又到了一片老林中的殘破墓地,拿着手電筒找了一圈傑蘇普的屍骨,沒有找到。場景一轉,皮卡車駛在一條空曠無車的城鎮郊外主幹道上,這是影片至今出現過最好最平坦的一條路。
但這時響起了警車的警笛聲,眼淚沒聽見般繼續開,警笛聲越來越響,芮皺眉的回頭望,透過後車窗可見一輛閃爍着警車燈光的車在迫近。眼淚終是一拉手剎,皮卡靠邊停下,駕駛座車窗緩緩地降下。
鏡頭來到車尾,是那個叫巴斯金的警官。他身穿軍綠色的警官大衣,頭戴菸灰色的制帽,旋轉閃爍的警燈和強光大燈照亮了這一片道路。巴斯金一邊朝近景這邊走來,一邊道:“眼淚,把車熄火。”
“我可不想這麼做。”眼淚的聲音沉沉,手上探向左邊的一杆霰-彈槍。
畫框左側的芮頓時有些緊張,又伸着脖子回頭望,從她的主觀鏡頭可以見到車外巴斯金的身影繼續在走來,他以命令的語氣道:“熄火,下車,把手放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不。”眼淚平靜地拉開了槍的保險,坐着沒有動彈,“今天晚上我絕不做你叫我做的任何事。”
鏡頭又到外面,巴斯金透過後車窗察覺到了什麼,停在距離駕駛座車窗一步的位置,右手從腰間的槍套緩緩地拔出了手槍,神情掩不住緊張,更大聲的道:“下車,哈羅德,馬上下車!”
這場對峙讓觀衆們不由屏息,無疑到了現在,每個主要人物是什麼樣的人都清楚了,從未真正露面的傑蘇普也讓人明白。可這個似乎是龍套的條子還不明確,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除了軟弱無能,他好像爲人還不錯。
“你給誰說了線人是傑蘇普了?”眼淚突然說道,旁邊的芮立時怔住,觀衆們也心頭一下猛跳。鏡頭一切,巴斯金呆住的站在那裡,眼淚的畫外音冷罵着:“哪個他馬的混蛋拿槍指着你的腦袋了?你他馬的,誰?”
巴斯金的臉在木然,有點慌地望車內,前邊的芮拿過了把霰-彈槍,而從車子的後視鏡,他看到眼淚抱着另一杆槍,有輕微的用指甲刮動金屬槍柄的咔咔咔聲……
鏡頭回到車內,眼淚也在望着車外那塊後視鏡,一匪一警就這麼對視着。
正面中近景,巴斯金的氣勢在快速地消退,右手握着的手槍垂了下去,發惱快哭般的話聲有着巨大的無力:“我已經給了你一個他馬的依法命令,那是個他馬的依法命令……”
警官在片中第一次罵粗口,那麼的有心無力,他已經在施行法律,在盡他的職責,可是在這地兒,誰聽他的呢?
誰在乎法律呢?
“去你媽的,巴斯金。”眼淚一邊冷淡的罵,一邊像踩了腳油門,車子重新開動起來。芮一聲不吭的坐在那。
正面全景,皮卡車從巴斯金身旁駛離了去出了畫框,他獨自一人的站在原地,落魄的微低下頭顱,模樣像快要落淚。背面遠景,那輛皮卡已經駛得很遠,而巴斯金還一動不動。
放映廳裡也一片寂靜,很多影迷嘆了一口氣,沒有意外,巴斯金也是一個複雜的人物。
也許眼淚的猜測是真相,傑蘇普這次被捕後在局子被巴斯金策反當了線人,因此就算有人想弄他出去,他也不想離開監獄。但他最後還是受保出去了,開始時還沒事,愛普瑞還見過他,他也和眼淚談過這事。他可能還給警方提供了些線報,直至巴斯金被人用槍指着腦袋而說了線人是誰,殺警是麻煩事,傑蘇普被殺掉是微不足道。
而到了現在,巴斯金終於確定了能料想的傑蘇普死亡。
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巴斯金害死的傑蘇普,在生死麪前,他沒有選擇保護線人的責任,選擇了自我。
他也許心懷正義,卻沒有到那種願意犧牲的程度。但誰知道他有沒有什麼顧慮?別的責任?他的家人?妻子?孩子?在這種警力微薄的窮僻大山,一個人出勤到多利家,叫支援要開兩小時的山路。巴斯金能怎麼樣?
他只是個穿着警服的普通人,不是超級英雄,這就是他可悲而難恨的地方。
銀幕中這場緊張的對峙後,轉場回到了多利家。又一天了,晚霞染紅了天空,在屋子側邊,芮正抱着滿懷的柴薪走向廚房門,兩個男孩在輪胎鞦韆邊互相練拳地揮拳、閃躲和打鬧。
鏡頭一切,芮在廚房的竈臺前忙活,她把一隻松鼠屍體扔進鐵鍋裡,嗞嗞的炸聲響。下個鏡頭,她拿着鍋鏟翻轉鍋裡的松鼠屍,這時突然有嘭嘭的叩門聲和女人叫喊傳來:“瘋丫頭,瘋丫頭!”
芮的臉色凝住,手上也停住了。
屋外的側面全景,是霍-克弗爾的人,老女人、梅根和另外一個粗壯女人站在門廊上,她們身着顏色各異的長大衣和牛仔褲。咔嘎的門開了,三個女人的主觀,芮站在門後,她雙手舉着一把霰-彈槍,槍口正對着她們。
“跟我們來,我們幫你把你的問題解決掉。”老女人全然不懼,沒有後退一步,也沒有半點慌張。
“現在我就想一槍把你打爛。”芮冷冷的說,扳機上的手指在作勢按動。
“我知道你想這麼做,你是個多利,但你不會。”老女人照樣的巋然不動,“把槍放下,跟我們走一趟,我們帶你去找你爸爸的骨頭。”芮一絲冷笑:“你以爲我瘋了嗎?”老女人橫眉的道:“那你就放聰明點,我們知道在哪兒。那些關於霍-克弗爾的風言風語,我們不想再聽了。”
芮的目光微微地掃視,“我一句話都沒說過你們。”
“我們知道,但其他人都在說。”老女人說。
這時候屋子裡兩個男孩走到了芮的身後,他們望着這三個女人的眼神十分憤怒,幾乎就是直直的瞪着,像要殺掉她們。芮的語氣不容分說:“回屋裡去,別讓我看見,走。”他們頓了幾秒,才後退幾步,就站在不遠。
“我得帶着這個。”芮把霰-彈槍的槍口擡起,臉上的警惕不減。
“不行,你不能帶。”老女人也是半步不讓,“如果你想找到他的骨頭,就把槍放下,跟我們走。”她說罷就先轉身走了,梅根兩人跟在後面。芮稍作猶豫,對兩個男孩說:“我去去就回。”他們沉着臉。
緊張的氣息溢出銀幕瀰漫在劇院,這幫女人的出現很突然,卻又合情合理,眼淚到處在搞事,暴揍一個有骨氣的少女也影響到霍-克弗爾在道上的名聲了。她們肯定是由桑普授意,讓芮找到骨頭交了差,這件事就這麼了結。
在觀衆們的注目中,影像轉了場,砰的關車門聲,在入夜的天色下,枯密的樹林邊的一片空地,一輛黑色皮卡橫停在全景的畫框右側,老女人帶頭地走進左側樹林,拿個着又大又沉的手電筒,另一女人則拿着一把橙黃的電鋸,落在後面的梅根拉扯着芮跟上,芮頭上套着麻袋,像囚犯被押去刑場一般。
這一幕讓讀過原著的那些觀衆揪起了心……
鏡頭剪切間,她們行走在寂靜的樹林中,踩着蜿蜒的山路前行。她們到了一條小溪又似一個小水塘邊,四周雜草叢生,燈光和夜色勉強讓人看得到景象。她們拉着芮坐上靠在岸邊的一條小木舟,梅根兩人划動木槳劃了出去。
除了隱約有從遠方傳來的哀怨牛鳴,沒有別的聲音。
“丫頭,你也許會知道這是在哪裡。”老女人的畫外音連繫下個場景,小木舟徐緩的在水中划進,坐中間的老女人一把將右邊芮頭上的麻袋扯掉,“如果你知道,那就忘了吧,明白嗎?”芮眯着眼睛的掃視周圍,微微地點頭,“他在哪裡?”
“他就在這兒,綁着一個發動機沉在下面。”老女人說得平淡,手上的手電筒照向水面,冒着些水草的水面泛動波光。近景鏡頭,芮那依然有青紫的臉容已經面無表情,老女人的畫外音說:“你伸手下去拉他上來吧,死人不會太重。”
芮張張嘴要說什麼,終究是沒說,側身伸手下去,往水裡撈着什麼。
“直着往下,別這樣往邊上摸。”老女人一邊說,一邊從那個女人手中接過電鋸,“要不你來鋸吧,我來撈。”
“不,不……”芮喃喃,精神氣勢越發低落。
“你個瘋丫頭不是好膽嗎?照你這樣,我們待到天亮也搞不完。”老女人罵了起來,“做不來就走開,用不着你。”
芮沒再說話,她俯身貼在木舟邊,手臂直直的往水底伸去,整個人幾乎倒進水裡。水面被徹底的攪動,她忽然像抓到了什麼,神情變得更呆,眼眶發了紅,胳膊緩緩地往上提,就有一隻發腫腐爛的男人手被拉提出了水面,出現在昏暗的銀幕中。
觀衆們此時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沒待多想,電鋸震動的嗚嗚聲響徹劇院,鑽進每個人的心底,把最後一絲希望鋸斷。
這是個非常殘忍的雙人中近景鏡頭,芮側身往下的抓着父親那隻手,左旁的老女人脖子以上已經出畫,只能看到她的雙手提着那把咆哮的電鋸往那隻腐手鋸去,它被迅速地鋸斷,飛濺出的點點腐肉爛骨打在芮的臉上。
當切爲單人近景,她骯髒的臉上滿是淚水,嘴巴死抿地顫抖,不讓自己失聲痛哭。
很多觀衆看得差點嘔吐,並不在於血腥,而在於那最大的恐怖力量,絕望。
銀幕中,芮勉強地撐起身,把那隻手交給來接的梅根,同時那剩餘一截的手臂和屍體又沉入水底。
“你怎麼鬆手了?”老女人沒好氣的急罵,“兩隻手都要!不然條子肯定他馬的會說傑蘇普自己砍下一隻手好不用坐牢,他們懂這一套。趕緊把他再拉上來,快!”
影廳凝結的氣息讓人難以呼吸,芮如同機器般又側身俯下伸手去水裡撈出父親屍體的另一條胳膊,老女人開着咆哮的電鋸湊去再鋸下來,點點的腐肉爛骨再一次飛濺打向芮的臉龐,那張死寂的淚臉。
從不肯打她的父親,保證會盡快帶着大袋的現鈔和整車的快樂回家的父親,不負責任卻也算盡心力的父親……
腐手被電鋸鋸到一半時,影像就轉了場。
觀衆們看不到它是怎麼被完全鋸下來,她們怎麼離去,芮怎麼回的家,怎麼撿起也被鋸碎的心靈的碎片。
模模糊糊,坐立不安,就像一個永遠不會結束的惡夢,時時刻刻的響在耳邊,纏繞在心頭。
不管這個鋸手場景有什麼象徵意義,看着一位16歲少女做這事,又豈是一聲嘆息就能平復震撼。電影放映到這裡,以古典三幕式結構而言,漫長熬人的第二幕完結了,而影片也只剩下不到10分鐘了,同樣迅疾的第三幕到來。
這個殘酷故事將會是什麼結局?
銀幕上已是早晨,在芮送兩個弟弟上學的那段破爛山路一處,一輛警車停在左邊,車邊的芮把一個鼓鼓溼溼的麻袋交給巴斯金,她面無表情,巴斯金緊繃着臉,接過麻袋往袋子裡看了看就卷緊袋口,盯着芮問:“你是怎麼找到的?”
“昨晚有人把它扔到我家的門口。”芮漠然的說。
巴斯金頓了頓,沒有多問地拉開一側警車車門,“我看我得趕緊把它帶到城裡去,讓法醫看看是不是他的手。”
“是他的,是我爸爸的手。”芮的聲音壓抑着什麼,神情已經壓不住那股對巴斯金的仇恨和不屑。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是不是了。”巴斯金就要坐進車子裡去,突然停住對芮說:“那天晚上我沒開槍,是因爲你也在車上。他從來都沒那樣頂撞過我。”
“我看他肯定頂撞過。”芮說道。
“丫頭,你可不要到處亂說。”巴斯金的話語像平和又像懦懦。芮不屑的道:“我從來都懶得提你,條子。”巴斯金頓時憋了一股悶氣般,話聲漸高:“有時候我真他馬的討厭你們這些鄉下巴!你知道嗎?”
他的目光看起了周圍,一張臉漲了個紅,說得有點激動:“我們這裡本可以發展旅遊業,大家都能有體面的生活。但你們把路毀掉,不讓旅遊的人來光顧,寧願躲在山裡造冰!一羣傻-逼!”
芮的臉色微微變了,怔在那裡,似乎條子這番話超過了她能理解的範圍,她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知道個屁……”她怔了半晌才說。
正要坐上警車的巴斯金又一次停住,他回身對芮道:“丫頭,我也姓多利。”他漲紅的臉已經平靜下去,語氣也是:“我妻子和你媽媽是小學同學,她們都是博蒙特家的人。我和你老子、你叔叔從我知道嗎?”
正如芮呆着的模樣,觀衆們也被這個情理之中的訊息震住。
什麼?條子也是個多利?
“你爸爸他……”巴斯金輕嘆了聲,看了看手中的麻袋,說着:“你知道他年輕時去過路易斯安那的油田想掙大錢?又去了德州打黑拳?最後一身傷滾回這裡?傑蘇普這老小子,其實他不賴的,他想改變的,只是……”
“怎麼會?”芮忽然說,目光斜視向旁邊的警車,“成了個條子?”
“我有個姐姐。”巴斯金的嗓音更低沉,“和你簡直他馬的一模一樣,她讓我成爲的。”
芮直盯盯的望着他,問道:“她怎麼樣了?”
“很早就因爲艾滋病死了。”巴斯金平淡的語氣卻有着無底的滄桑,“她當妓女供養的我。”他一邊彎身坐進了警車,一邊又道:“丫頭,別做那個。總有別的事可以做,只要你肯做。”
砰的關車門聲,警車引擎啓動聲隨之響起,背面全景鏡頭,警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着開走了。
正面中近景,芮仍然不能想明白的皺眉樣子,走神不知去了哪裡。
巴斯金這一番話帶來的巨大沖擊,不只是顛覆了芮的認知,也讓觀衆們心跳猛快。很多東西都清楚了,爲什麼他載兩個男孩,爲什麼他能說動傑蘇普當線人……他並不是城裡人,他是走了出去的鄉下巴,但還牽着這一片羣山,永遠。
他也許沒多大的能力,但他是個理想主義者,他想改變這裡,傑蘇普也是,他們都失敗了。
銀幕上轉了場,觀衆又見景色空鏡頭,烏沉沉的天空像隨時要下大暴雨,羣鳥歸山,樹林搖曳,有一種蕭索的美。
芮雙手環胸的靠着屋子門廊的木柱眺望着遠方,就這麼靜靜的,像在欣賞,又像在思考。她問蓋爾的那個問題“風景好有什麼意義”顯然有了答案,蓋爾問她的“爲什麼他們不把路給修好”也有了答案,這裡的鄉巴佬做了個選擇。
哪裡?影片至今沒有明確故事的發生地是在哪裡,沒說就是密蘇里州歐扎克山脈。這可以是發生在任何國家的任何貧窮地方,那樣的環境,那樣的家庭,那樣的學校,那樣的人物,那樣的思維。
那樣的愚昧。
有時候某個地區窮苦,當地貧瘠是一回事,而另一回事,則是當地愚昧。
這種愚蠢、冷酷、野蠻,可以使人把道路毀掉阻擋遊客的光顧,寧願造冰想快速發大財;可以使人不思勞作,整天想着怎麼打劫搶東西;也可以使人把親生骨肉打殘,讓他們出去當童丐。
但一個人誰是誰,不是天生的、註定的,而是由成長所造就。同樣是多利,可以是毒販,也可以是警察。
爲什麼芮因爲父親當了線人而羞恥?她現在也該明白了。因爲她以這個環境養就的愚昧思維去想事情,去教育倆弟弟,並希望以此帶着他們離開這個環境。她和蓋爾都不懂。
而弗洛伊德似乎懂,這都是人類的心理作祟啊!因爲鄉下巴們都不懂規矩,所以日子就不好過了。
芮警告過兩個弟弟永遠不要再坐條子的車,如果不是以罪犯的身份,而是以警察的身份呢?
大銀幕上,眼淚叔叔的皮卡駛來了,芮走下了門廊。鏡頭一切,眼淚走下車子走向芮,“警方證實是他的手,事情算完了。”芮卻問道:“巴斯金也是個多利?”眼淚沉沉的答道:“他不再是了。”芮想着什麼的又問:“他有過個姐姐?”眼淚不願作答:“他和你說什麼了?”芮追問:“是不是?他娶了博蒙特家的女人?”眼淚沒說話地點頭,取出大-麻煙和打火機來抽。
這時候,兩個男孩從屋側探頭探腦的走來。
眼淚瞥了他們一下,對芮道:“他們越來越大了,養着要花不少錢吧。我可以教你在這兒怎麼賺錢。”
“冰不是我乾的,誰碰了那東西都沒好結果。”芮毫不猶豫的說,她的執着依然在。
“哦。”眼淚深吸了一口煙,長長地呼出,似乎不教她造冰,也沒什麼能教的了。
衆人這時注意到又有一輛車從遠處駛來,是那輛高檔的越野車。桑尼和哈羅德走到芮的身邊,他們都望着越野車停下,那個叫麥克-薩特菲爾德的男人下了車,拎着一隻鼓鼓的髒舊藍色塑料袋走來。
“我認識你,是不是?”薩特菲爾德看向了眼淚。
“你老爹克里克以前保過我爹。”眼淚說道。
“噢!”薩特菲爾德不多爲意,一邊把塑料袋遞給芮,一邊打量她未愈的臉,“看來你是拿血掙來了這筆錢,歸你了。”
芮疑惑的接過袋子,她看了眼,主觀鏡頭只見裡面裝滿了皺巴巴的鈔票,“怎麼是我的?”她問。
眼淚也在看着這個藍色塑料袋,他的神色變了,度步了開去。
“那傢伙把這錢交在傑蘇普的名下,估計也不會回來拿了,通常都不會。”薩特菲爾德解釋起來,“我們抽了佣金,這是剩下的,就算是你的了。這對你們應該是個好消息。”他轉身要走,走了兩步又回身感慨的讚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孩子,沒有多少人能做到,你很有本事。”
“生活所迫而已。”芮的輕聲滿是失落,父親的命就換來這袋錢。
“保重。”薩特菲爾德沒多說什麼的上車走了。
三人中景,芮把袋子交到身後桑尼的手上:“拿回去。”兩個男孩的臉色也都非常失落,他們接過錢。這一幕的隱喻並不晦澀,芮掙錢都是供養的他們。
斜側全景左邊近景處的眼淚面無表情,突然的說:“我知道是誰了。”
“啊?”右邊遠景一步外的芮呆住。
“傑蘇普。我知道是誰了。”眼淚又說。
眼淚話音未落,芮就剎那間崩塌一般漲紅了臉、紅了眼眶、嘴巴哭顫,她張開雙手一把抱住叔叔,緊抱得顫抖。她再也剋制不住的哭了出聲,抑不下卻又竭力壓抑的嗚咽抽噎響徹銀幕內外。
桑尼和哈羅德都不知所措的站在後邊,年幼的臉龐極力在堅毅。
芮的首度哭聲刺痛了觀衆們每根骨頭的骨髓,眼淚知道兇手是誰意味着什麼,誰都已經瞭然。
眼淚只是輕摟了芮一下,拍拍她的後背就推開她,轉身離去。芮咬牙地嚥着哭聲,右手擡起擦抹目眶的淚水。
鏡頭剪輯間,眼淚沒回頭的走上他的皮卡,開動車子而去。姐弟三人望着車子遠去,抽泣的芮這纔回身走到門廊的木臺階坐下,兩個男孩跟隨在旁邊,哈羅德往她左邊坐下,桑尼把那袋錢放到門廊上,往她右邊坐下。
正面平拍全景,破屋幾乎佔了整個畫框,沒有天空,只有屋前的泥地,三人的腳都踏在地上。
忍着哭的芮擡起擱在膝上的雙手,擦了擦眼淚,右手又擤了一把鼻涕扔到地上,一邊伸腳去踩磨掉鼻涕,一邊往左手衣袖擦手,仍發出非常低的抽泣聲。男孩兒有點不確定地嘗試去握她的手。
“我們有了這錢,你是不是就要走了?”哈羅德輕聲問。芮轉頭看向他,沙啞的聲音說:“你怎麼這麼想?”桑尼看看她,低落的說:“我們聽你說過部隊什麼的,那是我們不能去的地方。你是要離開我們了嗎?”
芮轉望向桑尼,一動不動的沉默着,哽咽也在停下。
此時此刻,觀衆們都能感受到這位16歲長姐的心情,這筆錢也許足夠安置好母親再走,但她走了,誰來照顧、管教、供養他們?誰來努力讓他們成長爲她所希望的那個樣子?
也就那麼幾秒,芮轉頭前望,話聲沙沉而平靜:“不會。我沒有你們兩個在肩上壓着,會迷路的。”
男孩兒沒說什麼,神情也沒活躍起來,與大姐靜靜地坐着,都望着遠方。
“下雪了。”哈德羅忽然說。
芮的未愈臉容似乎又有了那份寧靜,說道:“明天我們就能堆雪人了。”
銀幕外寂靜的影廳今天初次響起了配樂,片尾曲的前奏,卻是鮑勃-迪倫的I-e。那如哀泣、如寒風、如貨運火車駛過的音樂傳入每位觀衆的心。
這一首蒼涼的民謠,恰如這部電影。
芮以她的力量做出了她的選擇,擔起責任,但不靠任何人,靠她自己,這就是她的女權方式。
大銀幕中,芮起身要站起,她這個鄉下巴是閒不下坐不住的,站在她要站直身子那瞬間,片尾曲結束了前奏開始唱動,銀幕切至了黑場,巨大的灰字灰燼般出現,這次最先顯示的竟不是導編制,而是線上主演:
“我離開家鄉的時候還年輕
我出去後四處闖蕩
而我從來沒有寫過一封信回家”
“給我的家,上帝,上帝,給我的家
我從來都沒有寫過一封信回家”
“只是在幾天前
我把我的工資寄回家
我遇到了一個我認識的老朋友”
“他說你媽媽去世了
你的寶貝妹妹什麼都出了錯
你爸爸需要你立即回家去”
“我的背上沒有穿着襯衫
我的名字不值一分錢”
“我不能以這種方式回去
這樣的一種方式,上帝,上帝
我不能以這種方式回去”
“如果你錯過了我坐的火車
算算我出發回去的日子
你會聽到口哨聲從一百英里外傳來
一百英里,親愛的,寶貝兒,上帝,上帝
你會聽到口哨聲從一百英里外傳來”
褐熊影院裡觀衆們早已紛紛地起立鼓掌,不管從這107分鐘影像看到了什麼,這一刻,全場的掌聲響個不停,因爲那精湛得不可思議的表演,因爲心臟的疼痛,因爲眼眶的溼潤,因爲那股道不清說不明的感慨。
主創們過後,詳細的演職表接着從下而上地滾動,那滄桑的歌聲也在繼續,彷彿是傑蘇普的過去,彷彿是芮等人的未來。
眼淚的死局已定,芮,桑尼,哈羅德,蓋爾,奈德,弗洛伊德……他們呢?
芮會怎麼樣謀生賺錢?能怎麼樣?
他馬的傻-逼姑娘,你想要擁抱光明,就必得先擁抱黑暗!
無論生活有多麼痛苦難熬,挺過去,再挺過去……走出鄉下,到了城市,你和你家人住進密集的聯排大房子,躺在定期修剪就爲了好看的院落草坪的一張休閒椅上,曬着溫暖而耀目的陽光,望着湛藍而空虛的天空,感嘆說:“真漂亮啊。”
那時候,天空纔有意義,你走過的路纔有意義。
那時候,就可以在冬天堆雪人玩了。
那時候,就是明天了。
“我正在一條小路邊表演
媽媽會到來並喊我回家
就在他們從大吉姆-麥凱借來的汽車上
當我付清我欠福利小商店的債款
我會典當掉我的手錶和鏈子再回家
回家,上帝,上帝,上帝
我會典當掉我的手錶和鏈子再回家
以前有時候告訴媽媽
當我看到那些坐空蕩貨運列車的流浪漢
我也看到了離家去闖蕩,在風中漂泊
在風中,上帝,在風中
我也看到了在風中漂泊
我不喜歡隨風漂泊了
我想再次回去家鄉了
但我不能以這種方式回去
這樣的一種方式,上帝,上帝
我不能以這種方式回去
我離開家鄉的時候還年輕
我出去後四處闖蕩
而我從來沒有寫過一封信回家
給我的家,上帝,上帝,給我的家
我從來都沒有寫過一封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