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般是不願意在女人面前表現出弱勢姿態, 尤其是在心儀的女人面前。
李凝照這陣子確實是被兩位兄長整慘了。
他在朝中無根基,縱然熟知了政事堂、三省六部的運作,可真上手起來, 人員調度這塊實在是棘手。
他是皇子不假, 可皇子還有嫡庶長幼之分, 王爵也有親王嗣王之別。跟李凝昳相比, 他這個皇子就有些捉襟見肘了。最重要的是, 他要自己的人手,不要林三爺的援手。所以他要抓緊機會接觸一些人,沒錯, 他不打算在春闈裡挑人。
春闈的考生都是初入官場,很難短時期使力。不如從那些常年得不到晉升的官員下手, 歷朝歷代都會有那麼一幫有才但不懂官場曲折的鐵頭幫。
人才本就是稀罕物, 只要那麼幾個就可以掌控全局。要是成堆了, 那是木材。
李凝照被兩個兄長多番爲難後,勉強得了幾個人才。
只是代價也不小, 正如李凝曄所言,昭文館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甩到他這了。
李凝貞無法想象,李凝照居然會去過問兩個學子爭搶被褥和夜壺的事。李凝照也不願意告訴她,有損顏面。
李凝曄見李凝照是動了真格的,便不再提他近來聽說的事, 卻看向李凝貞說:“就算三哥能獨善其身, 那五弟能嗎?五弟和三哥前陣子才遭了刺殺, 而且五弟遭遇了兩次, 我聽母妃說, 近來宮裡有人查起當年四妃難產的事,宸妃是最受父皇寵愛, 五弟也是,難保將來沒人對宸妃和五弟動手。”
“宮裡有人查當年難產的事?”李凝貞突然站起身來。
她看向李凝照,李凝照同樣面色不好,李凝照道:“四弟從哪聽說的?”
李凝曄說:“我母妃說的,似乎是三哥剛回來那陣子就有人查了。”
李凝照皺眉,難道他查的時候就有人查了?不知道宮裡人查到哪一步了,是不是也經由貴霜的那名貴女查到了霍瞬和父皇他們當年的往事。他一直壓着這李凝貞的身世,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在盯着李凝貞,有幾波人盯着李凝貞。
聽李凝曄今日之言,他算清楚了盯着李凝貞是後宮裡的人了。但他沒想到,盯着李凝貞其實還有兩波人。一個是比他後來的李凝貞生父,而另一個是比他還要早就盯着李凝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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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止月懸,暗夜落了一地霜。
李凝貞沒有飲用過多的酒水,清醒的趴在雕花窗下的炕几上,透過窗子她看見了人遠遠走來。
李凝照見她屋中燭火明亮,想着她應該是爲了李凝曄的話擔憂,身世之謎,也許他應該一早就跟她言明。
推門而入,李凝貞也回了神,見他是披着外袍來的,不由得起了防範心。
李凝照落座在她一側的坐榻,也不看她,只是淡聲說:“你想知道你的身世嗎?”
李凝貞沒想到他如此直白的說了,便也應聲說:“三哥知道?”
李凝照嗯了聲,“年初就在查了,在你在江南被刺殺的時候就查了。只是事關父皇舊時秘幸,且,你是霍門的後人,你的身份一旦暴露難保不會引發朝廷武將動亂。”
霍門,當年震懾三軍的將門。晉皇當年與兄弟們奪嫡之餘,最大忌憚就是霍門。好在霍門常年跟大漠古國糾纏,無暇站隊插手朝中奪嫡,只專心顧着守衛疆土、盡忠先帝。
儘管如此,霍門還是遭了滅門之災。
李凝貞沒想到自己的居然是這樣的出身,更想不到自己身世會有這麼大的影響,難怪李凝照跟自己隻字不提,“三皇兄,你是不想我陷進爭權奪勢的漩渦?”
李凝照沉默些許,道:“你若是個男人,得父皇這般寵愛,即便將來被翻出不是父皇親子,也有所依靠,甚至可以藉助霍門和父皇的寵愛當一世安穩閒王,又或者取而代之入主天下。可你,偏偏是個女子。這些,對你有多危險,你能知道吧?”
李凝貞擡頭看着他,她只知道自己是女皇子的事被揭開,會範欺君之罪,卻不想身世會引發更大殺機。想想朝中武將主心骨們對諸皇子的態度,那叫一個不鹹不淡,還不如老一代武將對先帝尊重。
晉皇不是從沙場走出來的皇帝,不似先祖一般同將領們風沙與共,刀劍同操,並沒什呢太深厚的情意。僅是靠着君臣綱常維繫,君臣談不上離心離德,但絕對也沒有最初先祖那般忠心。尤其是他們中曾經獨領風騷的霍門一家滅門,君臣之間就此有了隔閡。
李凝貞不問朝政,哪裡知道朝中的形勢,最多也就知道李凝昳野心勃勃。
李凝曄想去邊戎,也是因爲軍中太久無人了,實在是一大憾事。
“多謝三哥關心。”
李凝貞能想到自己身世暴露的代價,只是做父皇寵愛的幼子已然被幾番刺殺爲難,若是再被發現是霍門後人,霍家舊部勢必要擁戴主子。她若真是男子,大可受霍家舊部擁戴,手握軍權,誰敢動她?
加上父皇的寬容,她安穩做皇子或者做回霍家子,只要不碰龍座,也能虛與委蛇一生了。偏偏她是個女子,爲了霍家舊部擁戴,她絲毫不懷疑太子和李凝昳會打什麼主意。納了一個女人,就可以得到萬軍擁戴,百利而無一害。
李凝照伸手放在她頭頂,掌心是柔滑細膩的感覺,他道:“我不會讓你陷入那種境地,成爲他人奪取權勢的棋子。”
李凝貞怔住,欲言又止,終究問了更爲戳人心的話:“李凝照你就真的不想爭權奪位嗎?”
太子和李凝昳想獲得霍家舊部的擁戴,難道李凝照就不想嗎?李凝曄也想軍功累累啊。
這話本讓李凝照心窩刺痛,卻不想李凝貞先他一步紅了眼。她睜大眼,不敢眨眼,生怕有淚珠從眼眶滑出。她忽然怕,怕李凝照這個親近自己的特別之人,是帶着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來接近自己。
李凝照起身走到她面前,放低姿態,忽然捂上她的雙目,掌心滾燙,卻說:“你終於有防範心了,以後也這樣,不管什麼人靠近你,都要有防範心。別怪父皇這樣養着你,如果換作是我,愛而不得,哪怕是心儀之人同別人的孩子,放在眼前也能聊以慰藉。而且,父皇是真的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了。”
李凝貞被他捂着雙目,纔敢稀里嘩啦的流淚。卻不敢哭出聲來,現在這種境地哭出聲太不吉利了,好像自己前路必死一般。
“三哥!”她一下子抱住李凝照,臉埋在李凝照頸窩,嗚咽聲斷斷續續。
李凝照愣住,半跪在坐榻邊腳踏上,心中的情緒錯綜複雜。他對李凝貞的喜歡,要比他想象中的還深重。他只跟李凝貞說她不是自己的手足,一直不肯告訴她是霍家的後人,還因爲他怕,怕霍家滅門與父皇有關,怕當年那位一代天驕的霍二公子帶走李凝貞。
他或許不懼老大和老二,但是這些經營數年的長輩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依父皇和霍瞬的陳年宿恨,豈會結親。
李凝照安撫地拍拍李凝貞的後背,說:“我說了,從今以後,我護着你,你不用怕。”
李凝貞沒擡頭,在他頸窩說:“可是三哥你鬥不過太子和二哥啊,李凝曄今天才說過你被太子和二哥多番爲難。”
李凝照:“…………”
他穩住呼吸,儘量不動怒,李凝貞居然看不起他!
“能不能護住你,你以後自然會知道的。”
李凝貞沒再刺激他了,想自己兩手空空,還不如李凝照呢!李凝照能護着自己,自然是好的,可是她又擔心,擔心李凝照也像李凝曄那般被無聲無息扼殺在搖籃。
擔心這些也沒用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哥,我困了。”她提醒李凝照,你可以走了。
李凝照一整天被她挑戰男人權威,還有自尊,他決定收點利息,跟李凝貞同榻而眠。
李凝貞被他一把抱起,走向牀幔落下的臥榻。
“李凝照,你幹什麼?!”
“怕你被嚇得半夜在哭,我跟你一塊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