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蔫,也沒看見過你,以前。”
這個少年呆了一呆以後才反應過來人家是問他的,張開嘴把那回話一個字一個字的擠出來。
“問你哪來的,什麼蔫不蔫的?”
那個問話的人明顯不願意了,用手使勁一拍桌子,狠聲說道。
“四位,別,別跟他孩子一般見識。”
正這時一個年過花甲的老頭從裡面跑出來,顫悠悠地邁着步,對坐着的四個人滿臉悲痛地說着,見四個人終於把目光看向他以後,才嘆了口氣,老態的雙目中再也含不住那濁淚沿着乾瘦的臉頰流下。
“四位別嫌棄他這個樣子,都怨我呀,這孩子是我親孫子啊,小時候根本就不是如此模樣,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可恨十年前那一場大水,把我家房子沖走了,兒子、兒媳婦還有這個孫子都沒了,我這才搬到此處,可誰知老天有眼,大前天我到打箭爐那買貨,正看到他沿着路乞討,破爛的衣服把他背後那顯眼的胎痣露出來,這才讓我們爺孫相認啊,嗚嗚嗚!”
說着老頭又哭上了,一雙佈滿乾裂皺紋的手捂在臉上嗚咽出聲。
“不哭,爺爺,不哭哦,哭了就不給飯吃了人家。”
那少年見這老頭哭,跑過來安慰,聽那話的意思好象哭與不哭和吃飯有關係。
坐在那的四個人相互間看了眼,於剛纔說話這人面前的漢子輕輕地搖了搖頭,對左邊那個漢子使了個眼色,那個人點頭起身,來到少年面前問道:
“小蔫,你遇到你爺爺之前都是如何生活的?”
哪知這少年並未給他回答,聽他這話後,好象回憶什麼東西一樣,眼珠慢慢轉着瞳孔也來回變動,突然一種慌亂、恐懼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接着就見他用手捂住腦袋蹲在地上把頭儘量往兩腿之間埋,嘴中還說着:
“沒偷懶,不要打我你,劈完了柴火已經,爹、娘呀~!在哪啊你們?”
“小蔫,不怕,爺爺在這,沒有人打你。”
那老頭見少年嚇成這樣馬上邊安慰着邊把少年扶起,同時眼睛中的淚水更多了,嘴中咒罵道:“不知是哪家殺千刀的把我的乖孫子給嚇成這樣,這得遭多少罪啊?”
那個人回頭看去,剛纔給他使眼色的人又比畫出一手勢,這人從懷中摸出幾個銅錢來,往少年身前一扔,說道:“拿去買吃的吧!”
‘撲通’一聲,少年趴到地上,眼中再也沒有了剛纔害怕的樣子,看嘴和喉嚨的動作好象是嚥唾沫,張開雙臂把那幾個銅錢摟在懷中,‘咚咚咚!’連續的給扔錢的人磕頭,嘴裡面嗚嚕嚕說着什麼話,那人離近一些才聽清。
‘謝這位老爺,謝老爺,老爺長命百歲、多子多孫,謝這位老爺。’
老頭再次嘆着氣過來勸。
那個人又回頭看了下得到指示後,猛然大喊一聲“就這是小子,偷錢,抓住他。”
說着上前一步把剛剛被老頭扶起來的少年脖領子給揪住了,少年哇的哭了出來,嘴中喊着不是偷的,下面褲子登時溼了大片,一股液體順着褲腿流到鞋中、地上。
“你們做什麼,老頭我和你們拼了,你們嚇唬我孫子。”
那老頭見少年嚇成如此模樣,在旁邊抄起個凳子就要往這個人腦袋上砸,被另兩個人站起來攔住勸道:
“陳大爺,你別急,其實咱們是在幫你呢,有些孩子和你這孫子一樣,小時候被拐吃苦吃多了,就算以後找到家人,過上好日子也總是害怕,這時候就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儘量把他最害怕的事情找出來,然後一嚇,他就好了,只是這個辦法不能提前讓他知道,並且也不敢保準兒。”
“真的?還能變回原來那樣子?”
老頭聽這話後,果然不再想着砸人了,定定地看着少年,眼中滿是希冀。
“有時候行,有時候就不行,這也分人,可總得試試,平時我們來你這吃喝你都少算錢,這有事兒了怎麼能不幫你想想辦法?”
另一個人也勸到。
“沒偷,沒偷我,別人給的這是,給的別人……。”
少年還在那一句句辯解着,嚇地緊閉雙眼兩隻手攥成拳頭哆嗦個不停。
那抓着他領子的人輕輕鬆開手,看着直接堆萎在地的少年無奈地搖頭說道:“看來他是不行了,主要是膽子太小,不然或許就已經好了呢。”
老頭鬆開凳子過來蹲在下抱住少年,一手摸着他的腦袋唸叨着:“不怕,不怕,有爺爺在,以後不想那難過的事情,爺爺提都不提,呆一點也好,省的到處惹事,哦!不怕!”
那四個人又相互看了眼點點頭,一人過來勸道:“陳大爺,還是扶他進去休息一下吧,喝口酒壓壓驚。”
說着遞上來裝着酒的束子。
“對,對,喝口酒壓驚,來,小蔫。”
老頭用束子喂少年喝酒,剛倒嘴中一口,這少年就使勁咳嗽個不停,好半天抽噎着:“爺爺,我,我怕,沒偷錢我,冤、冤枉我他們,打、打我還。”
旁邊那人接回酒束子說道:“陳大爺,我幫着把他抱進去,讓他睡一會,起來就好了。”
說着話隨手把東西放在桌子上,接過了少年往茅屋中走去,老頭亦步亦趨地跟着,緊皺地眉頭輕輕舒緩,臉上只剩下慈愛。
半個時辰後,四個人喝過酒,帶着老頭感謝送給的一包乾辣菜背起東西離開,還不忘了勸慰老頭說孫子不傻,就是以前被嚇到了。
待四人看不到身影后,老頭仰首看看天,呸了一口,對着屋子裡喊道:“出來吧,人都走了,不錯,老白頭真會找人,也不知道在哪劃拉到你這麼一個寶貝。”
話音落後,一個腦袋當先探出門口,臉上的恐懼還沒有完全消散,眼睛同樣不靈活,小心地左右瞧了瞧,這才拘謹地邁出一步,見真的沒有事情了,突然一改剛纔的樣子,回身拿出一條同樣打着補丁的粗布褲子,邊換邊罵:
“多虧小爺我身上什麼都沒帶,這孫子剛纔抱我的時候居然從頭到尾還摸了一遍,連小爺雞雞都沒放過,呃!緊怕小爺是假尿,他也不想想,象小爺我這麼敬業的人怎麼可能做假?這下賠大嘍,抽空回去非要找白老頭算算這帳不可。”
那老頭也嘆了口氣說道:“沒想到他們居然連這些小事都不放過,這是故意派來試探的,若你真是露餡了,這四人就只能殺掉,此處地方也就不能再幹了,你這孩子,腦袋都磕破了,使那麼大勁幹什麼,來,讓老頭子我看看。”
真象老頭說的這樣,裝做呆少年的店霄珥腦門上星星點點浸出不少血跡,被他隨手一抹成了淡淡的一片,滿不在乎地說着:
“沒事,我故意在地上蹭一下,我記住他們長什麼樣了,早晚得還回來,還有白老頭,說什麼人老體衰?我怎麼沒看出你哪衰了,反到是覺得三個我也打不過你呢,再不衰就白日飛昇了。”
正說着話呢,店霄珥突然閉嘴換上了那副呆呆的模樣,茫然地望着天上的雲,嘴上唸叨着:“白,白白的,比面還白,做出饅頭,給小蔫吃,對了,還有爺爺也吃。”
隨着叮噹的鈴鐺聲傳來,沫水那個方向出現了一隊人馬,長長的排成一隊,當先是有一頭騾子引領,帶着花籠頭、纓須等等飾物,打扮的象出嫁的新娘一般,領頭人是一個大漢,穿着精短的衣衫,滿臉的胡茬,顯然有一段時間沒有刮過,眼角那堆皺起來的痕跡和眉心處淺淺的豎折,不覺中便透着滄桑。
這馬隊並沒有在如此小的一個路邊茶肆休息,而是徑直穿過,店霄珥也由看着白雲狀態換成了看着馬隊的樣子,隨着一匹一匹過去,店霄珥也是嘴角掛起一種特別的笑容,是特別的自然,特別的開心,特別的悠閒,特別的善良,一排上牙基本上都露了出來,若有些見識的人就會發現,這是一種新型的傻笑。
“這個好看,這個嘴中還嚼着東西呢,還有這個……。”
店霄珥嘴中說着,腦袋裡面也飛快的計算着,早上四人來試探,剛走不遠後有一馬隊過來,此處離沫水河畔約有五里,從峽谷狀的河邊攀上來需要一個時辰,河邊只有三條渡船,渡河需要一個半時辰,從那邊攀下來同樣需要最少一個時辰,上去後到打箭爐約有30裡。
如此說明這個馬隊昨夜沒有在打箭爐休息,可能是在河邊的淺灘休息,今早提前上來,正好此時趕到,或者是上來後在那邊休息,最好的解釋是他們與那四個人是一起的,因今天要過來,讓四個人提前探察。
恩,騾子五百二十五頭,身負重物,踢印較深,駿馬四百六十匹,身負物品略輕,踢印較淺,全隊一百二十一人,個個精悍,似經過休息,神態飽滿,又遠途而來,風塵未去,頭騾身上插一狗牙幫旗,幫名‘萬山’,聽其名應是臨村之人逗湊在一起的形式,觀其態卻更象家族形式。
所配長刀、弓箭種類凌亂,隨身短刃爲統一的二尺長牛角彎刀,隊伍行進速度較快,若天氣不變,三日後可抵雅州茶馬市。
待整個馬隊過去,店霄珥也從剛纔那種醉人的笑容中緩過來,進屋把剛纔分析到的東西墨下來以後,直接交給陳老頭,陳老頭背起一個空袋子,向打箭爐那邊走去。
*
店霄珥見只有自己一個人了,便開始把那些準備的吃食,一樣樣擺好,還沒有煮的支起鍋煮上,操起刀把昨夜醬熟的牛肉薄薄切成片,如此一來那些想吃肉卻捨不得大口吃的人就更願意買一些。
看日頭又往西走一段距離後,洗乾淨一塊抹布,把棚子裡那幾張桌子胡亂擦擦,掐着腰稍做休息時,看着沫水方向唸叨着:“這就是大渡河了,可惜沒有那十二條鎖鏈做成的瀘定橋,不然也可以體驗體驗,上下影搖波底月;往來人渡鏡中梯的感覺。”
待時間快近午,從二郎山也就是馬隊走去的方向慢悠悠出現四個身影,看樣子一個是老者,另三個是年輕人,離了約有三百步的距離,卻在那歇上了,過了一會兒方纔起身再次向這邊行來,見那身後揹着的堆成一羅的茶包想來不輕。
“咦?這幾日沒來換人了?”
那老者問道。
“人沒換,去買東西了爺爺。”
店霄珥答道,那憨憨地模樣透着可愛。
見如此,那老者打趣地說道:“我問你個事情,你說對了,我買你茶水喝,若說錯了,你便不要我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