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拂過院子,楓葉零星飄下,與金黃的落葉交織,帶出暮雲低垂。一彎清澈的流泉下青荇扶搖,卵石潔白,清波盪着紅葉,洗去了秋日的幾許燥意。遠遠看過去,紅楓下,蹲着一個紫衣少女。腳邊一堆一堆的落葉,前面一個紅泥小火爐,火焰旺盛。少女捧着滿把紅葉丟進火爐中,遠遠就能聞到酒香。跳動的火光將雪色面頰映得緋紅一片,嬌顏神色專注而恬靜。
“安安?”娉娉嫋嫋走來的麗妝美人看到蹲在樹下煮酒的少女,頗爲錯愕,連一貫優雅溫和的笑容也僵了幾分。
安安擡頭,稍一愣又擺出笑靨如花,明眸善睞的少女勾着眼向行來的美人招手,“顧姐姐,你來啦?”
“……沒想到安安也有‘煮酒燒紅葉’的雅興。”顧寧夏半跪在安安旁側,拂了下耳畔微鬆的雲鬢。她雙眸凝神細細打量安安,似是驚歎。於她印象中,安安落落灑脫,這種文人間的雅事,安安多半應該是不屑的。
“是因爲顧姐姐說十一殿下要來看我,我想起他愛喝酒,索性天涼無事,我便也煮酒玩玩啊。”安安又往裡面加了把紅葉,拍拍手。
顧寧夏笑睨她一眼,一臉不相信的表情。幫着安安看火,故意雲淡風輕地閒話道,“是麼?不是因爲心亂了?”
心亂?!
安安心口一跳,捏着紅葉的手指顫抖。
顧寧夏幾分揶揄地看她一眼,“安安就不要瞞我了……你和七殿下在‘花朝樓’的事,我可是聽說過的……哦,好像前幾天,七殿下從錢老闆手中買下‘爍玉齋’,送給了安安?”
“……那本來就是屬於我的。”安安低下頭小聲辯駁,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臉頰染紅,確實是如顧寧夏所說,她……心亂了。
簡豫這段時間爲她做了好多事……並不應該只是簡單的補償吧?可是,他那麼個人……她再也不敢猜了。
見安安竟是未想到關鍵的問題,反而真的隨着她的話而糾結這些事。顧寧夏低低一嘆,手指擦過葉間脈絡,似是掌紋般猜不透。安安入局太深,已經出不來了麼?心中微苦,那她何必去淌那無涯苦海呢?
晚風拂葉中,顧寧夏聲調悠揚,“我知道你在糾結什麼……如果,那天,七殿下並不是要殺你呢?”
安安胸口抽動,不由微俯身壓住突然揪痛的心臟。腦中亂糟糟的,只是疲憊低
語,“什麼?”
“如果七殿下不是要殺你,只是打偏你的手,不讓你殺於姑娘呢?”顧寧夏聲音急促,繼續追問。
當時那箭頭擦過她的手,力道便泄了七八分,根本毫無威懾力。她其實是可以躲開的,但當時只覺得天旋地轉世界崩陷,便暈過去了……
安安勾脣,神色落寞,“那又如何呢?”後來,她細想過,簡豫當時確實沒有要殺她的意思。但是……他確實是好幾次想要殺她的。前幾次她可以裝作不知道,但這次……連續的失落爆發,讓她身心俱備。來來去去,她只不過認識到,簡豫對她是獨一無二的;她之於簡豫,卻未必那麼重要。
是啊,如何呢?就算簡豫真的沒有殺她的意思,那又如何呢?
吸口氣,當作眼中的水霧是被煙燻得吧。提起關鍵的,安安強打精神,垂着眼睫笑問,“這些都是極爲隱秘的,顧姐姐……是怎麼知道的呢?”
顧寧夏擡頭看她,少女明眸皓齒,眯眼彎脣便是笑意連連。看上去無辜極了,問出的話卻是犀利無比。是了,她一介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怎麼會知道那麼多本不應該知道的事呢?
不希望這個聰敏漂亮的安安和自己產生隔閡,顧寧夏傾身捏住她的手心,寬慰一笑正要開口,卻是一個侍女急匆匆走了過來,神色慌張氣喘連連,“小、小姐,有、有……找洛小姐,洛成安。”
兩個女子對視,目中皆有驚疑之色。
但顧寧夏畢竟出身大家,仍維持着幽雅靜和的淺笑,“哦?是七殿下找安安麼?”
侍女連連搖頭,神色莫測地看安安一眼,重新低下頭細聲答,“是、是宮裡的人。”
“……夏妃娘娘吧。”安安站起身,掩去心底的一絲不安,開口寬慰着明顯憂慮的顧寧夏。
可還不待那個溫婉的大小姐應和,侍女第二次搖頭,臉色蒼白,“是、是聖上召見。”
兩個女子手挽着手進了大廳,顧丞相摸着鬍鬚,用那種捉摸不定的眼神一直往安安身上瞅。顧寧夏急急走到丞相身後,剛急急叫了聲“爹”,便被丞相大人舉手打斷。
廳中來宣旨的太監自然未離去,挑剔地翹着蘭花指將跪在地上的安安仔細打量,然後輕蔑地哼了聲,才展開明黃綢子宣讀聖旨。尖銳的聲調拉的老高,安安蹙着眉忍耐,低下的臉上笑容不變。
無非是聖上聽說洛成安洛小姐嫺靜舒雅進退大方,頗爲好奇,便要她進宮面聖。
顧寧夏和顧丞相在旁邊聽得哭笑不得疑慮萬分:是個人都知道安安靈動俏皮惹禍不斷,哪裡是聖旨上所說的那個“嫺靜舒雅進退大方”的女子?聖上這不是還染病着呢麼,怎麼就想起安安這麼號人物,還來了這麼個烏龍聖旨?
安安甜笑着接了聖旨,然後那位眼睛長在腦門兒上的太監總管便哼道,“洛小姐,天快黑了,咱們這就上路吧?”
“這……”饒是安安,笑容也不由僵住,“現在?”總是覺得詭異連連,她從來沒有和聖上有過半分交集啊,這天大的好事怎麼就落到她頭上了?!心中還真是沒有主意,越想越慌。
那太監不悅地瞪安安一眼,拿着水帕不耐地揮了揮,“人家不是說洛小姐心思靈巧有顆七竅玲瓏心麼?怎麼會問咱家這樣的傻問題?”
安安僵着笑,大眼睛眨啊眨,低下眉,“民女謹遵聖命。”這個太監說話也是前後顛倒,前面聖旨裡她還是“嫺靜舒雅”,轉眼間就成了“七竅玲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安回頭看向臉色陰晴不定的顧丞相,顧丞相向她點點頭,接過她手中的聖旨細細觀讀,然後面無表情地還給她,表示聖旨並沒有問題。
安安深吸口氣,看來果真是聖上要見她了。
丞相府上的人陪着安安出了府門,前面便是一頂青篷軟轎等着,前後密密麻麻的,太監侍女侍衛都站遍了。
那位方纔宣旨的太監靠着軟轎,捏着尖嗓子唱道,“洛小姐,請上轎吧——”
握着安安的手,顧寧夏眉間有着不可抑制的清愁,低聲問,“安安,這不正常……要不要派人告訴七殿下?”無論如何,在京中,安安總是七殿下護在羽下的。
安安搖頭輕笑,推開顧寧夏的手,眼中有着輕靈的慧黠之色,“叫他有什麼用?難不成我還能抗旨等他來麼?好啦,顧姐姐,一定沒事的……哦,別忘了我還在院裡煮着的酒哦。”其實根本不需要顧寧夏通風報信,在京城裡發生的事,哪樣瞞得過簡豫?……只看他,願不願意管了。
終是無言相訴,眼睜睜地看着浩浩蕩蕩的起轎入宮,顧寧夏望着人流遠去,咬着水色脣瓣神色凝重。聖上日理萬機,怎麼會想起安安這個小人物,還知道她住在丞相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