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赤炎幾十年的修爲盡數付諸這一戰,時間看起來很短,短到只是拉扯的工夫,卻耗費相當巨大。
修爲一失,首先不老被打破。
四十多歲的人怎樣都不會再擁有青春風華,再加上嚴重受損,便急劇衰老。
北冥赤炎不是傷了病了,而是他自身加速了老化,將幾十年的過程縮短在這剎那之間。
“娘娘,我們把身體換回來吧!求您了,換回來吧!”
齊瀾丟掉玉錦帕,抓住冷沁嵐的衣袖哀求。
只要她換回齊瀾的身體,就不會被洛辰楓阻止靠近北冥赤炎,她就可以自由的親近他。
“娘娘,求你了!你現在已經回來,不用再做齊瀾,你回來照顧自己的寶寶,好不好?”
齊瀾說着,撫着肚子,那肚子鼓脹的實在匪夷所思。
冷沁嵐也是擔心。
本來她用齊瀾的身體還能動手,雖然靈力不強,但也總比沒有的好。
可是,她又擔心自己的孩子,便決定跟齊瀾換回身體,自己去掌握孩子的情況。
“好。”
聽冷沁嵐答應了,齊瀾才鬆了口氣,看了眼越來越蒼老的北冥赤炎,急着換體。
有洛辰楓幫助護法,二人的身體很快就互換過來。
“北冥公子!”
齊瀾顧不得調整好,便撲向北冥赤炎。
北冥赤炎已經沒有力氣再將她趕開,任由她緊握住那雙乾巴巴粗糙的手。
這絕對不是有情人的畫像,更像是一個老人臨終對晚輩的託付。
越過齊瀾的顫抖的肩膀,北冥赤炎一雙漸失光澤的眼睛定定的落在冷沁嵐的身上。
就這麼盯下去,他一定死不瞑目。
“北冥公子,你就看我一眼吧,好不好,公子?”
齊瀾雙手捧住北冥赤炎的臉,想讓他的眼裡容下她的身影,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位置。
但是任憑齊瀾怎樣的期待,怎樣的淚流滿面,北冥赤炎的眼睛都空洞的的盯着前方,明明對着齊瀾的臉,卻沒有焦距。
就如齊瀾與他,他與冷沁嵐,他們三人形成了極具排斥的三角。
滿頭華髮開始脫落,北冥赤炎臉上的道道褶子越皺越深。
兩眼深深的陷入眼窩中。
沒人會覺得這個生命垂危的老人有任何風流之處。
但他是齊瀾眼裡的情人。
有一個人能如此在乎他,也是他的幸運吧。
可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善待在乎自己的人?往往都是想要高攀別處,去追逐那不屬於自己的風光。
“北冥公子,你這是何苦……”
齊瀾哽咽,將頭埋在北冥赤炎的心口。
被冰刀穿透的心口淌出的血已經凝固,或者說那些血都被北冥赤炎做了血祭,殘留甚少。
若不是體內有兩個靈魂相互交錯的爭奪支撐,這個身體早該死去。
“尊上!”
齊瀾驀地回過頭,起身跪倒在洛辰楓面前,連磕三個頭。
“尊上,求您……求您讓北冥公子見娘娘一面……求求您!”
三個頭落地,齊瀾的額頭上已經盡是血跡。
她愛他,她不願看着他如此死不瞑目。
“求求您,尊上,娘娘!”
北冥赤炎閉上眼睛。
這一幕讓他心涼,心悲。
當年,她能夠從大雪地裡救他,如今,卻對他不屑一顧。
她的心究竟是熱是冷?
他一個長在地獄之門的人,連顆炙熱的心都碰不到?
冷沁嵐看了眼洛辰楓。
齊瀾是求錯人了。
她是否要上前,其實並非洛辰楓做主。
這樣的事,洛辰楓是不會強硬的束縛她的。
他們之間不是誰對誰的約束,而是相互的尊重。
尊重彼此的決定。
只需一個眼神,洛辰楓便懂得冷沁嵐的心思。
她的心底深處還是存着一絲柔軟,不能做到真正的冷血無情。
當然,如果她足夠無情,便不會在乎聖界如何,外界如何,活屍氾濫又如何。
他們完全可以偏安一隅,呆在天聖地,過自己逍遙清淨的日子。
可是,他們誰都沒有如此。
冷沁嵐擡步向北冥赤炎走近,洛辰楓緊跟其後。
他不是要盯着冷沁嵐,而是保護她。
火魔被壓在北冥赤炎體內,隨時可能逆轉。
他要警惕那可能潛在的出其不意。
“公子,娘娘來了!”
齊瀾跟着二人轉過身,對北冥赤炎道。
又悲又喜,就是此時的齊瀾。
明明心裡難受的要死,卻因爲北冥赤炎的心願得以滿足而露出笑顏。
冷沁嵐走到北冥赤炎跟前,蹲下身。
北冥赤炎睜開眼睛,瞳孔咻然放大,閃爍起亮光。
手指輕顫,僵硬而緩慢的伸出去。
這是一個老人,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油盡燈枯。
他本身也是自己的長輩,與四殿下同齡,叫一聲叔叔本不爲過。
而冷沁嵐這般想,洛辰楓那邊已經脫口而出,“北冥叔,想說什麼,隨意。”
這一聲叔叫的……
挺毒。
我將我的女人推到你跟前,只是看在你一個長輩的份上。
尊老愛幼的品性,本尊還是有的。
北冥赤炎此時已經顧不得什麼稱謂,只要……只要……
垂合下眼,冷沁嵐的手撫在他那雙乾枯的手背上。
切切實實的,屬於她的溫暖,魂靈合一的溫暖。
就像彷彿回到當年,漫天飛雪中,她那雙稚嫩的小手將他從雪地裡拉出。
那是他留在腦海中最真實最難忘的記憶。
除此之外……他這幾十年的生命當中可以說一無所有。
“丫頭……”北冥赤炎哆嗦着脣,“丫頭……”
在他憧憬的夢中,是他吹笛,她聆聽。
杏林中的那次會面,是他夢境中多次的畫面。
“只有見到你……我才感覺自己的這條命值得……如果沒有你……我大概早就離開……”
冷沁嵐不料北冥赤炎早就生了厭世之意。
“之前,我一心報仇,要佔東楚天下……但是,結果很可笑……一開始就錯了……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你可以等我幫你查看。”冷沁嵐道。
誰都不想稀裡糊塗的活着,但這世上無名無姓的孤兒多的是,總不能因爲一個身份便活不下去。
北冥赤炎輕輕的搖搖頭,“看到又怎樣?看到就能夠抹掉我這四十年的笑話嗎?……我的生命從踏入地獄之門便註定悲涼,活着的目標碎掉……又得不到你……我這條命存在的毫無意義……”
說着,北冥赤炎吃力的翻起眼皮看向洛辰楓,“我這麼孤注一擲,不是爲了誰,只是想讓自己死的有那麼一點意義……你不是我,不會真的明白……”
“北冥公子!你錯了!你錯了!”
齊瀾俯身跪在冷沁嵐身邊,“你能夠用這樣的方式爲自己爭取意義,爲什麼就不肯去尋找其他活着的意義?你的生命並不是非得要有娘娘,我一樣能夠帶給你想要的,真的!你相信我!”
“我的心早在十年前就被那個小丫頭裝滿,容不下別人……你不要像我……我只是一個死人……”
北冥赤炎這纔算是對齊瀾說了一句知心話。
齊瀾淚流滿面。
三百年前,她是帝母身邊的侍女,只知道如何侍奉帝母,怎樣跟姐妹們玩耍開心,從來沒有對一個男子心花怒放。
三百年,太過久遠,讓她成熟,有了情懷,一下便陷入北冥赤炎的寵溺當中,無法自拔,明知那不是給自己的,還是自甘沉淪。
如果知道她的感情是一片悲涼,她還會讓自己陷進去嗎?
她只知道,這個時候想要收回,太晚了!
“公子……公子……”
齊瀾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能怎樣,不住的哭泣。
而北冥赤炎的目光再不在她的身上。
好好活着的時候,他的心都在他的小丫頭身上。
臨死垂危之時,更是不捨得再分出去。
北冥赤炎也不做聲,感受着冷沁嵐指尖的溫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要將她的樣子牢牢的印在自己最後的記憶中。
那雙癡戀的眼睛漸漸失去光彩,黯淡下去。
卻緊跟着又咻的發亮。
那是火魔在較勁。
“嵐兒!”
洛辰楓見情形不妙,馬上將冷沁嵐拉起來。
與此同時,北冥嘯天也想動手的,不過洛辰楓更快一步。
北冥嘯天苦笑一下,停了手。
冷沁嵐的手從北冥赤炎的手上抽離。
北冥赤炎的目光又暗下去。
冷沁嵐被洛辰楓拉至身後,推給冷卓恆,“大哥先帶她退後!”
“咳咳!”
北冥赤炎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腰部支撐着上身直挺挺的擡起。
北冥赤炎的雙目圓圓的盯着冷沁嵐的方向。
他微弱的魂靈在與火魔爭執,強撐着最後的氣力,破口而出,“洛辰楓,還要告訴你,在鏡空間我殺死了巫家大長老——”
一聲長嘯,戛然而止。
心口被冰刀穿過的孔洞噴出血柱,直衝上天。
滿頭白髮飛散,瞬間染成了血紅。
“公子——”
齊瀾一聲痛叫。
血柱回落,如澆了一場血雨,從頭至腳都是熱腥的味道。
人也成了血人。
“齊瀾!”冷沁嵐呼叫。
是火魔,即將從那具衰亡的身體裡衝出。
不僅齊瀾的身上,旁邊衆人身上都或多或少被濺上那炙熱的血氣。
北冥赤炎已經算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