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竹翁等人從未見過聖姑如此方寸大亂,聽她說得聲色俱厲,連忙又退了出去,立在門口大氣也不敢出。吳天德見藍娃兒站着不動,向她瞪了一眼,藍娃兒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也輕盈地一轉身走了出去,順手將門簾放了下來。
任盈盈見他們都出去了,一把抓住吳天德的手,顫聲道:“你……你方纔說的都是真的?”吳天德正色道:“大小姐不必問我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問了我也不會說出來,不過我說的是句句實言!……”他壓低嗓音道:“令尊關在哪裡,我一清二楚,不過我現在不會告訴你,除非找到了貴教的光明左使向問天向先生。據我所知,向先生籌劃救你父親已有多年,必定已有詳細計劃,沒有他協助,你和我去了只會打草驚蛇。”
任盈盈臉色數變,盯着他的眼睛瞧了半晌,吳天德坦然而坐,許久任盈盈才鬆開他的手掌,緩緩坐了回去,輕聲道:“自從家父失蹤以後,向叔叔對外聲稱去崑崙山總教守護聖火,其實一年也難得在山上幾天,無人知其行蹤。東方叔叔……東方不敗屢次召他回黑木崖,都被向叔叔以種種藉口推託,別人都道向叔叔是對家父傳位於東方不敗不滿,但我知道向叔叔不是戀棧權位的人,原來……”
她目光一閃,轉口道:“前幾天我聽說向叔叔忽然回到了黑木崖,卻因言語不遜被東方不敗關了起來,我正打算春節去黑木崖拜見東方不敗時爲他求情,難道東方……已發現了向叔叔意圖?”
吳天德聽了心中發急,想那魔教之中對於欺師滅祖、以下犯上的事最是忌諱,東方不敗爲了掩人耳目,這些年來一直對任盈盈禮敬有加、有求必應,他若是懷疑向問天已知事情真相,必會加害於他,自己豈不是白來一趟?
他着急地對任盈盈道:“向問天現在關在黑木崖?這可糟了,東方不敗不會對他下手麼?”任盈盈微微搖頭道:“向叔叔是神教左使,地位崇高,左右光明使者是聖火祭司,其實也就是教主繼任的後備人選,要處治光明使者,須回總壇聖火之前,聚齊教中長老公諸其罪。除非犯了叛教大罪,教主纔有權便宜行事。東方不敗可以囚禁他,但斷然不敢不顧教規,公然將他殺害。”
吳天德冷笑道:“東方不敗連你爹都敢關押在暗無天日的……若是想殺向問天,還怕沒有藉口?”他說話時險些脫口說出西湖湖底來,任盈盈聽到暗無天日四字,臉色一變,悽悽惶惶地望着他道:“我爹爹……到底被關在哪裡,你……你先告訴我好麼?”
她在人前一向高高在上,盛氣凌人,這時軟語哀求,嬌怯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秀眉微蹙,若有深憂,吳天德見了她這軟弱模樣,心中憐意大盛,幾乎便要立即將任我行下落對她說了出來,話到嘴邊忽地又想到任盈盈父女情深,若是得知真相,恐怕決不會有耐心千里迢迢跑到河北黑木崖上救了向問天才去,那豈不壞了大事,所以硬下心腸,搖了搖頭道:“不見到向問天,請恕吳某不便相告!”
任盈盈柳眉一豎,怒視他一眼,忽又如泄了氣的皮球,喟然一嘆道:“罷了,我這便收拾一下,與你同去黑木崖。”吳天德眼珠一轉,瞄了門外一眼,道:“這次去可是尋東方不敗的晦氣,要帶着那幾位同去麼?”
任盈盈道:“這些人都是我從總壇帶來的,不過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自然不能帶他們同去……”說着她忽地目光轉厲,瞧着吳天德道:“若是你在騙我,從此天涯海角,你就逃命去罷!”
吳天德呵呵一笑道:“有盈盈小姐尾隨其後,那便走到天涯海角,也愜意得很。”任盈盈聽罷狠狠瞪了他一眼,素淨的頰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雖然有些羞惱,卻未再反脣相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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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天德和任盈盈並轡走在張盤的官道上,這時雪又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吳天德披了一件黑色的大氅,任盈盈卻披了一件白色連蓬的披風,素面如蓮花,漫天雪花中飄然若仙。
吳天德轉首望見,忍不住讚道:“幸好雪大人稀,否則被人看見,還當是白馬寺裡的觀世音娘娘下凡了。”
任盈盈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嘆道:“你說話就從來不能正經一點麼?後邊還有一個小毒娃兒跟着你呢,要不要帶她一起去?”
吳天德早知藍娃兒沒有聽自己的話回恆山,一直偷偷尾隨在自己身後,只是故作不知,只盼她跟得無趣,自己走掉,只是她那孤傲的性子似乎現在全都改了,雖然再三冷落,仍是跟隨在後面不肯離開。
吳天德聽了任盈盈的話嘆了口氣,一撥馬頭往回馳去,藍娃兒已無須隱藏行藏,所以已將那身男裝脫掉,這時一身女衫在風雪中顯得有些單薄,那苗條的人兒騎在一匹瘦馬上,纖弱的身子似也將隨風而去。
藍娃兒的髮絲上落滿了雪花,瞧見吳天德馳馬回來,她抿緊了脣,一雙淡藍的眼珠兒倔強地瞧着他,吳天德無可奈何地望着她道:“我叫你回恆山去,怎麼還一直跟隨在我身後?你可知我要去做的事情十分兇險麼?帶着你太不方便!”
藍娃兒委屈地道:“我現在學了獨孤九劍啊,就算沒有你武功高明,怎麼也能幫上你的忙,這冰天雪地的,你……你就放心讓我一個人回恆山麼?”
吳天德瞧見她一雙嘴脣都凍得發青,嘆息一聲跳下馬來,對藍娃兒說道:“下馬!……”藍娃兒聽了一怔,翻身下馬,慢慢地向他靠近,怯生生地道:“要……要做什麼?”
吳天德見藍娃兒挨近身來,便將身上的大氅解了下來,給她披在身上,又將絲絛繫緊。他二人身材高矮相仿,這樣面面相對,吳天德的手又在她頸上繫着絲絛,藍娃兒的臉蛋不禁有些發起燒來。
雪花在兩人身邊飛旋着飄過,藍娃兒垂着細細密密的眼瞼,乖乖地任吳天德將大氅替她披好,心中忽然覺得暖洋洋的,那風、那雪,似乎在這一剎那都離她好遠好遠。
吳天德替她繫好大氅,這才醒覺她微斂雙眉,神情忸怩,嘴角似乎還帶着一絲甜甜的笑意,那種溫柔恬和的氣質是她以前從未展露過的,不禁微微一怔。
藍娃兒舉手掠了掠額邊的髮絲,黛眉一擡,那明亮的眼波向吳天德深深地一瞥,忽地臉上浮起一絲哀傷之色,黯然道:“你厭惡我跟在你身邊,那我……便自己走了罷,我本就不熟中原道路,若是再遇上什麼宵小之徒,那也是我自找的,怨不得人家。”
她幽幽地說完,輕輕一嘆,轉身便向自己的黃驃瘦馬走去。她面上那種哀慼悲傷的神色看得吳天德心中一痛,聽她幽幽說完轉身便走,擡眼望去,忽又覺得心中一蕩,她身段兒高挑,這時雪地裡只瞧見她腰肢款款擺動的嫵媚,竟是說不出的優美動人,頓時便叫人忘了一切,只盯着她的細腰,癡癡望着那種說不出的迷人韻律。
吳天德腦海中還印着方纔她那悽婉哀傷、徬徨無助的神情,這時又見她那無比誘人的身影,就如風中的雪花一般輕盈,不由得心頭一陣燥熱,忽然脫口道:“小藍……你跟我去也罷,但須事事聽我安排,不得自作主張!”
藍娃兒腳步一停,忽地扭轉身來,白雪茫茫的背景中,那喜不自禁的俏顏猶如一團熾熱燃燒的火焰,如同天籟般的嬌媚聲音在吳天德耳邊響起:“遵命,我的大老爺!咯咯咯……”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吳天德騎在馬上,一個人皺着眉頭有些莫名其妙地想。此去黑木崖是何等兇險的事,他早已打定主意無論藍娃兒如何哀求,都鐵了心決不應允她的,怎麼……她只不過說了幾句可憐兮兮的話,自己怎麼就心頭一軟,跟着了魔似的留下了她?居然還將白大少送給自己的那匹神駿的烏錐寶馬也讓給她騎了?
現在任盈盈白馬白披風,藍娃兒黑馬黑大氅,兩人胯下馬固然神駿,人的穿着打扮也極是神氣。再瞧瞧自己,一身短打扮,騎着一匹瘦瘦弱弱、毛都掉得沒幾根的老黃膘馬,跟在兩人馬屁股後面……真的是想不通!
前邊的藍娃兒,眉毛眼睛都在笑,自顧得意地想着:“原來這個法子居然如此管用。一直沒來得及去配齊了所用的藥物,武功又不如他,還當被他吃定了呢。如今只是略施小技,他便乖乖聽命於我,早知媚術管用,何必一路上受這許多委屈,哼哼,我的吳大先生,以後可有你消受得啦!”
河北平定州。吳天德一路鞍馬勞頓,此刻進了城,便立即尋了一家客棧住下,先歇歇乏再說。到了河北,天氣愈加冷起來,吳天德內功精湛,加上前世本是北方人氏,這些風寒尚算不得什麼,任盈盈和藍娃兒可不曾吃過這種苦。
藍娃兒自覺有了可以剋制吳天德的法寶,一路上沾沾自喜,若不是礙着有個任盈盈在,早忍不住拿吳天德再試試她自練曾還沒怎麼對人用過的媚術到底如何了得啦。也幸好如此,纔不致引起吳天德懷疑,吳天德到現在還以爲自己那日只是一時心軟,起了憐香惜玉之心,才答應讓她隨行。
吳天德練的是道家正宗的內家絕學,此時修爲已進入先天境界,雖然從未練過心性定力,但隨着功力的深厚,意志之堅又豈是一個尚不知雲雨滋味的女孩兒施展的媚術所能打動?若不是他對藍娃兒毫無戒意,加上畢竟年輕,不曾戡破皮相,藍娃兒擅用西域秘技月神媚術,撼不動他心志,便要反噬自己,引火燒身了。
任盈盈極是愛潔,但此番乃是要救了向問天,同去救自己父親,當然心急如焚,只是匆匆沐浴一番,便向吳天德知會一聲,急急地去尋門路好上黑木崖。
聖姑回山,向來聲勢極大,此番她卻唯恐被人知曉,所以要喬裝打扮悄悄上山。不然若被東方不敗知曉,必然派人來迎她,前呼後擁之下,還能做得什麼事?吳天德知道任盈盈身爲日月神教聖姑,定也有些自己的隱藏勢力,自己不便隨行,因此也知趣地不提同去,目送她扮成一個膚色微黃、似帶病容的削瘦漢子,離開了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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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娃兒在自己房中,坐在木桶中舀起熱水來,灑在她光滑得如同緞子般的皮膚上。她的肌膚滑如凝脂,呈現出晶瑩的奶白色,一雙筆直的長腿曲線優美、豐膩動人。她的腰細細的,更加映襯得一對傲人的雙峰是那樣堅挺,遠比中原未婚少女的乳房更加飽滿、更加渾圓。
吳天德要來做什麼她並不在意,也不想問,只要能跟在他身邊就好。這個孤苦伶仃一直對人深懷戒意的女孩兒,蒙他兩次解衣照顧,少女的心扉,已經悄悄映下了他的影子。
她將水自滑膩如瓷的肩頭灑了下來,忽地想起那晚在恆山時,吳天德驚慌之中不假思索地將一瓢冷水灌進她的袖筒兒,弄得自己好不尷尬,不禁悄悄地笑了起來,這位吳先生總是那麼出人意料麼?
那冷水沿着肩頭,流過豐挺的胸膛,流過平坦的小腹,流過……藍娃兒想着,臉忽然熱辣辣地紅了起來,她情不自禁地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胸膛:他爲自己系起那件大氅時手好輕、好溫柔,如果他的大手撫在自己的胸膛上……想到這裡,她的芳心忽地急跳了幾下,呼吸急促起來,眼波也變得朦朦朧朧,如同霧中之月。
便在這時,門上“得得”地敲了兩記,吳天德的聲音在門外道:“小藍,收拾好了麼?要不要下樓去吃些飯?”藍娃兒沒料到剛剛想到他,想到一些不堪的想法,他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就好似心中的秘密被人窺破了一般,臉上熱烘烘的羞不可抑。
小藍!他喚自己小藍時,就像爹爹和娘喚自己時一樣親暱,聽了心中就像一縷春風拂過。她羞紅着臉將身子往水中縮了縮,就好像吳天德隔着房門也會看見她身子似的,半晌才輕柔地道:“先生,我……我正在洗澡,你等人家一下好嗎。”
她這聲音似有意、似無意地稍稍帶上了些媚功的技巧,吳天德聽了這柔膩無比的聲音猛地打了一個冷戰,連忙道:“喔喔,那……我去樓下等你!……”他一邊說着一邊急急忙忙往樓下走,心想:“我的乖乖,這寒冬臘月的,小妮子怎麼變得像陽春三月的貓兒似的?嘖嘖,這聲音,要是去聲訊臺,十部電話也打爆啦!”
他匆匆向樓下行去,樓下也有兩個人急急地向樓上走來,彼此擦肩而過時,吳天德忽地覺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那人嘴角一顆紫色肉痣,極爲乍眼,好像在哪裡見過。
吳天德又往下走了幾級臺階,忽地想起自己在封丘‘躍龍門’客棧見到魏忠賢時,他身邊兩名錦衣衛百戶,其中一人正是方纔擦肩而過的那人,他的脣邊長了一顆紫色肉痣,極是好認。那時魏忠賢誤以爲自己是東方不敗,特意在客棧中等候,現在在這裡出現了他的人,莫非……魏忠賢已與東方不敗有所勾結?
吳天德急忙折返身,見那兩人行到長廊盡頭,看似漫不經心地四下掃了一眼,閃身進了一間房屋。吳天德等了片刻,閃身飛掠過去,立在門旁靜聽,房中人語音不高,站在房外尋常人根本聽不到裡間交談的聲音。
吳天德凝神屏息,運起先天真氣,神識大爲靈敏,只聽房中有個低低的聲音道:“啓稟廠公,我們花了重金賄賂,派人打入日月魔教內部,那魔教教主果然有造反之意,發佈教令均以黃綢行文,據說教中主壇牌樓高書‘澤被蒼生’四字,教衆們言必稱文成武德、千秋萬載、賞賜幫衆時行的是三跪九叩大禮,真是猖狂已極,單是這些事情,足以給他安上一個造反的罪名,派大軍圍剿了。”
只聽一個熟悉的尖細聲音陰陰笑道:“哈哈哈,好!日月魔教在天子腳下猖狂多年,咱家屢次降階求見,那東方不敗居然視若無睹。哼哼,沒有他們的幫助,咱家一樣掌控了東廠、西廠。日月魔教盤踞中原多年,尾大不掉,平定一帶,簡直只知有日月教不知有朝廷了,哼!不過徐國公、黔國公、榮國公這些老王爺、老公爺們的祖上都是明教中人,對日月神教頗有些感情,還得再多蒐羅些證據來,若拿不到真憑實據,現在還不易動手。”
吳天德聽到這裡,不禁喜上眉梢,這個魏忠賢倒也不是那麼討厭,若是有他大軍相助,是不是不必煞費心思去救什麼任我行,就可以將東方不敗一通大炮給轟上九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