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德離開華山時,知道離五嶽大會召開之期不遠,因此與儀琳、藍娃兒快馬加鞭,直奔嵩山。吳天德、儀琳騎術不佳,這樣連日縱馬急馳,一番苦頭自然也沒少吃。
這一日趕到了嵩山腳下,已是旭日當空,雖然恰是嵩山五嶽大會召開之日,但時辰上已有些晚了。三人急急上山,但見山勢雄奇、林木蒼鬱,這嵩山景色雖無華山之奇,卻更見名山之氣概!
太室山、少室山峰巒奇秀,兩峰對峙相去不過三十里,太室雄偉莊嚴,少室瘦削靈妙。山陰溝陽一帶,直達龍潭、盧巖兩寺,更多奇景,端的是臥虎藏龍之地!
在少室峰下,萬鬆叢中,便是天下武功主流的發源之地,武林九大門派之首,嵩山少林寺!
此番三人來的是太室山嵩山劍派,這裡地勢比少室山更加難行,到了山下吳天德便下馬與儀琳、藍娃兒牽馬而行。
這次嵩山五嶽大會左冷禪廣發英雄貼,不知來了多少英雄豪傑,但三人來得晚些,山路上已不見有江湖中人活動。
松風習習,雲影天光,眼看再有一個時辰就到正午。吳天德心知此時五嶽大會已經開始,所以甚是着急,可是山路原本難行,方纔又不曾將馬匹寄放在山下,這時牽馬而行更顯緩慢。
堪堪走到一處密匝的松林,忽然遠遠傳來一聲嬌叫:“吳天德、吳掌門……”吳天德聽見聲音從身後傳來,扭頭一看,只見一道翠綠的人影兒縱躍如飛,如履平地般飛掠而來。
吳天德瞧清那女子模樣,不禁吃了一驚,連忙止住了腳步,只見那少女疾步掠至,隔着三丈多遠凌空一翻,姿勢異常曼妙地落向他的身前,衣帶飄飄,猶如飛天一般,這人正是日月神教聖姑大小姐任盈盈。
任盈盈今日穿了一身翠綠的衣衫,不知是不是因爲衣裳顏色的緣故,愈發顯得肌膚勝雪、嬌媚動人,眉目之間也多了幾分活潑清新之氣。
她一路急奔而來,俏麗的臉頰略泛桃紅,瞧清吳天德模樣,她臉上露出一絲喜悅,說道:“果然是你,遠遠瞧着便像,幸好追上了你。”
她目光一閃,瞧見藍娃兒、儀琳兩人,後邊的話便吞了下去。吳天德見她模樣,微微一笑,扭頭對藍娃兒道:“娃娃、儀琳,你二人先行趕去山上,見了趙師兄、孫師兄他們就說我馬上就到,有什麼事先拖着些!”
藍娃兒瞟了任盈盈一眼,乖巧地點了點頭,走過來接過吳天德手中馬繮,與儀琳先向山上走去。吳天德望着她們轉過鬆林不見,回過頭來向任大小姐問道:“任先生已掃清了江南各省忠於東方不敗的勢力了麼?他現在何處?”
任盈盈掠了掠鬢邊因奔跑甚急有些散亂的秀髮,說道:“嗯,南七省神教弟子已盡在家父掌握之中,奇怪的是這樣大的舉動,就算東方不敗以爲家父已葬身西湖水底,也不會如此大意,對江南諸省的動靜一點不曾覺察,可是黑木崖上一直沒有什麼動靜。”
她擡起頭來,看了吳天德一眼,遲疑道:“我……我接了你的信,行止一向非常小心,但東方不敗像是忘了我的存在,一直不曾派人尋找我的下落。”
吳天德微微皺起了眉,沉吟着道:“不可能啊,他對你的容貌垂涎已久,就算不在乎江南異變,也沒有理由不關心你的下落,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說東方不敗對任盈盈的美貌垂涎已久,其實是指東方不敗夢想成爲女人,已把任大小姐當成了自己新生的化身。但聽在任盈盈耳中,卻以爲他是在說楊蓮亭垂涎自己的美貌,不由嬌嗔地瞪了吳天德一眼。
這一瞪他,任盈盈忽然發覺數月不見,吳天德的氣質有了極大的變化,往昔輕浮、痞怠的神情少了,顯得沉穩、成熟,思索時那眼神異常的深邃,心中不由一動。
吳天德不知東方不敗此時,思索逆運‘吸星大法’已到了關鍵時刻,這幾個月來他想出了數十種法子,搭上了近百條人命,已將試出突破的辦法,此時是食不知味、寢不安枕。不過楊蓮亭卻已開始派高手打聽任盈盈下落,只不過此時那些人剛剛下山,消息還沒有傳過來。
吳天德思索一番,不得要領,暫且拋開此事,問道:“任教主、向先生現在何處?”任盈盈正偷偷盯着他看,猝不及防對上他的眼睛,眼神不由一陣慌亂,忙移開目光道:“家父和向叔叔現在已到了平定州,風雷堂主童百熊是神教中的一條好漢,而且他的堂口就設在黑木崖下,權勢極大,家父想說動他一齊反了東方不敗。我這次來,就是約你同赴平定州,準備殺上黑木崖去。”
吳天德聽到任我行潛去平定州說反童百熊,不禁搖頭道:“童百熊此人確是一條好漢,但他對東方不敗忠心耿耿,決不會反。”
任盈盈目光一奇,說道:“我們逃下黑木崖時,童百熊有意縱我們逃走,顯然也對東方不敗不滿,向叔叔和我都覺得要說動他十分容易,你說的這麼肯定,可有什麼根據?”
吳天德淡淡一笑,說道:“根據麼,我倒說不上來,不過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反的。不過童百熊性情耿直、行事光明磊落,想必也不會把令尊去找他的事稟報東方不敗。
今日五嶽大會上,左冷禪蓄意合併五派,華山劍宗門下弟子都在山上,我現在要先上封禪臺,待解決了此事,再去平定州與任教主匯合。盈盈小姐,請在山下鎮中等我如何?”
任盈盈目光一睇,神色略顯不悅地道:“聽說你登上掌門之位時,連少林武當兩大派都派了身份要高的長老去道賀,禮遇之重天下無人能及。你是怕我這邪魔歪道隨你上山,叫人認了出來,毀了你的前程?”
吳天德瞧她一身翠衫,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嬌美少女模樣,哪有半點邪教大魔頭的樣子,不禁笑道:“若是邪魔外道都像小姐你這般模樣,我倒是求之不得!”
任盈盈聽他語帶調笑,柳眉一挑,小姐脾氣又上來了,但不知怎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故作淡然地道:“你既不怕,那我便跟你上山見識見識!”
吳天德倒是真的不怕,連魔教中許多人都不識得任大小姐相貌,這嵩山封禪臺上人數雖衆,卻都是白道中人,又怎麼可能從人羣中認出這位聖姑來?
二人沿着山路行出一里多遠,前方便是一道山樑,這山樑上都是顆粒極粗的黃沙,許是因爲土質疏鬆不能蓄水,這一處山樑寸草不生,一走過來便覺山風呼嘯、十分清涼。
山樑旁有一處石亭,正立在懸崖邊上。亭中擺着茶水點心,正有三個四旬左右的漢子坐在那兒閒聊,見二人過來,忙迎了上來,其中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拱手道:“嵩山末學後進,在此恭迎各路英雄豪傑,不知二位是……”
吳天德目光落在那人手上,只見他手節粗大,骨節處磨得發亮,顯然擅長極厲害的掌上功夫,嵩山派劍掌雙絕,以這人的武功,就算在人才濟濟的嵩山派也絕非無名之輩,卻被派來擔當迎客待賓的事情,看來左冷禪爲了彰顯嵩山派人材衆多,有心派些高手來做迎來送往的事,想給參加大會的人一個下馬威了。
他淡笑拱手道:“華山劍宗吳天德,特來參加五嶽大會!……”那人聽了啊地一聲,神色間變得似乎十分驚喜,說道:“原來是華山劍宗吳掌門大駕,敝派左掌門在山上恭候多時了。”
旁邊另一個留着八字鬍的矮瘦漢子笑道:“衡山、恆山、泰山的諸位師伯、師叔們前天便已到了。華山派諸位師伯師叔和其他同門上山後說道吳掌門也要來參加五嶽大會,敝派掌門十分欣悅,吳掌門能來,嵩山上下倍感榮幸,掌門師……尊囑咐弟子們見了吳掌門,要盡心接待,請吳掌門到亭中待茶。”
吳天德搖頭道:“此刻大會想必已經開始,吳某豈敢讓左掌門久候,這便上山去了。”左邊那個身材矮胖、頭頂半禿的中年人忽然“嗤”地一笑,見吳天德看他,忙又收了笑意,畢恭畢敬地道:“吳掌門,山上羣雄畢集,照應不周,因此在這亭中設下迎賓簿,請各路英雄留下姓名,所以……”
吳天德這才發覺那亭中還備了紙墨筆硯,他哪裡知道武林大會還有‘簽到’這一說,不禁尷尬地一笑,說道:“哦,原來如此,那我們便過去吧。”
那半禿漢子瞟了任盈盈一眼,又向吳天德問道:“這位小姐是……”任盈盈本來要跟着吳天德過去,聽見人問,不由一怔,一時也想不出用什麼身份纔好,便拿一雙俏眼去看吳天德,瞧他怎麼說。
不料吳天德聽到這句話時,忽然臉上一紅,這一紅可紅得太有學問了,這幾名嵩山弟子早聽說華山劍宗吳天德風流好色,大鬧恆山尼姑庵的風流韻事已是盡人皆知,見他被人一問居然臉上發紅,扭頭再瞧瞧任盈盈那俏麗不可方物的絕美容顏,三人臉上同時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神在兩人身上逡巡一番,更顯得十分曖昧。
任盈盈又氣又羞,趁着那三名嵩山弟子頭前帶路,忽地緊趕兩步,捱到吳天德身邊,跺了跺腳,恨恨地道:“你……你臉紅什麼?”
吳天德訕訕地道:“我……我想起要簽名,忽地想起自己的書法實在太……呃……太過驚世駭俗,所以心中羞愧,不想他們誤會了,要不我再解釋給他們聽吧。”
任盈盈聽了,想起他寫給自己信中那堪稱天下一絕的毛筆字,情知他說的是實話,倒不是有意捉弄自己,怒氣便消了一半。可他這臉紅得實在太是時候,任盈盈自己想想,也覺哭笑不得。
她嬌哼一聲,不屑地看了那三人一眼道:“哼,那是些什麼人,需要解釋給他們聽?”
那三名嵩山弟子搶先進入亭中,將茶水點心移到一邊,鋪上筆墨紙硯,彼此暗暗傳遞着眼神,露出詭秘陰險的笑意。
方纔吳天德一眼瞧出這三人武功不俗,只道是左冷禪爲了給各大門派來個下馬威,故意派出武功出衆的門下弟子來充任迎賓,卻不知這三人還是隱藏了實力。
這三個穿着普通弟子衣飾的可不是籍籍無名之輩,而是嵩山劍派十三太保中的‘透骨手’辛保裕、‘翻天鷂’段雲健和‘鬼腿’秦無殤。
左冷禪醞釀十餘載,今日終於準備實施五嶽並派大會,可是先前分化、瓦解其餘幾派勢力的計劃先後被吳天德破壞,阻力增加不少,爲增加幾分把握,左冷禪便派這三個師弟遠去西域邊陲邀請昔日結交的好友前來嵩山助陣,想以恩威並施之法脅迫四派聽命。
丁勉九人從華山歸來後,左冷禪看了費彬臂上傷勢,心中也是驚駭不已。左冷禪乃是難得的武學奇材,嵩山絕學在他手中得以發揚光大,以他現在的武功修爲已接近一代宗師境界,而且左冷禪本人對於武學一道涉獵甚廣。
嵩山是佛教聖地,但嵩山派的內功卻近於道家一脈,左冷禪當日仔細詢問二人交手經過,又聽丁勉說了當時見到吳天德拳上的異象,已隱隱猜出吳天德所用的必是一門極玄奧的上乘道家氣功。
左冷禪自忖以他的功力,若與費彬全力對上一掌,也可將費彬臂骨震得寸斷。可是同樣用的玄門內功,從吳天德拳上隱泛淡淡雲紋的情形來看,吳天德的內功應該是最正宗的玄門氣功——罡氣,這種內氣練至極高境界可以形諸體外,無堅不摧,比起自己所學可要精純的多了。
左冷禪這些年來武功精進神速,江湖上已沒有幾個人放在他的眼裡,見了呈天德這種神奧武學,不由大爲心動,極想能和吳天德較量一番,印證一下彼此的武學。不過他畢竟是一代梟雄,在他心中再無什麼事比他合併五嶽劍派,既而一統武林的野心更加重要,吳天德武功既然這樣高明,對他的計劃實是大大的阻礙。
所以當丁勉提出啓用嵩山派久已擱置的那處天地玄關,埋葬吳天德這個心腹大患時,左冷禪便默許了此事。
費彬手臂已廢,對吳天德恨之入骨,爲了能將吳天德置於死地,費彬便要辛保裕三位未在華山劍宗大會上露面的師弟,扮作尋常嵩山弟子,有這三大高手聯手,再加上那處天地形成的死地,吳天德絕無生理。
本來他們最擔心的還是怎樣將吳天德誘離華山派衆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誘至那處機關,爲此費彬、丁勉還設計了種種妙計。
不料嶽不羣與劍宗衆人上了嵩山,卻向左冷禪說及吳天德因故要晚來幾日,丁勉等人聽了不由欣喜若狂,這可真是天作孽,猶可活,有此良機,便是老天也幫不了他啦。
原來,在此處山樑下,天生有一處極陰冷的洞穴,洞中四壁均是萬載不化的寒冰,滑不溜手,堅愈精鐵,若是人陷了進去,任你武功通天,也休想再爬得出來。
昔年嵩山派祖師在太室山開宗立派,無意見發現了這處天地生成的奇妙之境,便在此處修了一處小亭掩蓋。
後來有一位嵩山派掌門,接掌嵩山門戶後想到那處險地在太室山半山腰上,天下間機關暗道大多都設在密室臥房之中,鮮有人在這樣一處平平常常的路亭中設置機關。便是有極厲害的仇家滿懷戒心地上山尋仇,也不會對這樣一處亭子起了戒心,如果在那亭中稍加修改,便是一處極隱秘的殺人所在,因此將那亭子重新修整,下邊設了踏井陷板。
此後嵩山劍派勢力愈來愈大,這種利用機關暗道害人的玩意兒爲例代掌門所不喜,丁勉倒是未曾聽說有人用過,不過對這小亭嵩山派倒是仍年年派人維護修理。這一次碰到吳天德這樣極厲害的對手,丁勉便又想起這處機關來。
爲了萬無一失,丁勉等人又重新檢修過此處機關,緊要之處重新注入黃油,試了幾次未出差錯,這才放心交給辛保裕等人使用。辛保裕三人此時一邊擺放筆墨,攤開簽名冊,一邊已暗暗啓動石桌下的機關。
吳天德和任盈盈進入亭中,吳天德坐在石桌旁,抓起筆來,瞪了那名冊半晌,忽然乾笑着站起身來對任盈盈道:“還是請盈盈小姐替我題上名字吧。”
任盈盈見他滿臉窘意,忍不住一笑,自他手中接過筆來,坐在桌旁略一沉吟,在名冊上寫下“崑崙柳盈盈”五個娟秀的小楷字,然後在旁邊又寫下“華山吳天德”幾個字。
她將吳天德三字一筆一畫地寫出來時,心中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奇怪感覺,最後那一捺點下,望着柳盈盈和吳天德兩個並排而立的名字,不禁有些出神。
吳天德讚道:“好字,姑娘寫的字……呃……寫的字比起吳某來可是強得多啦。”
任盈盈聽了“噗哧”一笑,擡頭白了他一眼,神情說不出的嬌俏動人,心想:“我的字若是和你一般‘超凡脫俗’,還敢拿出來現眼麼?”
吳天德專心看她寫字,全然未注意到那三人已悄悄退到亭外,任盈盈擡頭看向吳天德時,辛保裕已一聲大吼,喝道:“動手!……”伸腳在柱邊下狠狠一踩,那亭中八角形的地面轟地一聲裂了開來,石桌石凳向下掉去,同時一股徹骨的寒氣從洞口中直衝上來。
任盈盈坐在凳上起身不及,“哎呀”一聲隨着那石凳就要落下。吳天德此時輕功何等了得,腳下一空時,他已迅捷無比地一踢石桌,身形蕩在空中。眼看任盈盈要掉了下去,吳天德也顧不得禮儀,一把扯住了她衣領。任盈盈反應也甚快,被他一扯落勢一緩,雙掌就勢在石桌上一拍,也騰地跳了起來。
段雲健、秦無殤早有準備,也未指望就這一下便將二人逼進洞去,辛保裕一啓動機關,二人立刻雙手連揚,以滿天花雨的手法,射出數十道暗器,疾射向吳天德二人身子四周,阻其躍出。
這小亭一面臨着懸崖,亭邊是雕花欄杆,其餘三面分別由任保裕三人守在那裡。吳天德身懸半空,藉着巧妙的回聲谷輕功身法尚可移動,但無人把守的一面躍出去便是萬丈深淵,其餘三面均有高手把守,只有向上衝去。
吳天德拔刀出鞘,只見刀光盤旋,“叮叮叮”一串密集的金鐵交鳴之聲,磕飛了射來的暗器,他吐氣開聲,猛地一聲大喝,一刀劈向亭頂,只聽澀耳牙酸的一聲厲嘯,那亭頂也不知是用多厚的精鐵鑄成,居然劈之不開。
吳天德心中大驚,此時餘力已衰,無處借力,他靈機一動,向任盈盈大叫道:“對掌!……”忽地一掌向任盈盈拍去。任盈盈反應甚快,一聽他話已知他的用意,急忙傾盡全力一掌擊來。
二人雙掌一對,借勢各自向後一躍,吳天德一刀劈向辛保裕,任盈盈也自袖中取出逸電劍,劍光一閃,刺向‘鬼腿’秦無殤。
嵩山十三太保各具絕學,任盈盈這一劍雖飄忽靈動,直取‘鬼腿’秦無殤胸前七處要害,但她藉對掌反震之力飛身刺來,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道都已大大減弱。
秦無殤側身一避,橫空拍出一掌,逼住任盈盈身形,忽然拔身而起,雙腿快逾狂風,‘呼呼呼’飛快地連出五腿,這人雙腿勁力十足,恐是磨盤大的巨石也踢得開。任盈盈銀牙一咬,“啪”地一掌對一腿,身子被震了回來。
這三人爲了消除吳天德戒心,身上均未佩劍,但三人最擅長的絕學均非劍法,倒不影響武功的發揮。辛保裕眼見彎刀劈來,卻不肯退後一步,擰身避刀,呼呼呼一連擊出三拳,招招勢大力沉,要將吳天德逼回去。
‘翻天鷂’段雲健也知吳天德才是要狙殺的主要目標,雙手連揚,又是十餘道飛鏢、袖箭射出,吳天德這一刀極爲神妙,原可將辛保裕斬於刀下,可是這十餘道暗器猝然襲來,逼得他不得不回刀自救。
吳天德眼角餘光瞥見任盈盈被那人腿法逼回,身子落向洞口,心中大急,他手中彎刀一轉,叮叮叮數聲,磕開暗器,身子鬼魅般凌空一迥,刀光在‘透骨手’辛寶裕身前一閃而過,折轉的身形已掠向任盈盈。
辛寶裕左掌拍了個空,右掌剛要擊出,忽覺肩上一輕,一怔之下,已有一陣劇痛傳來,肩頭頓時血如泉涌,原來那條手臂已被吳天德刀光迴轉間砍斷,只是這一刀太過快速,他收刀疾退時辛寶裕才發覺,忍不住痛得他一聲狂叫,身子哆嗦着連退幾步。
吳天德身子搶回,一把攬住任盈盈纖腰,強提一口真氣便要掠出去。‘鬼腿’秦無殤、‘翻天鷂’段雲健見機不可失,一齊撲了上來,秦無殤單手攀着柱臂,雙腿連環如輪,一連踢出十多記重腿。‘翻天鷂’自恃輕功了得,竟騰空掠來,趁吳天德伸手去抓任盈盈,雙掌拍向吳天德背心,想將他打下洞去。
吳天德腹背受敵,不由得瞋目大喝,手腕一抖,刀風如殷雷,脫手射向狂叫倒退的辛寶裕,隨即五指張曲,猶如破雲倏現的神龍之爪,突破段雲健雙掌,竟一把抓住他胸口,大喝一聲向洞中狠狠擲去。
雙方這番交手說來話長,其實也不過是亭下機關開啓後的片刻功夫,吳天德在空中猶如魚龍百變,一連施展數種身法維持身形不墜,但是這時他左臂又挾了一人,任他輕功蓋世,也無法再騰空而起,當下藉着脫手擲出段雲健的反震之力,強行將任盈盈向外扔出。
吳天德飛刀開路,然後將任盈盈竭力拋出,擲向原來由辛保裕把守的一面。‘鬼腿’秦無殤見了,手臂一緊,身子風車兒似的一轉,已繞到原來由辛保裕看守的一面。“呼呼呼”便是一串快腿踢來。
任盈盈手中雖有利劍,卻被‘鬼腿’秦無殤一輪連環快腿腳踢中手腕,骨疼欲裂,逸電寶劍脫手飛出,斜斜插至亭邊岩石壁上,身子也被擊回直向洞中落去。
吳天德此時身子也已無力躍起,徑向洞穴中落去,但他見秦無殤一腳踢飛任盈盈寶劍,自己堪堪可以抓到,忽地右臂一伸,大手曲指如鉤,一把扣住了秦無殤的小腿。
他這五指用力甚巨,五指一抓深深扣入秦無殤的筋肉,疼得秦無殤一聲慘叫,扣住壁柱的手掌一鬆,被吳天德拉着一起向亭下深淵墜去。
遠方林中準備接應的嵩山弟子見此處動手已紛紛掠來,兩名最先奔到的弟子一把扶住‘透骨手’辛保裕,吳天德那脫手一刀,自辛保裕左肋下斜斜劈了進去,險險將他整個人攔腰劈成兩半,刀刃深入腹內,辛保裕雙目圓睜,眸中無神,已是氣絕身亡。
嵩山十三太保在嵩山派弟子眼中,俱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此番突然襲擊,卻被吳天德舉手投足間力斃一人,拖下兩人陪葬,幾名嵩山弟子見了駭得面如土色,生怕以他如此高絕的武功能從那絕地中脫逃出來,連忙撲上來啓動機關,關閉洞口,又擡來早已備好的石桌石椅,將亭中物什一一恢復舊樣。
吳天德力盡墜入洞穴之中,心中不由一聲悲嘆。
這洞是個天然的洞穴,洞頂有如一道彎穹,整個洞穴就像一個半圓形的劇場,鐵亭處是圓穹頂上唯一一個出口,洞口射下的光線不強,洞中又頗爲寬大,原本不足以照亮山洞,但山洞四壁不知有些什麼,被那微光一照,光線不斷折射,將洞中照得如同白晝。
隨着三人下墜的身形,無比寒冷的氣流泛肌生痛,吳天德向洞底一看,只見也如四壁一般晶瑩一片,瞧那光景足有三四十丈高下,就算吳天德不挾着任盈盈,這樣的高度,四下又無憑倚,落下去只怕也要跌死。
吳天德手中此時還扣着‘鬼腿’秦無殤,秦無殤被他硬生生拖下洞來,他原本不知這處秘道機關,那日聽二師兄丁勉說了,一時好奇穿了極厚的棉衣,以繩索墜下探看,可惜繩索用盡也未到地面,但已看清這洞十分寬闊,四下峭壁均是萬載玄冰,落下去萬無生理,不由驚恐得大聲叫喚。
吳天德雖然平時歪門邪道甚多,這時也是一籌莫展,只覺耳邊忽忽風響,身形飛快墜下。任盈盈雖比他早墜下一霎,但吳天德全力一扯,硬扯了秦無殤下來,這一用力下墜之速更快,已堪堪追上盈盈。
吳天德向任盈盈望去,只見任盈盈一身翠綠衣衫,被四處折射回來的光線照射得晶瑩剔透如同不沾纖塵的仙子,但她俏麗的臉蛋上卻是一片慘白,那雙眸中充滿了驚懼。
吳天德見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任盈盈雖知拉住他也濟不得事,但人值此危急時刻,總想離自己信任的人近一些。所以她想也不想,一把便拉緊了他手,挨近了他身子。
就要這樣活生生摔成一團肉醬了麼?任盈盈扭頭望了一下洞底,忽地張開雙臂緊緊摟住了吳天德腰背,身子偎在他的懷中,閉緊了雙目,只等那死亡一刻。
吳天德溫香暖玉抱滿懷,可惜現在卻沒有享受豔福的心情,他右手還倒提着秦無殤一條腿,秦無殤大頭衝下,眼看着越來越近的地面,他雖不畏死,可是眼看着自己的腦袋要和那堅硬的地面來次親密接觸,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恐懼,他一邊瘋狂地掙扎着、一邊狂叫不止。
他的叫聲極大,在這空曠的洞穴中迴盪連連,吳天德聽了忽地心中靈光一閃,眼看將近地面,也顧不得再去細想,猛地一聲大喝,右手一掄秦無殤身子,帶得自己和任盈盈似陀螺般飛快地旋轉了起來。
任盈盈心知此番絕無幸理,她也不知爲什麼忽然抱緊了吳天德身子,這時臉頰貼在他胸前,心中只是想着以他的絕世輕功,原本有機會獨自逃出,此時一同葬身山腹,卻是因爲三番五次要救自己出去,一時心中也說不出是種什麼感覺,這時也顧不得矜持,更無暇去想什麼,只是覺得這麼抱緊了他,原本驚懼莫名的心情忽地放鬆下來,似乎即將摔得粉身碎骨的結局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她正閉目等死,忽地吳天德一聲大喝,震得她耳鼓嗡嗡作響,任盈盈駭然睜開眼睛,只覺天旋地轉。吳天德一手攬緊了她腰肢,一手抓緊了秦無殤的小腿,又在空中掄了幾掄,三個人彷彿變成了一具急劇旋轉的車輪兒。
這番橫向打轉兒,下落的勢頭稍稍一緩,眼看將近地面,吳天德提起秦無殤身子向地面全力一甩,雙足緊跟着在他身上一踢,卸去了大部分落勢,抱着任盈盈飛旋着斜斜向地面飄去。
三人自然落勢已足以跌得粉身碎骨,何況被吳天德這麼一摔一踢,秦無殤以快了一倍的速度落到地上,他方纔已被掄得暈頭轉向,這時還來不及慘叫一聲,便聽“噗”地一聲沉悶的肉體撞擊聲,整個人已摔成了一攤肉泥。
這洞底矗立着許多晶瑩的冰柱兒,下邊粗如磨盤,上邊卻尖尖如針。吳天德狂輪着秦無殤玩轉風車兒時,已注意避開那些冰柱,這時看看將要落地,猛然一聲沉喝,從兩道下粗上窄的冰柱間打橫兒將任盈盈推了出去,自己也向相反方向落去。
二人雖已卸去極大力道,仍是砰地一聲摔在地上,好在地面一層冰雪,平滑如鏡,這樣斜斜墜地雖摔得生痛,但身子一下又滑出老遠,總算將那力道都卸了去。
吳天德貼着地面滑出好遠,才緩緩止住了身子。死裡逃生、再世爲人,吳天德不由激動得渾身顫抖,他呼呼地喘着大氣,心臟也急劇地跳着,一時還不敢相信自己從這麼高的地方跌下,竟然安然無恙。
就在這時,只聽洞頂隱隱傳來轟地一聲響,吳天德急忙擡頭一看,只覺光線一暗,仰望起來那小小的鐵亭洞口又複合攏。
吳天德大吃一驚,急忙跳了起來,雙掌在地上一按,才感覺有些不聽使喚。方纔驚慌過度,竟未覺察這裡地面實在不是一般的寒冷,只在地上趴了這麼一會兒,雙掌已要凍僵了。
他本以爲鐵亭機關一合,洞中必然漆黑一片,不料那鐵亭地面合攏,洞中雖然光線全無,但地面和周圍冰柱都立即發出一種藍幽幽的光,那光線本極幽弱,但洞中到處都覆蓋着這樣發出藍光的冰晶,不但不顯得黑暗,反而如同進入了奇幻夢境一般。
吳天德定了定神,連忙喊道:“任姑娘,任姑娘,你怎麼樣了?”
他一聲喊出,洞中回聲繚繞,片刻之後,忽聽任盈盈一聲驚叫,急促地道:“吳兄,吳兄,你……你在哪裡?你快來!”
吳天德嚇了一跳,連忙循聲奔去。要知任大小姐人前人後最注意風度儀態,若非遇上了極大的事情斷不會這麼失態,方纔落下時不曾見到段雲健屍體,方纔在洞上時見他輕身功夫頗爲不弱,難道他也沒死?躲在暗處偷襲盈盈不成?
吳天德在冰柱間繞了幾匝,幽藍光芒中,忽地感覺眼角黑影一閃,吳天德想也不想,擰身一避,反手便是一掌拍出,這一記鐵掌拍出,目光也隨之望去,才見是一道晶瑩的冰柱。
以他的掌力已可銷金碎玉,可那冰柱不知怎麼忒地結實,這一掌拍去,轟地一聲,洞中回聲陣陣,但那冰柱竟是動也不動。吳天德定睛望去,才見冰柱上掛着一個人,尖尖的冰柱刺穿了他的胸膛,紮在胸口處的冰柱足有大海碗般粗細,這樣的傷勢顯然是不能活了。
藉着幽幽的藍光,吳天德看清這人正是被自己先行擲下的那個輕功極好的嵩山弟子,幽藍的光芒照着他猙獰的面孔如同厲鬼,那雙死魚般的眼睛悽幽幽地瞪着吳天德,嘴角垂下一道血沫,卻已凍成冰棱,吳天德看了也不禁心頭一寒。
想來因這洞中冰柱澄澈剔透,處處發出幽幽的藍光,方纔他掛在冰柱尖上,自己行過時光線將他身影折射入眼,所以才誤以爲有人從上方偷襲。吳天德籲出一口長氣,又喚道:“盈盈姑娘,你在哪裡?”
只聽任盈盈的聲音自不遠方傳來,她語氣急促地道:“吳兄,你快來,我在這裡。”吳天德聽她聲音自左方冰柱後傳來,連忙趕上幾步,繞過幾根冰柱,卻是兩片狹窄的冰壁,約有五尺多寬,任盈盈正站在冰壁前,雙手抱臂目注冰面,似乎正瞧着什麼。
吳天德心中一跳,刷刷刷地許多荒唐的念頭立時涌上心頭:主角被迫跳下懸崖,得到了幾百年前武林高手留下的無敵秘笈;主角掉進大海,被風浪送上一個神秘的小島,遇見幾個活神仙般的老頭子哭着喊着要教主角武功;主角被上古神獸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時都能遇到什麼萬年參皇、千年朱果……難道自己大難不死,這四季冰封的冰洞中也有了什麼了不起的蓋世絕學不成?
吳天德精神一振,連忙搶了過去,任盈盈好像不堪洞中寒冷,正雙手抱臂盯着冰壁,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見到是吳天德,任盈盈臉上不禁露出驚喜的笑容,只是那如玉似的俏面現在浮着一層淡淡的藍光,那笑容雖然甜美,看起來卻有些詭異。
吳天德兩步閃過一道冰柱,繞到她的面前,忽然也雙眼一直,發出“啊”地一聲驚叫。
任盈盈被他的叫聲嚇了一跳,不由嗔道:“不就是兩具屍體麼,你是個大男人,怎麼也大驚小怪的?”
吳天德訕笑兩聲,搶過去道:“這兩人是什麼人?似乎死了許久了?”
原來任盈盈所站的狹壁,再往裡是一處不大的冰穴,洞穴中倚壁盤膝坐着兩個青袍人,年約五旬,膝上各橫一柄長劍,那兩人一個面目清癯,垂眉斂目恍若正在入定當中。
另外一個滿臉鬍髯,鬚髮皆張,圓睜着一雙眼睛,雙手按膝,似乎隨時都會長身而起。可他氣勢雖然駭人之極,但眸光已無神采,臉色灰敗,也不知已死去多久。只是這洞穴中奇冷無比,而且不生蟲蚊,二人屍身竟完好無損。
吳天德又盯着兩具屍體看了幾眼,才發現任盈盈所瞧的那面冰壁上淺淺地刻畫着許多線條,定睛一看才認出刻的是字,想來那冰壁甚爲結實,在上面刻字筆畫收束不住,才刻出這可以和老吳相諧美的一手好字來。
那冰壁近乎透明,在這近乎透明的冰壁上刻畫些淺淺的線條,不注意看幾乎看不清那些豎刻的字句,吳天德也湊近了些,正上上下下看得頭暈,找不到起首第一行字在哪兒。
任盈盈聽見他問,閃過幾行字瞧了眼末尾,忽地又是一聲驚叫。
吳天德嘿了一聲,剛想說她大驚小怪,卻瞧見任盈盈一雙妙目十分古怪地瞪着自己,用很怪異的語調對他道:“這兩個人……還真的是死了很久了。你看這裡……華山派嶽肅、蔡子峰絕筆!嘿,他們是你華山派的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