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陵河東古莫州,居人小屋如蝸牛。屋邊向外何所有,唯見白沙累累堆山丘。車行沙中如倒拽,風驚沙流失前轍。馬蹄半跛牛領穿,三步停鞭五步歇。雞聲人語無四鄰,晚風蕭蕭愁殺人。人有禱,沙應神。遼東老兵非使臣,何必埋卻雙行輪。”
——詩人周昂說邊塞之苦
這幾天,押剌謀克的貼軍們都竊竊私語,說着“合作社”的事兒。
“咱們東營的市場有以下幾個部分:行省兵、山東猛安謀克、分番更戍軍、陝西邊將、地方農民、三州災民和遊走商人。行省兵水深,邊將戒備森嚴,咱們沒辦法做生意,其他部分就需要咱們試試了。眼下分番更戍軍糧食、柴禾全都稀缺,但是還有些人力;山東軍缺柴禾,軍官們還握着大量糧食;地方的農民們也是什麼都缺,富於人力;而商人們則從軍官手裡買來糧食,四處售賣,獲取利潤。”
這一情況是高俊、何志也走訪調查得到的,爲了摸清情況,他倆把郭延嗣、潘正拉了起來,走遍了幾個村落,得出了這般結論。
原本高俊以爲農民們手裡應該有不少糧食,但是後來才發現,農民們大都財產極少,手邊有點錢都花掉,這和高俊對小農們的印象截然相反,究其原因,還是“物力錢”的原因。
物力錢是金朝四個主要稅種(農業稅、物力錢、榷稅、雜稅)之一,起源於王安石變法,應該算是一種財產稅,根據農民們財產的多少徵收,財產包括且不限制爲房屋、銀錢、糧食、車船等等,在這種高財產稅的影響下,農民們居然很少有什麼積攢。
當然,大家肯定都藏了不少應急之資,但是稅吏都查不出來的東西,高俊也沒抱任何指望。在這種物力錢的限制下,儘管也有富裕農民,但是誰也不會家財外露的。
所以,眼下能指望的還是軍隊本身,而高俊的計劃,是從砍柴開始的。
紇石烈端的“柴禾自給”計劃眼下真正的執行人就是何志也,伐木場眼下離不開他,每天都有三十到五十名貼軍在這裡打柴,一天能打出柴禾兩千斤以上,按照三十斤一擔計算,每天出產七十擔。
按照這個速度,再過幾天,過年的柴也砍出來了。
所以,兩個人找到潘正,打算扣下一批柴禾,當然,還要和可靠的貼軍們說,這是爲了增加“福利”。
感嘆於這時代的道德水平,潘正直接表示何先生早該這麼幹了,還用不着給什麼福利,七十擔柴,何先生可以留下三十擔。
何志也嚇了一跳,說留這麼多會不會露餡?
潘正笑了,說何先生還是太小心,如今誰不會趁機發筆小財,幾十擔柴也不算什麼。
於是乎,三個膽大包天的傢伙當天就藏下了十擔柴,到其他謀克去賣了。
反正是無本生意,把換來的糧食、布匹低價出售給軍營附近出沒的商人,全部換成銀錢。
各猛安謀克的長官們手裡剋扣了不少糧餉,正愁沒地方銷贓,拜託商人們牽線搭橋,歷經了五天的折騰之後,高俊終於從遙落河猛安的一位親管謀克那裡買來了五百斤糧食。
這位親管謀克是這個謀克的勃極烈的兒子,據說因爲策論進士屢試不中,才終於答應了他爹做個親管,雖說考試成績差了點,剋扣軍需的本領倒也不差,開戰四個月,自己已經藏匿了上千斤糧食。
糧食雖多,保管不容易,雖說眼下大家都吃得飽肚子,但是已經有不少軍兵偷偷瞟着糧倉竊竊私語,索性這次賣掉一半,也算是有交代。
五百斤糧食,剛聽到的時候高俊很是歡呼雀躍了一下,隨即纔回過味兒來,所謂五百斤也不過是幾麻袋的量,實在沒必要太開心。
但是這五天提心吊膽的日子讓高俊的賊心又長了不少,潘正當即叫了三四個熟悉的貼軍,幾個人趁夜把糧食出了庫,五十斤一袋,一人背起一兩袋,準備賣給分番更戍軍們。
分番更戍軍的營地位於主營的西北方向,是個兩千人的小營地。這裡原本就是和平時期一批分番更戍軍的營地,東營選址的時候,乾脆就選在了這裡,省去了不少建設的功夫。這個營地的核心是胡土白堡,也是一座邊堡,眼下,這支更戍軍的兩位猛安都住在這裡。
兩位猛安的心情都非常差,因爲眼下的糧荒相當嚴重。
從七月起,糧食就有了青黃不接的趨勢,但是行省給的糧食卻越來越少。但也不能怪行省,實在是兩位的假賬報的有點多,本來就是萬丈懸崖走鋼絲,七月末,因爲三州退軍,臨時又從分番更戍軍抽調了五千斛粟米,終於把分番更戍軍的糧食賬簿壓垮了。
眼下,分番更戍軍兩千人,每日需粟米三千七百多升,另有軍馬四百匹,需大豆四百斤、馬料八百束。大豆不足還可以讓軍士們多割一點茅草頂一下,士兵們吃不飽就是真的吃不飽了,已經下令軍士口俸減半,恰巧可以支撐到下一批軍糧運來,但是眼下風傳西京路轉運司上表稱轉運艱難,下個月軍糧乞緩十天,這就要了兩位猛安的老命了。
正當兩人在胡土白山堡裡急的團團轉的時候,高俊正在拜見一位親管謀克阿速立馬。
同樣是親管謀克,山東軍的和分番更戍軍的從衣着上就可以看出生活水平的巨大差距,這位親管謀克阿速立馬四十來歲,精瘦,留着稀稀拉拉的鬍子,眼睛裡勉強聚出一點神氣,好歹沒丟了謀克官的面子。高俊自然沒說自己是山東路的貼軍,而自稱是西京來的商人,想要賣點糧食。
“你們果然肯賣糧?”阿速立馬捻着鬍子,心裡頗爲激動,來軍營的商人多是收購糧食,還不怎麼見賣糧的。但是生活經驗告訴他,事出反常必有詐。
“五百斤糧食就在外面,明府可以直接點驗。”
阿速立馬也只是想試探一下,聽說還有餘糧,果然就心裡思量起來。眼下軍中十分缺糧,軍卒每日食糧不足操練之用,果然有糧賣的話,無論是自己留下還是轉手賣給他人都算有利可圖。想到這兒,阿速立馬活絡起來,開始安撫高俊,商談價錢。
女真人出自深山,本來就有囤聚財貨、羨慕商人的風氣,來到中原後,儘管也高唱“以農爲本”,但是女真貴胄經商或者與商人勾結乃是常態。阿速立馬上了談判桌,業務非常熟練地和高俊討價還價,倒也少了一番惺惺作態讓高俊瞎猜。
大概談了一個小時,到了在外面等候的何志也等人的最高限度,兩個人才有說有笑的走了出來,達成了最終協議:粟米價每斤二十文錢,也可以按照人頭折算,給一斤粟米,謀克出一個人爲高俊幫工。阿速手下別的不多,閒着的勞動力當真不少,兩人一拍即合,直接敲定了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