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華施禮之後擡起頭來,愣了一下,一下子認出來這就是前幾天在街上遇到的人。大家都笑起來,請這位天子門生坐下,詢問他何事來此。
白華此來不是公幹,乃是串聯,太學生趙昉帶領四百人聯名上書反對南遷,但是完顏珣以決議已定不能更改爲由,撫慰勸散了這些年輕人,但是大部分人依舊不死心,還希望能夠在京城的各衙門之間活動關係,來一份更大的聯名上書,白華就是他們派來勸“史全”署名的。
高俊略微沉吟了一下:“諸位有這般忠君體國之心固然好,但是臣子私下串聯,本身就是爲臣之道的大忌。(沒腦子作死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拉上我。)”
白華嘆了口氣:“這種道理我們豈會不知,但是遷都事極不可,正所謂嫂溺叔援,一般的道理也就顧不上了。”
但是高俊顯然不會被這種道理打動,他明白完顏珣主意已定,這時候上書聯名反對南遷怕是找死。雖說如此,他倒是蠻喜歡這羣太學生的,突然間,他意識到和這羣人搭上關係也許也不錯,國子監和太學能夠接觸不少檔案資料,而這些東西正是高俊所需要的。
第二天,中都蓬萊閣。
兩年之前,高俊曾經在這裡設宴招待阿虎,想要把他拉過來,結果反而被對方的土豪氣場所震懾,時過境遷高俊也可以在這裡講些排場,宴請諸位太學學生了。老規矩:肉盤子要好,鵝、羊、豬肉各一份,琉璃肺、水晶膾、油肉釀茄、蒸時魚,羹湯要廝剌葵菜冷羮,酒要糜子酒、杏酪酒各五瓶,先上茶食,要油炸蜜肉。
四五名太學學子果然如約前來——高俊雖然沒有答應白華署名上奏的請求,但是卻告訴白華說願意請諸位學子吃頓飯,眼下中都的糧食比較緊張,太學生每日餱糧也不多,能夠大吃一頓當然人人樂意。只來四五個人,已經是非常節制的了。這幾個人一到門口,立刻就有人相迎,這段時間,上書的太學生成了中都人心中的英雄人物,估計就算是高俊不請客,他們也能進來打一頓秋風。
高俊這邊也有四人作陪:高俊、潘正、陳秉彝、樓升。
早在對方到來之前,高俊就預演了一系列場景,他這次宴請太學學子的目的,主要還是想通過他們獲取一些檔案,包括國子監的圖書印版、金朝的實錄和各地的版籍、圖書。他不打算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並不想招來這些太學生——不是不想招,而是招不起,兵馬副都指揮使對於太學生來說沒有什麼吸引力。
然而高俊還是沒有想到,這四五個人剛剛到來,其中一人仔細端詳了高俊的臉之後,立刻納頭便拜:“見過高公!”
高俊的待遇還是第一次從“高郎君”變成“高公”,一時間都沒有意識到對方是在說自己,其他人則很驚訝,不知道高俊什麼時候和一名太學生扯上關係。
這人年級三十歲左右,看上去是個非常誠懇的人:“下官名叫師安石,現任尚書省令史,河北清州人,去年黑韃構亂,下官正好在家探親,猝不及防,幾爲所害,幸虧高公神兵天降,護民南下,下官一家才得以保還,高公對下官恩同再造,見面豈能不拜?”
“護民南下?你是說這位是山東高俊?”其他幾人驚訝的看着高俊,心裡琢磨着來見的不是侍衛親軍統領史全嗎,怎麼變成高俊了?
高俊已經明白了事情是怎麼回事,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亢然行禮:“不錯,在下就是山東路統軍司押剌百戶親管高俊。”
儘管還處於震驚當中,但幾個人都知道公開場合不能有失體面,坐下來之後,高俊詳細的告訴他們此事的來龍去脈,所有人都大爲驚訝,沒有想到爲陛下立下擁立之功的史全居然就是河北之戰名揚天下的高俊。
來的六個人當中,師安國年齡最大,已經供職尚書省令史,算是其他人的前輩,郝天挺也已年逾四十,此人不好仕宦,現在還是個太學生;趙昉、馬師顏其次,白華和麻九疇年齡最小,剛剛及弱冠之年。
聽說高俊的打算之後,這幾個人紛紛應允表示沒有問題,此時南遷在即,中都各司的官吏都在想方設法讓自己不要出現在留守的名單當中,幾乎沒有人在乎檔案的得失。高俊聽說過,歷史上金朝南遷的時候,衛王起居注幾乎全部遺失,前朝實錄損失巨大。
至於國子監印版,這幾個人也表示沒有意見——開封、平陽都有好印版,所以說國子監印版雖然品質上乘,也並非沒有替代品。
高俊欣喜不已,就在這時,白華卻主動問:“將軍,你昨日說右丞相還有逆轉之機,此是何意?”
高俊放下手中的酒杯,搖搖頭:“有些事情不說也罷,因爲右丞相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這下子六個人都來了興趣,紛紛請高郎君不吝賜教。
“目前而言,只是確定要南遷,並且在中都設立一個留守,但是這個留守是誰呢?千萬不要想當然的以爲這就是完顏承暉,對於術虎高琪來說,他當然希望完顏承暉留在這裡,這樣自己就可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對於陛下來說,只要能夠南遷,這兩個人中留下哪個都一樣,甚至說留下術虎高琪更好,因爲完顏承暉是能臣,還能幫他穩定河南的政局。”
“這麼說的話,術虎高琪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高俊忍不住笑了出來,是冷笑:“術虎高琪何等樣人,怎麼會做這麼蠢的事?此事關係三個人,術虎高琪想要完顏承暉留下,完顏珣想讓術虎高琪留下,可完顏承暉的態度你們還不知道吧?”
這似乎是個有些侮辱智商的問題,幾名太學生都脹紅了臉:“右丞相當然要將術虎高琪留在中都。”
“錯了!”高俊用手指點點桌子:“完顏承暉乃是本朝忠臣,難道會和術虎高琪的想法一樣嗎?”
學生們面面相覷,不理解這其中的邏輯。
一衆人驚訝的看着鼻涕眼淚橫流的高俊,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我笑居然真有人以爲忠臣盡是古板的愚忠,道家的心思藏得不深,你我都能輕易揣摩。”高俊猛地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但是有些臣子並不以陛下的旨意爲最高指導,他們有原則,知禮義,有所爲有所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