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爲邦本,本固邦寧。”
——祁宣
楊鉉輕輕敲開何志也的房門,由於軍兵出征,繡工隨行,小山墩堡的大宅子終於空下來了,各部門也都獲得了自己獨立的辦公室。現在的行政班子分成了兩套,翟呈信主管壽張縣行政,趙汝凡主管災民的行政。前者在壽張縣城,後者在小山墩堡。最近一段時間,何志也很關心災民問題,一直留在小山墩堡,這讓趙汝凡心裡非常得意,工作很是賣力。
“是楊鉉嗎?”何志也擡眼問道。
“正是在下。”楊鉉的回答不卑不亢,雖然面容憔悴,但是努力在何志也面前挺起胸膛。
楊鉉正是師範學校之前開除的那名學生,由於和師範學校的理念不合,楊鉉痛斥何志也的教學方法爲旁門左術、聖人所不齒,一氣之下收拾東西離開了學校,正是因爲他的離開,女奚烈茶茶才得以補缺。
回家之後,楊鉉才發現自己唯一的生路也被斷了,以前他只能靠代寫些書信、教幾卷書爲生,現在小學生都認識百十個字,孩子去小學校唸書還能有飯吃,這兩樣活都沒人在找他幹了,楊鉉只能一個人枯坐在家裡,用“君子固窮”、“貧賤不能移”之類的話鼓勵自己。
本來何志也也沒有關心楊鉉的事,但是前幾天,何志也卻聽說楊鉉緊隨女奚烈東等人的步伐,把自己的家產全都捐了。
楊鉉的全部家產是——泥屋一間、門板一扇、繩子兩條、瓦罐一個、破席半截、雜米半缸、禿筆三支、墨錠半塊。他只給自己留了一套《九經》。
這事情一度傳爲笑談,在壽張縣內廣爲傳播,但是楊鉉自己不以爲意,跑到山上去啃樹皮,何志也知道這件事後,就把他叫了過來。
“聽說你最近禍害了不少樹木啊。”何志也看着消瘦的楊鉉,其實心裡面有些過意不去,此人雖然古板一些,但是品行無從指責。
“君子之於物也,愛之而弗仁。”楊炫的回答不卑不亢。
“朱子雲:取之有時,用之有節。把樹木的樹皮都剝掉,一時填飽了肚子,長久以來卻是災難。”
“哪個朱子?”
何志也暗叫一聲不好,此時朱熹的思想還沒有被傳,金朝士人們還沒聽說過這位理學的奠基人。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再挖樹皮了。”
“好。”楊鉉轉身就要走,何志也連忙攔住他,取出放在桌案上的社會課本:“不要再吃樹皮了,改吃粟米吧,你還想當教師嗎?”
楊鉉怪模怪樣的看了何志也一眼:“何先生是想賄賂在下,逼迫我改變志向嗎?”
但是何志也沒有像預料那樣的與自己爭辯一番,他只是把社會課本放在自己手裡:“現在的情形你也知道,不少教師被抽調走了,爲了孩子們能夠上社會課,請楊鉉先生將就一下吧。”
楊鉉有點意外:“小學現在還沒有停課?”
“沒有,午餐也照常發放。”何志也勸說楊鉉:“關於教學的差異,此時我已經不想再爭辯,但是孩子們的課一天都不能停,教化之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楊鉉先生不要推辭。”
楊鉉有些震驚,但是隨即恢復了臉色:“我對何先生教學之法依舊並不欣賞,但是爲了學生……”
何志也終於鬆了一口氣,按照規定,教師每天可以支取兩升粟米,楊鉉估計是不會餓死了。送走楊鉉之後,何志也累得癱在椅子上,最近飢餓的感覺越來越陌生,但是身體的迅速的虛弱下去,何志也發覺自己走不動路,提不起筆,夠不着櫃子上的書。
窗外傳來公使有氣無力的聲音:“諸位鄉親聽明瞭,新的伙食標準:民兵日支粟米五合,傭工日支粟米四合,中少傭工日支粟米三合,其餘人日支粟米二合。諸位鄉親聽明瞭……”
“沒想到到這個時候了,你們還想着教書。”是喻俠的聲音。
“你什麼時候來的?”
“早就來了,沒人的時候,我就來看看你,到這個時候你還在想學校的事情?”
何志也虛弱的搖搖頭:“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種事情荒廢不得。”
“像我就從來不考慮十年乃至一年後的事,因爲假若不小心的話,也許今天晚上我就要橫屍山野。”喻俠坐到何志也對面,往何志也的桌子上丟了一個小包裹。“炊餅。”
“我說過,不用單獨給我帶吃的。”
“好心沒好報。”喻俠裝作有些生氣的樣子:“整個山東糧價飛漲,這幾個炊餅花了我一百文錢,這年頭,當女俠日子也過得很苦好不好?”
何志也無聲的笑了,偏過頭。
喻俠突然站起來,把住何志也的下巴,湊近仔細觀察。
“你,你幹什麼?”何志也沒想到自己會被女子捏下巴,但是喻俠的力氣很大,何志也總擔心她如果控制不好力道的話,會一下子捏碎自己的下頜骨。
“別動,我又不會吃了你。”喻俠仔細的看了一遍:“嗯,眼神無光,膚色暗淡,我帶給你的東西你都沒吃!”
“我,我吃了。”
“嘿嘿,昨天給你的粟米糕裡面混了我獨家秘製的南星行氣散,按理來說現在你的眼睛應該發紅纔對!”
“難怪小雙今天有點眼睛發紅……哎呦!”
“白癡!南星行氣散都是些重藥,吃完之後氣血活絡,她現在身體這麼虛,吃完是要命的!”喻俠生氣的罵道:“一會給她一個炊餅吃,讓她躺兩天。”
何志也無奈的垂下頭:“好端端的加什麼藥啊。”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把我帶的東西吃下去了。”
何志也無奈的笑了笑:“幾十萬人在捱餓,難道何某一個人吃獨食?”
喻俠坐下來,語氣緩和了:“不是這樣也好,說實話,這樣的大小官吏我見得多了,治下的百姓都在捱餓,公堂之內卻整天花天酒地。”喻俠突然在何志也面前亮出了自己的劍:“你看看這上面有什麼?”
“一個正字,姑娘以正氣爲先?”
“蠢貨,意思是這樣的狗官我已經殺了五個!”
“你……”何志也咋舌,社會社會,這小姑娘好生厲害。隨即又有點好奇:“你從來沒跟我談過你以前的經歷。”
“我以前嘛……”喻俠歪着腦袋想着。“也沒什麼可說的,我是大宋浙東路常州人。”
“那咱倆住得不遠,我是蘇州的。”
“什麼州?”
“沒事,你繼續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