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秉彝的運氣不佳,混亂的人羣當中被踩倒了,等他重新站起來的,身邊都是大片的屍首,黑韃騎兵曾經在這裡馳騁而過,甚至有一匹馬曾經踩中他的髮髻——但他終究幸運的沒有被黑韃的鐵蹄踩成肉醬,渾身上下完好無損,只有幾塊淤青。
和其他軍兵一樣,陳秉彝也在跌跌撞撞的向南走去,由於高俊事前早就講解了行動的目標,大部分還想回到軍隊的人都知道應該去將陵。
在森林裡面艱難行進了一天之後,虛弱不已的陳秉彝卻突然被兩支木槍逼住了。
“啊!”陳秉彝被嚇得跌坐在地,兩隻長槍也順着指向他的喉嚨,他定睛一看,卻發現手持木槍的纔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小孩子。
“你們是少年兵?”
少年兵們也看清了前面的衣服,知道這是軍中長史的打扮,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一個小孩子嚴厲的問:
“你叫什麼名字?”
“陳秉彝,字國用。”
“你的職務是什麼?”
“我乃是高俊指揮下的長史。”
“每日晨練,長跑多少?”
“兩裡。”
“大前天巡夜的口令是什麼?”
“馬鐙。”
“正軍每日飲食,午飯的標準是什麼?”
“粟米二升,每隊兩菜一湯,三日一見葷腥。”
“真的是陳長史,快扶長史起來。”兩個少年兵嘻嘻哈哈的扶起陳秉彝。“走,咱們去見李軍使。”
所謂的李軍使指的當然是李驍奇,在觀州,少年兵是最早出城的軍馬,所以在敵襲的時候也是離城池最遠的,故而絕大部分都逃出生天,建制相對完整。孩子們發揮了成年人難以擁有的樂觀,依舊在非常活躍的執行任務,護送百姓南下,沒有了大人的看管,少年兵的表現卻依舊良好。
畢竟,少年兵們絕大部分都是曾經孤苦無依的孩子,他們更加成熟明事理,卻依舊有着孩子的熱情。李驍奇在樹林之間安下他的營帳,指揮着這羣才十幾歲的孩子四處搜尋。
陳秉彝哭笑不得的坐在李驍奇對面,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半大孩子分庭抗禮,還得口稱軍使,這讓他從心底感到彆扭。
“別小看我們少年兵!”站在李驍奇旁邊的一個看上去很秀氣的孩子似乎發現了陳秉彝的不屑,非常不滿的出聲抗議:“我們少年兵做的可比你們稱職,剛剛我們還抓了一個黑韃的探子!”
“好了,夏啓,陳長史沒有這個意思。”李驍奇安撫了一下憤憤不平的手下,這個夏啓是少年軍的書記員,父親還是個秀才,在一衆少年兵當中屬於最有文化的那一類。
陳秉彝也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向李驍奇提出建議,根據高俊事前的佈置,所有人都應該前往將陵縣。
李驍奇對此並無意見,少年兵們很快也整頓行裝,小心翼翼的躲開黑韃的騎兵,向將陵縣退卻。
此時潘正也率領軍兵退到將陵,他在路上與李銘會合,全軍已有數百人,他們到達將陵,爲守軍打了一針強心劑,但是各級軍官們其實內心裡憂心忡忡。
軍兵在長途跋涉當中耗幹了力氣,削減了鬥志,儘管精神不垮,但是力量耗盡。此時的軍隊就像是一個空有骨骼而沒有血肉的人,雖然依舊能夠屹立,但是已經沒有力氣了。這種情況,軍兵自己也未必清楚的知道,但是潘正等人都看在眼裡。
“如果這個時候高指揮在就好了,現在這個局面不好應付啊。”潘正心裡非常焦急,一方面是爲即將到來的大敵,另一方面也在爲自己的妹妹擔心,幾天過去了,潘瑩還是一點音訊都沒有。
但是石抹明安的追擊顯得有些無力,觀州城下的奇襲之後,他非常自信的相信那支一直困擾着他的金軍已經被徹底擊潰,他決心稍作休息,等到攻陷滄州的人馬匯合之後,下一步是擭取毫無保護的恩州。
石抹明安自大的舉動,使得已經到了危機邊緣的高俊軍兵贏得了喘息的機會,潘正抵達將陵縣城後一天,孫庭也率軍抵達,並且帶來了路哲的消息,路哲已經和範有田匯合,正在向將陵縣移動。
一連串的好消息稍稍安撫了人心,但是潘正依舊忍不住感嘆:“不知道高指揮現在在哪裡。”
也就在這裡,潘正再次接到了從後方運來的糧草補給,同時也瞭解到了現在壽張縣已經陷入了饑荒當中。
監押船隊前來的是孛涅察爾,見到潘正忍不住大倒苦水,講述現在壽張縣情況之艱難。得知現在縣內民兵只能吃到五合糧食的時候,潘正也不住大爲震驚。
“前線軍兵,每人尚有三升糧可領,民兵只能吃五合了?”
“潘軍使,你們這三升粟米可是大家從牙縫裡面省出來的,聽說何先生都餓暈兩次了。”
潘正默不作聲,知道現在壽張的情況極爲艱難,而軍兵的期望又是如此之重,之前所遇到的那些困難,似乎也不是推脫的理由。
“告訴何先生,軍兵們絕對不會對不起這三升粟米,後方餓死多少人,我們就要砍下多少黑韃的人頭。”
孛涅察爾點點頭,又掏出一個小包裹。“這是有人要交給段鐘的。”
潘正有些爲難:“段管領到現在還沒回來,可能已經殉難了。”
孛涅察爾似乎也有思想準備,緩緩的嘆了口氣,把包裹放在桌子上。“這是一個女人叫我們捎來的,每次開船的時候她都要給段鍾捎個包裹,沒想到這次真的給不出去了。”
在石抹明安看來,將陵縣不過是前往恩州路上的一塊小小的墊腳石,只要派出一名使者騎馬前去通知勸降就可以了,但是當他威風凜凜的審視前行的隊列時,慌忙不迭的前鋒將使者的人頭帶了回來——將陵縣守軍衆多,拒絕勸降。
“難不成還有金軍願意抵抗?”石抹明安非常驚愕,有點兒後悔沒有及時追擊那隻崩潰的金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