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大殿內,文武羣臣分列兩端。
但見沉檀八百噴金爐,珠簾高卷。蘭麝氤氳籠寶扇,雉尾低迴。
座上的君王照樣威儀,可惜往日肅然的大臣們今日心中頗不平靜。
右首當先的聞仲聞太師從帝辛踏入大殿那一刻起,那火熱的目光就未從帝辛身上移開過……不錯,今日正是申公豹被引薦入朝的日子!
此前聯合羣臣多次上諫,圍追堵截,奈何帝辛始終水火不侵,鐵了心思招攬這申公豹。聞太師面上冷凝,心下已氣得五內俱焚,可恨那妖孽正當紅,不能輕舉妄動,只得將這越發蓬勃的殺意苦苦強抑下來。
想到這,一張失了面紗遮掩的絕魅容顏劃過識海,他擰緊了眉,想他剛剛平叛東海歸來卻又遭妖孽挑釁,外患不消內患頻出,不由對那擾人心魄的妖妃更恨上一分。
帝辛臨殿登座後習慣性的朝左右一掃,果然,只見每位朝臣身邊,密密麻麻的龜甲骨片堆積如山,朝外看去,十數個奴隸們仍在侍衛們的驅使下源源不絕的把龜甲搬運入殿。
蘇蘇當初曾有幸窺見過公卿們抱本上朝的盛況,不由深深感慨,紙,果然是跨時代的偉大發明。
帝辛自然知道這些公卿們孜孜不倦的反對諫言是爲誰,沒等他們的本子搬運完,就先下手爲強,直接向午門官一揚手。
“傳,申公豹覲見”
午門官吊起嗓子,拉長着聲道。
聞仲和左首的黃飛虎飛快對視一眼,兩人同時按住兵械,凝神繃緊身體,等待那申公豹上朝。
未幾,一個紫服身影從遠處緩緩浮現。
極遠又是極近的,那身紫服似乎能吸納陽光一般,在日光中分外刺眼……
人眼被這陽光一蟄,忍不住眨了眨眼皮子。下一刻,只見原本還在數百米外的身影此刻已靜靜站在帝辛面前。
聞仲眯起眼,拇指拂過鞭梢。
“陛下,貧道申公豹稽首了。”男子一襲過分靡麗的絳紫道袍,腰束赤紅錦帶,頭戴珠冠,****得和道者二者相差千里。
朝野上下譁然,各色探究的視線幾乎快將他紮成篩子。
帝辛姿態不變,曼聲道,“道者能爲我成湯,奉獻什麼。”
申公豹微微一笑,“陛下想讓貧道奉獻什麼,貧道一概傾力相赴。”
話分兩頭,此刻遠在青龍關的張桂芳收到聞仲的太師令箭後,點兵十萬,日夜兼程趕往西岐。
“啓總兵,人馬已到西岐。”哨探飛馬報入中軍。
張桂芳向左右囑咐,西征大軍在離王城五里外安營,且按兵不動。
如此聲勢浩大的兵陣,霎時震動王城內外。
“報張桂芳領十萬人馬,已在南門安營。”
傳令官火速入城,這是姬發繼位以來,遇到的第一場險戰,自然格外慎重。
“尚父。”姬發憂心忡忡,轉頭看向姜尚。
姜尚朝他露出淡淡安撫的笑容,立刻召集衆將,共議退兵之策。
此刻遠在千里之外的蘇蘇也在同一時刻露出淡淡的笑容。
“怎的這般高興?”申公豹道。
蘇蘇笑而不語。
申公豹有一搭沒一搭的撫摸着座下的白額虎,順着她的心思猜,“莫非是這次的西征軍出師得利?”
蘇蘇擡眼一睇,“你倒是清楚。”
“我只是對聞太師的眼光有信心,”申公豹道,“能被他委以重任,點將十萬,那張桂芳的本事可不小。”
“不僅如此呢。”蘇蘇惋惜地搖搖手指,“這般好戲,卻只有我一人懂得欣賞……當真是可惜了。”
張桂芳確實身懷絕技,大商上下,除了極少數將帥之外,也只有死在他手上的冤魂才窺得身法。
但凡兩軍交戰,對陣雙方的將領勢必要互通姓名。而張桂芳的絕技便是隻要獲知對方的名字,那麼只要在對戰時大吼一聲對方的名字,例如“姜尚不下馬更待何時!”那麼正與他對戰那方就會立刻落馬敗走。
原著中,這一仗原本是黃飛虎歸附西岐,他自然也知悉張桂芳的絕技,一語道破天機。
但歷史在這繞了一個大彎,她沒有像原著那般殘害忠良,害死黃飛虎之妻,逼得黃飛虎叛逃西岐,因此……渾然不知張桂芳底細的西岐,此際定要狠狠栽個跟頭。
可是,破此術的關鍵人物
哪吒。
她該如何安置?
心思浮動間,蘇蘇不着痕跡的按住面紗,面紗之下,有什麼在蠢蠢****……
情劫已破,這一次又該是什麼劫?
蘇蘇蹙起眉,想起那人,情緒竟不受她控制的翻騰叫囂。
申公豹細窺她的表情,“倒是難得,怎麼露出這般猶疑之色。”
蘇蘇翻了個白眼,忽然又仔細打量了他一陣,“你看上去很閒嘛。”
申公豹道,“又有何事需要我跑腿?”
蘇蘇有些不好意思的放軟了聲,“你若能趕去西岐攔下哪吒,此戰我們必勝無疑。”
“嘖嘖,”申公豹從白額虎上下來,唏噓感慨,“小狐狸的本事可不小,如今還能未卜先知?”
蘇蘇直搗黃龍,“你只答一句,願意,還是不願意?”
“貧道樂意之至……”申公豹點頭,看着蘇蘇臉上乍起的喜色,繼續慢悠悠地道,“可惜,如今初入朝歌,陛下交代貧道的衆多要務未完,實在分 身乏術……”
未等他大義凜然地說完,蘇蘇直接撓他一爪子,憤憤拂袖而去。
“等等,先別走……你不是還有一個人選嗎。”
申公豹一拍白額虎,迅速跟上。
蘇蘇驀地停下,她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低聲道,“……我已虧欠他太多,不想再讓他爲我奔走了。”
更何況寐喜的立場與她相左,他要滅商,她想輔佐。怎麼能讓他相助?
申公豹徐徐道,“真是有趣啊,我與姜尚同屬闡教,最後卻選擇站在你這一邊,而寐喜與你雖同爲妖,他卻是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家守着同一個使命。不過最有意思的當屬闡教自己,你們也算是同領天命,卻對你們趕盡殺絕……這亂亂亂,怎一個亂字了得。”
蘇蘇摩挲着自己紊亂的掌紋,就是天下大亂纔好,既然她這隻煽動翅膀的蝴蝶攪亂了所有人的命運,何不渾水摸魚,搏一搏最後的贏面如何。
西岐
“那張桂芳用兵如何?”姜尚道。
探子道,“只知凡是與他對戰,無往不利。似乎通曉旁門暗術,能幻術傷人。”
姜尚起身看向沙盤,“他用何幻術?”
在座衆人沉默下來,皆是不知。
姜尚沉吟片刻,環視在座將帥一圈,忽然看向雷震子,“哪吒呢?”平日他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怎麼今日只見雷震子,哪吒卻不知去向。
雷震子乾巴巴地道,“哪吒他……我也不知他去哪裡。”
“是嗎?”姜尚望了他一眼,平靜地道。
雷震子霎時僵住,最怕的就是姜師叔的平靜無波,只得低了頭,老老實實地交代,“哪吒之前說要去探探敵營……一會便回來。”
“他去了多久?”
雷震子訕訕道,“……兩個時辰……”
姜尚眉宇終於現出憂色,“胡鬧!”畢竟是年少輕狂,仗着藝高人膽大,莽撞胡爲,但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雷震子期期艾艾地道,“師叔……要不,我再去趟敵營把哪吒找回來?”
姜尚嘴角抽搐了下,差點把這對活寶給踢回崑崙。
姬發的十二弟姬叔乾也是個文武雙全的少年英豪,他主動向姜尚請命,“丞相,首戰請讓我一試。”
“叔乾!”姬發看向弟弟,張了張嘴想去攔,卻又念及身爲王不得徇私不能偏幫,只得按捺下來。
雷震子性急地道,“師叔,還是讓我來,我倒是想會會那個張桂芳,究竟有什麼本事。”
姜尚道,“你資歷最淺,還需多磨練。行軍作戰不是隻有一腔蠻力便可行。”
姬叔乾再次請戰,“張桂芳來歷未明,需要一個人探明來路。丞相你要坐鎮中軍,指揮戰局,不可輕易下陣,吾自幼隨父王征戰,熟通技藝兵法,請讓叔乾一試。”
姜尚定定看了他片刻,姬叔乾長跪不起,請戰再三。
姜尚終於輕輕頷首,讓他出營準備。
城外戰鼓一陣比一陣急促,雷震子猛一揚雙翼長嘯一聲飛入蒼穹。
這聲長嘯點燃了戰局。
張桂芳的西征大軍呈半月狀,環住王城出口。飄飛的旌旗下張桂芳銀盔素鎧,白馬長槍,目似寒冰。
城門發出壓抑的“隆隆”聲,被左右打開……
只見一排排西岐將士魚貫而出,姜尚隔空傳令,“擺五方陣。”
西岐軍立刻訓練有素的擺開陣勢,分列兩隊。金盔者,英風赳赳;銀盔者,氣概昂昂。整支軍容肅殺,紀法森嚴,左右有雄壯之威,前後有進退之法。
姜尚騎在一匹青騌馬上,魚尾金冠,道袍飄然,手提雌雄寶劍驅馬而來,風采懾人。
張桂芳筆直看向他,一馬闖至軍前
“放肆!”姜尚身後的親衛紛紛策馬來擋。
“無礙,退下吧。”姜尚道,徑自策馬相迎。
張桂芳冷冷道,“姜尚,你原爲商臣,也受過陛下恩祿,爲何又背棄朝廷,助姬發作惡!吾今奉詔親征,爾等速速下馬受縛,以正欺君叛國大罪。若頑固相抗,就休怪我踏平西岐,玉石俱焚,那時悔之晚矣!”
姜尚不卑不亢道,“賢臣擇主而仕,良禽相木而棲。天下盡反,豈在西岐!公乃忠臣良將,也不能輔紂王之稔惡。今日興兵侵犯西土,乃是公來欺我,非我欺足下。倘若失利,豈非遺笑他人?何須自取禍端。”
張桂芳聞言怒道,“聞你在崑崙學藝數十年,卻也不知天地間有無窮變化。就如嬰兒作笑,不識輕重。非智者之言。”說罷縱馬殺來!
和他清俊的外表截然相反,張桂芳的武器是……
狼牙棒
只見姜尚在原地不動,一旁的姬叔乾提槍策馬擋住,“你的對手是我!”
張桂芳怒喝道,“你是何人!”
姬叔乾不疑有他,依對戰通名的規矩,報名,“吾乃文王姬昌十二子,姬叔乾!爾等速投我槍下!”
張桂芳冷笑一聲,舉棒相迎。
但見姬叔乾槍法神妙,演習精奇,渾身毫無滲漏。偏生張桂芳的武器是狼牙棒,攻不進長槍去,兩人戰了三十回合,被姬叔乾賣個破綻,“着打!”
張桂芳左腳上中了一槍,急急拉着繮繩掉轉馬頭,姬叔乾持槍縱馬趕去。
在此際張桂芳忽然沉聲道,“姬叔乾不下馬更待何時!”
話落,姬叔乾身不由己的落下馬去。
電光火石之間,在場衆人還未反應過來,只見張桂芳閃電般回馬,一棒朝這少年劈臉打來
可憐翩翩少年姬叔乾壯志未酬,當場死在兩軍陣前!
姬發遠遠看到,霎時目眥盡裂,“十二弟!”
張桂芳揚起笑,興致高昂地打馬而回。
彷彿預感到西岐戰場上首戰大捷,蘇蘇亮出長長的爪子,心情頗爲愉悅的美甲。
申公豹見她這般閒情逸致,神秘的朝她勾勾手指,“隨我來。”
蘇蘇沒好氣地一睨,“什麼事?”
“你爲帝辛這般奔走,難道不想知道在他心目中,你的地位如何?”申公豹透過層層宮牆,遙指向帝辛的寢宮。
蘇蘇坦白道,“我並不全是爲他,我也爲了我自己。”
“爲他也好,爲你也罷。”申公豹朝她眨眨眼睛,“你先隨我一觀,回頭我贈你個秘密?”
又是秘密。蘇蘇縮回爪子一掐申公豹俊俏的小臉蛋,“你肚子裡那些彎彎道道最好自己給我吐實了,否則別怪我忍不住出手把你的花花腸子給整平!”
申公豹眨巴着眼無辜的看着她,愛嬌道,“蘇蘇,你好冷酷好無情好迷人啊~”
蘇蘇打了個冷戰,“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