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峒的母親五十多歲,身體來就不好,逃難路上又受了驚嚇,已經病了幾個月了。趙子峒沒錢去請有名的大夫,這時局也不知去哪裡找,王繼善倒是名醫世家,可這傢伙不學好,除了春藥配得似模似樣,再就是用一些成藥騙錢,幫不上什麼忙。趙子峒只好按鎮上那個所謂名醫的方子一副又一副地抓藥,卻不見什麼好轉。
趙子峒的妹妹錦萍正陪母親說話,見趙子峒進來,忙起身行禮讓坐。趙子峒向母親問了好,又問妹妹:“孃的精神好些了嗎?”
錦萍搖了搖頭:“那個胡神醫的方子也不知靈不靈,吃了這許多副了,卻不見好轉。什麼時候得閒了,還是到汝州請個大夫瞧瞧。”
趙子峒嘆了口氣,現在不是得閒的問題,是要得錢才行。這個妹妹今年十三歲,生得清秀可人,性格柔順,可心裡卻有主意,這樣說,是怨趙子峒到了汝州沒把孃的病放在心上。可問題是趙子峒真沒錢,出去跑了一天就啃了兩個從家裡帶的餅,連口茶都沒捨得喝,哪還請得動大夫啊。
趙子峒的母親擡起身子,岔開話頭:“我覺得這些天好多了,你們也不用操心。我兒,今天事情還辦得順利嗎?”
趙子峒上前扶住母親的身子,道:“還算順利,過兩天人就該回來了,今天晚上童員外請我吃酒,不知我的工錢會不會漲一下。”
母親咳了兩聲,平靜下來說:“難爲你了,只是這差事卻不是長遠之計,你還是要讀書上進才行。今天到州城去,有沒有你父親的消息?”
趙子峒搖搖頭:“現在紛亂,還要等些日子吧。”趙子峒的父親爲國捐軀,按理說朝廷應該有所表示的,即使不給趙子峒一官半職,也應該給錢撫卹家屬,更何況這還是皇帝一家子的呢。可過了幾個月了,卻一點消息都沒有,趙子峒只好託認識的官吏幫忙打聽,只是沒錢打點,託人的事各種不給力。
錦萍給趙子峒端來茶插話道:“前些日子託了知州相公,如今他到行在去了,應該很快有消息了吧。”
趙子峒沉默不言。他心裡是真急,按他有限的歷史知識,現在只能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黃河北岸的金兵即將大舉來攻,汝州實在不安全,他現在急需一筆錢把家人帶到江南安頓好,自己也好做些有意義的事。可現在的情況,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實在拿不出法子來,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三人又說了一會閒話,趙子峒告辭回自己屋裡,卻見王繼善四肢大張躺在牀上,姿勢極是不雅。說起王繼善也是個怪人,人長得清秀白淨,比女人還要嬌豔幾分,行事卻粗俗,透着股妖氣,整天風花雪月,卻對女色興趣不大,以他的話說,只要認真打扮一下,他自己比那些娘們還要好看幾分,幹嗎要受那些鳥氣。自從救了趙子峒,兩人共處一室,趙子峒性格本就沉穩厚道,又念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切遷就他,對王繼
善來說,卻是第一次有一個與自已關係如此密切的人不貪圖自己的美色,成天想些亂七八糟的事,過得很舒心,兩人相處得相當融洽。
趙子峒到自己牀前把外衣脫了,換件乾淨衣服,正在整理腰帶,王繼善忽然從後面湊了上來,趴在趙子峒的耳朵上說:“哥哥,你看我長得好不好看?”
趙子峒嚇了一跳,轉過身來,只見王繼善的臉如桃花一般,他本就長得嬌媚,現在又喝了酒,更加顯得春意盎然,忙抓住衣襟,後退一步:“好看!又如何?”
王繼善猶自不覺,湊上前來,嘴中噴出淡淡的酒氣:“那麼,如果我是個女人,哥哥會不會要我?”
趙子峒驚得張口結舌,兩人相處了幾個月,可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剛認識的時候,趙子峒一直懷疑王繼善是女扮男裝,頗回憶了一些以前看過的武俠小說情節,可這都相處幾個月了,兩人互相擦背都擦了不知多少回了,自然知道王繼善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這傢伙今天是怎麼了?不會是不小心吃了他自己配的春藥吧,可就是吃了,也不應該對自己一個大男人感興趣啊。
趙子峒使勁揉了揉眼睛,確信自己沒做白日夢,看王繼善在那裡摸臉擡腿自我陶醉,怒道:“你發花癡了麼?”
王繼善擡起頭來,愣了一會才明白趙子峒的意思,尷尬地說:“哥哥誤會了,我是問如果我裝扮成女人,還入得了哥哥的眼麼?總之不是那個意思。”
“有病!”趙子峒懶得再理他,徑直出門去了。
童員外不住在這村裡,他有處莊子,離這裡三四里遠,趙子峒和童涵冬趕到時,天已微微黑了,早有莊客等在莊口,把二人領到正屋。正屋裡燈火通明,桌椅早已擺好,就等着趙子峒來開席了。
童員外迎上前來,道了辛苦,請趙子峒坐了主席,吩咐上菜。這時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從裡屋走了出來,嘴裡嘟嘟囔囔報怨開飯太晚,童員外上前說了兩句,領上前來向趙子峒引見:“這是我的一個外甥,喚作楊安易,大名府人氏,前兩天避兵亂來我這裡住下,兩位多親近親近。”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趙子峒,拱手道:“見過兄弟了。”
趙子峒見他態度輕佻,說話言不由衷,不想理他,回個禮自己去坐下了。
楊安易見趙子峒態度冷淡,便有些不高興,待要坐下,見暖爐在趙子峒身邊,自己去搬了過來,放在他和童員外之間。趙子峒見他無禮,更加討厭他,童員外在一邊滿臉尷尬。
原來這楊安易出自富商之家,前年家鄉被金兵洗劫,一家都死於兵亂,他帶了家中的金銀細軟一路逃了出來,輾轉投奔到舅舅家來。童員外今年已五十多歲,膝下只有一個女兒,生兒子是沒什麼指望了,便想招一個上門女婿,這楊安易送上門來,又年少多金,便動了招他入贅的心思,楊安易知道這一層,順勢跋扈
起來,全沒有寄人籬下的覺悟。其實先前童員外也動過趙子峒的心思,只是趙子峒出身特別,沒半點可能入贅,只好死了這條心。
酒菜上來,趙子峒向童員外說了窖工的事,又勸了幾回酒,楊安易斜着眼睛看着趙子峒說:“趙二郎出身書香人家,想來學問也不錯了?”
趙子峒怔了一下,自己學問還是有點的,可就是與這個時代有點不搭調,一時不好回答,但見楊安易態度可惡,便道:“學問談不上,書還是讀過幾本,但凡天文地理,那也只是略懂,還能說說。”
童涵冬一直忙着給趙子峒斟酒佈菜,插話道:“先生學問可是大得很,不但熟知經典,舉凡各種雜學,那也是無所不知。”
熟讀經典這是吹牛,但說起雜學,來自於後世的趙子峒那可就是行家裡手了,只是在這個世界,認字的讀書人哪個不先讀經典,雜學都通了,經典那還在話下嗎?反正童涵冬是這麼認爲的。
楊安易倒被童涵冬說的給嚇着了,他雖然也讀過兩年書,但只對豔詞小曲有興趣,正經說起學問來,那可是一問三不知,忙轉換話題:“若是如此,六博打馬也是熟的了?”
趙子峒已在宋朝生活了幾個月了,自然知道楊安易說的是什麼,可對這些遊戲的玩法一無所知,搖搖頭道:“在下家教一向嚴謹,不敢玩物喪志,這些一點不熟。”
楊安易聽了臉憋得發紅,道:“這樣喝酒有什麼意思?總得找點東西助興,你有什麼拿手的?大家湊個樂子。”
趙子峒不知這個傢伙爲什麼跟自己槓上了,但這有什麼關係嗎,現在生活得已經夠鬱悶了,找點樂子也好,便從身上摸出一枚銅錢來,對楊安易說:“若要助興,哪要那些婆婆媽媽的東西,便是這枚制錢好了,只需猜握在哪隻手裡,乾淨利落,纔是大丈夫所爲。”
楊安易聽到大丈夫三個字,被捏到了痛腳。原來他之所以與趙子峒作對,只因童員外說起要招他入贅的意思時,頗有些無耐,而對不能招趙子峒,有些可惜,讓他很不舒服。當下一擼袖子:“來!來!來!今日不醉無歸!”
趙子峒笑了笑,把那枚制錢託在手裡:“楊兄,那麼是你先猜還是我先猜?”
楊安易盯了那銅錢一會,又看了看趙子峒的眼睛,說:“我先猜!”
“好說。”趙子峒把手放到身後,銅錢握在左手裡,鬆鬆的兩個拳頭伸了出去,“楊兄請。”
楊安易盯着兩個拳頭看了一會,看不出什麼門道,指着趙子峒的左手說:“這一隻。”
趙子峒不動聲色:“楊兄可說清楚了,這一隻是有銅錢還是無銅錢。”
楊安易被說得有點狐疑,一擡頭,看趙子峒貌似有點緊張,登時吃了定心丸:“自然是這一隻有銅錢!”
趙子峒噗哧笑出聲來:“楊兄說定了,不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