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臘月二十四,下了幾天的雪已經睛了,天氣還是陰沉沉的。自凌晨起,尼楚赫帶領五千金軍精銳強攻汝州。趙子峒的鄉兵全員戒備,童員外一家和自己的家人已經安排在了幾輛牛車上,軍中其他人的家眷也收拾停當。如果汝州抵擋住金兵今天的進攻,趙子峒就會把家眷向魯山轉移,自己帶兵伺機作戰,如果連一天擋不住,那就只好聽天由命了。
時近中午,一輪慘白的太陽半死不活地掛在天上,趙子峒與童涵冬等人騎在馬上,面色凝重地看着汝州方向,身後所有的鄉兵都披掛整齊,等着汝州的消息。沒有人說話,整支軍隊瀰漫着肅殺的氣息。
忽然一匹快馬奔來,還沒看清馬上人的身影,就傳來聲嘶力竭的聲音:“汝州城破了!”
整支軍隊突然騷動起來,趙子峒面無表情,側身看了林濤一眼,林濤心領神會,帶領自己和手下繞陣飛奔彈壓惶恐不安的軍士。黃安卓在一邊臉色變了幾變,問趙子峒:“二郎有何打算?聽說孫相公在伊陽招集流亡,離此不遠,汝州已是如此,我們不如前去投靠。”
趙子峒搖了搖頭:“先打探清楚再說,金軍騎兵快捷,現在想走也走不了。”
轉眼間那一人一馬就到了面前,正是趙子峒派了去監視汝州動靜的,下馬向趙子峒行了禮,喘着氣說:“報告官人,金兵攻擊犀利,汝州城已經破了,提刑謝相公正帶人向我們這邊撤過來。”
趙子峒臉色一沉,這個謝京也太沒用了,依託完好的城防連半天也堅持不了,還把禍水引到自己這邊來。汝州離此不遠,趙子峒不再猶豫,大叫一聲:“佈陣!”又吩咐林濤帶幾個心腹手下到前方探查,一有情況馬上稟報。想了一會,仍然安排了幾個機靈的到汝州城去打聽汝州的消息,查明白金軍的動向。
到了傍晚時分,從汝州撤出來的軍隊亂哄哄地靠近了趙子峒的駐地,趙子峒命令李彪:“你帶二百人去把這些亂兵收攏起來,有搗亂不聽令的,格殺勿論!”
這些亂兵其實也沒打什麼仗,形勢一緊張就奪了城門逃了,只想逃得越遠越好,見有人上來阻攔,當時就鬧了起來。李彪人高馬大,手持長刀砍翻了幾個帶頭的,才把人羣慢慢鎮壓下來。
趙子峒對童涵冬道:“你去把這些人打散編到各隊裡,注意把走得近的人分散開。”
童涵冬點點頭去安排了。
不一會,逃兵中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喊道:“你們是什麼人?要去送死自己去,不要耽誤了我們跑路。”
趙子峒高聲道:“在下燕懿王之後承節郎趙子峒,奉旨帶兵勤王,你等臨陣脫逃,按律當斬,現在免了你們的死罪,在軍中戴罪立功,再敢呱噪,一刀斬了!”
絡腮鬍子冷笑一聲:“我等是謝相公的親兵,你一個承節郎算什麼,還不快把我們放了,不然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趙子峒沒想
到還有這種渾人,這種時候還擺資格,沉着臉道:“押上前來。”
那絡腮鬍子趾高氣揚地走了過來,見到黃安卓奇怪地咦了一聲:“原來黃相公也在這裡。”
黃安卓冷哼道:“不知死活。”抽出自己配的腰刀來,上去一刀砍在那絡腮鬍子的脖子上,他本是文人,力氣不夠,一刀並沒把人砍死,那絡腮鬍子在地上滾來滾去,鬼哭狼嚎,血咕咕從脖子流出來。
見黃安卓抽刀殺人,趙子峒眼中閃了一下,也不管地上的絡腮鬍子,高聲叫道:“還有誰要逃的?”
這些亂兵見了這個架勢,哪裡還敢鬧,乖乖地被編入了趙子峒的各隊。到太陽落山的時候,趙子峒又收編了幾支逃兵,自己手下膨脹到了一千五百多人。
看看太陽要落下山去了,林濤帶了兩人從前方飛奔回來,稟告趙子峒:“二郎,提刑謝相公在路上已被金人追上殺了,現在有五六百金兵正在向這邊趕來,我們要不要殺一陣?”
趙子峒沉吟了一會,不知金兵來這幾百人要幹嗎,不過謝京死了倒讓他心裡踏實了一些,跟金兵打上一仗倒沒什麼,可要是再碰上一位像張雲山一樣的上司可就真要命了。想了一會,估計金兵是追謝京的,便對林濤道:“你挑兩百名信得過的兵士到前方路邊埋伏好了,我們打了這一仗再說。”
林濤臉露興奮之色,挑了人去了。
趙子峒又把李彪叫過來吩咐道:“你挑兩百名操練熟了的精銳兵士,等會金兵來了,只管向前殺去,先砍騎兵的馬腿,我率領大軍在後掩殺。記住,只許向前,有後退的格殺勿論!這是我們對金兵的首戰,誰要是自亂陣腳,我饒不了他。”
李彪去了,趙子峒對黃安卓道:“金兵已經追了上來,不管是守是退,這一仗都非打不可,不然我們早晚被金兵追死。一會我帶人迎敵,黃相公到一邊觀戰,打完之後我們再商量行止。”
黃安卓臉色變了變,終究沒說什麼,答了一聲好,避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太陽已經落下山去,寒風像刀一樣在大地上刮過,追過來的金兵卻全然不在乎這惡劣的天氣,一個個興高采烈。今天他們的運氣不錯,追上了一個大官,不但立了大功,而且也收穫了不少財貨。金兵在中原地區的戰鬥本來目的就是殺人搶掠,他們還沒考慮過把這片土地佔下來守住,攻破汝州城後,金兵就分爲多股,各自找尋目標追殺逃兵,搶劫金銀。如今天色晚了,他們的探子說前邊有一個大莊子,正好前去攻下來過夜,再搶上一把發一筆橫財,許多人都在憧憬能搶到什麼東西。雖然探子也報告莊子附近有千把人的鄉兵,他們可沒放在心上。他們已經與宋人打了不少仗了,總是如摧枯拉朽一般,順利的時候對着一座小城放上幾箭就能把人嚇走,土裡土氣的鄉更不放在心上。
看看天色晚了,領頭的一位猛安勃極烈高聲道:“大家再加一把勁,到前邊的莊
子吃晚飯,從洛陽出來這幾天大家都疲了,今夜好好歇息一番。這裡窯場衆多,富戶不少,油水可不比汝州城裡少。”
一衆金兵鬨然叫好,催着戰馬向前衝去。
夜色中,金軍的馬蹄聲遠遠傳來,地動山搖,李彪舔了舔嘴脣。他雖然悍勇,現在也是喉嚨發乾,對面的可不是王俊那樣的散兵遊勇可比,金軍兇名早著,多少大宋的精兵勇將栽在他們手裡。李彪握了握手中的鋼刀,看了看身後像他一樣神情緊張的兩百精銳,今夜必然是一番血戰,如果自己活下來,過年一定要好好拜拜祖宗。
伴着如雷的馬騎聲,金兵的身影出現在夜色中,看看到了一百步了,李彪大吼一聲:“殺!”拎着長刀當先衝了上去。
一百步的距離眨眼就到,李彪側開身子,狠狠一刀砍在面前的一匹戰馬的馬腿上,不管倒在地上的戰馬和馬上的兵士,只是一路向前殺去,有馬砍馬腿,見了人砍人,不管不顧,只是向前衝去。
遭到這當頭一擊,金兵亂成了一團。他們本來是要藉助戰馬的衝擊力一個回合把擋在前面的鄉兵衝散,大家還要趕着吃晚飯呢,沒想到這些鄉兵如此兇悍,竟然拿人與騎兵對衝,一時措手不急。雙方都想憑一股氣勢佔得先機,連箭都沒放,就混戰在了一起。
趙子峒見李彪得手,催動大軍從兩翼向金軍包去,只要纏到了一塊,自己數倍於對方的兵力,就勝券在握了。
金軍的猛安從地上爬起來,他的戰馬正是被李彪一刀砍斷了馬腿,換了身邊親兵的戰馬,看了眼戰場見先機一失,高聲組織後撤佈陣。
金軍的大部已經撞在一起,後隊見勢停住衝勢,掩護大隊向後撤去,以整隊再來,只要排好了陣勢,這些鄉兵還是不能把他們怎麼樣。金兵後退了沒多久,突然又有一支宋軍從後邊無聲無息地從屁股後頭摸了上來,惟一還組織有序的金軍後隊一點準備都沒有,立時被殺得大亂,雙方徹底地纏鬥到了一起。夜色中,金兵的戰馬被李彪和林濤帶的人偷偷地放翻在地,許多金兵來不及從馬上抽出身來就被一刀捅死。
趙子峒帶的大隊已經從兩邊掩殺上來,這些人訓練不精,紀律也不嚴密,趙子峒不敢放手讓他們加入混戰,只是有條不紊地從外圍向裡絞殺。
金軍猛安見大勢已去,不敢再垂死掙扎,在十幾個親兵的保護下殺開一條血路向汝州方向逃去。趙子峒沒有騎兵,也不去追他,現在汝州周圍潰軍流民也不知有多少,他有沒有命回汝州就只有天知道了。
剩下的金兵被趙子峒團團圍住,直廝殺了接近一個時辰才絞殺乾淨。趙子峒也不禁對金軍的強悍感到驚訝,五百多人的軍隊,最後竟然只抓了幾十個俘虜,許多金兵渾身是血猶自不死不休。粗粗審了幾個俘虜才知道,這一股金兵竟然有不少生女真,幾年前還在山林裡過着野人般的生活,現在依然有一股野獸的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