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耀先把紙條收起來,沒有向其他人展示。
這麼多人集中在會議室裡,門是關着的,沒有其他人進來,這張紙條如何會從天而降呢?這個來無影、去無蹤的人是誰呢?
有人懷疑那紙條是被事先放到了會議室的天花板上的,可是天花板上怎麼放的住這樣的紙條呢。那上面既無縫隙,亦無凹陷,甚至連安裝在天花板上的照明燈都是內置的,不可能把一張紙條放在上面。
不僅是鍾耀先,當在座的其他人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都感到匪夷所思。
鍾耀先說:“我的話已經說完了,在座的各位按照我的意見抓緊去處理吧。”
散會之後,鍾耀先立刻把鍾俊堃叫到辦公室來,開口就問:“最近見到你媽媽了麼?”
鍾俊堃說:“沒有啊。”
他很吃驚父親主動向自己打聽媽媽的消息。
鍾耀先看了他一會兒,說:“那好吧,下次你媽媽再來……哦,等下次再見到你媽媽,就說我也想見見她。”
鍾俊堃說:“爸爸,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呀?爲什麼突然想起來要找媽媽呢?”
鍾耀先說:“啊,是這樣,爸爸發現有一些事情不對頭,或許你媽媽知道內情,想聽聽她的說法。”
鍾俊堃回到自己的房間,感覺又看見一個影子在面前晃過。他脫口叫道:“媽媽?!”這時有個聲音回答他:“孩子,是媽媽。”但是鍾俊堃四處尋找,並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難道這是幻覺麼,可是爲什麼又感到母親就在身旁呢。
他努力讓自己安靜下來,回憶着父親對自己說過的話。憑直覺,他意識到事態可能已經很嚴峻了,否則父親纔不至於專門找他那詢問母親的事情。他一直以來的擔憂,是不是就要化作現實?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俊堃,我的孩子。”
鍾俊堃見到的依然是一個影子,似有還無。
“媽媽,你真的來了麼?你在哪兒,我怎麼看不見?”
鍾俊堃急得聲音裡帶出了哭腔兒。
鍾夫人的確來了。她說:“孩子,我就在你面前呀。”
鍾俊堃說:“媽媽,我看不見你,我只感覺到有一個影子,那是你麼?”
鍾夫人說:“是的呀,孩子,這就是我。”
鍾俊堃說:“媽媽,我好想你呀!”
鍾夫人說:“孩子,媽媽知道,媽媽心裡也很想你。”
鍾俊堃說:“媽媽,琥珀號可能要發生新的事情了,爸爸他很着急,對了,他希望你能去他那兒見他一面,爸爸想聽你說話,我能感覺到,他好想跟媽媽說話,他有好多的事情要問你。”
鍾夫人說:“不可能了,還記得聖島客輪被炸的事件麼?那次客輪被炸,幾乎徹底要了媽媽的命,它炸掉了媽媽的一半,如今媽媽已經很難再行動自如了,也很難再堅持很久,一會兒就得離開了。”
鍾俊堃說:“媽媽,我好想好想抱住你,我覺得這些日子你吃了太多太多的苦,所以才變得這麼虛弱,以前都是你抱我,我在你的懷抱裡感到安全、幸福,媽媽你現在一定很害怕,你一定好需要安全感,就讓兒子抱一抱你吧!”
鍾夫人用微弱的聲音說:“啊,好孩子,你的話讓媽媽很欣慰,很知足,媽媽謝謝你,可是你已經抱不到媽媽了,媽媽現在已經不折不扣變成了一個靈魂,看不到也觸不着,你已經抱不到了……”
鍾俊堃說:“媽媽,我要你堅強起來,你一定有辦法重新讓自己堅強起來的,如果你做不到,告訴我,讓我來幫你,怎麼樣都行,只是別再離開了,別離開我和爸爸了,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鍾夫人嘆息道:“媽媽也好想這樣!可是,媽媽已經不能夠了!也許,這是媽媽最後一次來跟你說話了,以後即使媽媽能再來見面,也沒有辦法再說話了,媽媽的氣數已盡,所有的能量即將消失……”
鍾俊堃說:“可是媽媽,到底是誰把你害成了這樣?媽媽你快告訴我,我一定要爲你報仇哇!”
鍾夫人說:“好孩子,這就是媽媽所擔心的地方呀,不然,媽媽早就把所有的秘密都對你和盤托出了,媽媽擔心你報仇不成,反而害了自己哪!還好,你知道的並不多,這樣就會將針對你的危險延後一些,也許事情出現轉機,你就可以安然無恙了。”
鍾俊堃說:“不用爲我擔心媽媽!求求你了,快告訴我是誰害了你,媽媽!”
鍾夫人說:“沒有用啊,孩子,你不能那樣衝動,要時刻牢記不能以卵擊石的道理呀。不過,你已經承受得太多,而你畢竟還是個孩子,不能再讓你無謂地衝到風口浪尖了,讓一切都交給上帝去決斷吧。”
鍾俊堃說:“媽媽,你在說什麼呀,爲什麼不告訴我那些秘密?那些秘密都是什麼?是不是有人要毀掉整個琥珀集團,毀掉我們大家?”
鍾夫人說:“是的,孩子,是有人在這麼幹!知道麼,媽媽本來不會死,媽媽只是受了一點輕傷,療養一段時間就會痊癒,但是有人給媽媽注射了胰島素……”
鍾夫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了,但是鍾俊堃依然可以聽得到,聽得出鍾夫人說話的內容。鍾俊堃知道母親在盡最後的氣力來述說,他彷彿還能聽到母親不斷咳嗽的聲音,而每一次咳嗽,都會使她的呼吸更加急促、艱難。他真想打斷母親,不忍心讓她再繼續說下去了,就讓她好好休息吧,可是有一股力量在推動着他,使他對母親要講出的話心生渴望。他甚至渴望母親講得再久一些、再多一些,把所有他不知道的都告訴他,不要帶走一片秘密。
在接下來的述說中鍾夫人提到了一道神秘的光影,那正是鍾俊堃在聖島颱風中所遭遇的。當琥珀號航行第3日鍾夫人的海葬儀式臨近尾聲,安放着鍾夫人遺體的木板被推下客輪、衝入大洋的剎那間,一道神秘的光影搭救了她。她的遺體旋即被安放在客輪機房隔層的一個備用冷藏箱中,這個冷藏箱也在瞬間被啓動,那道光影若隱若現,漸漸照亮了她的意識,雖然她依然鎖在冷藏箱中,但是已經有了神智,而且可以離開軀殼自由活動。
如果不是“水神”期間在聖潞西島的意外爆炸,她已經可以重生了。那次爆炸摧毀了許久以來她所聚集起來的能量,等於再次將她戕害了。
鍾俊堃立刻聯想到自己在聖島濱海遭遇的幻影,與鍾夫人所說的那道光影毫無二致。
這是一種怎樣的神秘力量啊?
他希望母親把謎底揭開,告訴他是誰對她實施了謀殺。
“媽媽,那個給你注射胰島素的人是不是蔣七妮?”
可是鍾夫人沒有再回應,仔細辨認,面前的影子已經消失了。
“媽媽!”他大喊起來,“你不能死啊!”
安代進來的時候,鍾俊堃直挺挺躺在地板上,安代輕輕拍拍他的腦袋,才發現他已經休克了,需要立即作靜脈穿刺、補充血容量。她跑到醫務科,叫來人把鍾俊堃擡過去,她很奇怪,怎麼他的身體又變壞了?一個念頭在腦子裡閃過:但願不是有人對他做了手腳。她留意觀察了一會兒,感覺沒有神秘異樣,一顆心才慢慢放下來。
前面幾個醫生做完了,安代開始給他輸液。
病房裡只剩下她跟鍾俊堃了,她坐在他的牀邊,呆呆地看着液體一點一滴輸入他的體內。
“安代,時間到了。”蔣七妮悄無聲息地來了,站在身邊,望着她。
她總是像個幽靈似的。
安代緊扣雙手。“我知道。”
“安代,”蔣七妮說,“我知道你對我有看法,可是我只是按照琥珀王的號令行事,請你不要……”
“好了,不必再說下去了。”安代說,“我並沒有怪你什麼呀。”
“可是我感覺,”蔣七妮吞吞吐吐地說,“我們不像以前那樣無話不談了。”
“因爲已經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安代說,依然看着鍾俊堃,目不轉睛。
“現在,我能理解了。”蔣七妮嘆息道,“他已經征服了你的心,你被他徹底打敗了。”
“不只是這樣而已,他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安代說。
一陣沉默之後,蔣七妮又開了口:“你該出手了,否則我必須接下你的工作。”
安代望住蔣七妮:“是他的命令麼?”
蔣七妮點點頭。拍拍她的腰,“安,不要用這種不甘的眼神望着我,你知道沒人能阻止這一切。”
“難道真的不能讓他逃過這一劫?”她望着自己的手,無法忍受她將要親手扼殺俊堃的生命。
“就算能讓他多活10天、20天,然後呢?你會不會愛他更深、更下不了手?這樣子是不行的,你自己很清楚。”
安代痛苦地抱住頭。“我愛他,我真的下不了這個手啊!”她覺得自己的情緒馬上就要失控了。“難道給我留下他,就這麼困難麼?!”
“安代……”蔣七妮說,“聽我一句話,不是我逼你,這事兒你非做不可,否則就是抗命,得受罰的。而且……就算你不做,我不做,別人也會接手。”
安代突然站起身,一雙靛藍色的眼睛冒出火來。“誰敢動他,我就殺了誰!”
“安代,你不能這樣。”蔣七妮顯然嚇了一跳。
“我會親口對他說,鍾俊堃已經是我的生命,要他死就是要我死!”安代斬釘截鐵地說。
二層警務科的方向傳來陣陣嘈雜聲。可聽到許多人在慌亂中跑來跑去。安代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又看了看鐘俊堃,他依然在昏睡中。昏睡中不時緊張地握起拳頭,好像要威脅什麼人似的。還好像是,他在啜泣,爲了什麼人的離去。安代想這是發生了什麼呢?關於琥珀集團公司內部出了叛徒的傳聞已經紛紛揚揚了,鍾俊堃的休克是不是與此相關呢?
這兩天,琥珀王鍾建春也好像有些急躁。他接二連三地派人把安代叫過去,或者派蔣七妮來傳他的話,要她趕緊給鍾俊堃注射胰島素,不必再按照原來的方案慢慢使用***了。原來的方案是不斷給他注射***來加速他的衰竭,導致他的休克性死亡。這在外行人看來就是一種由體弱多病導致的正常死亡。可是這個用藥過程自從登上聖潞西島之後安代就已經擅自停止了,雖然鍾建春並不知曉,但是鍾俊堃迄今爲止的安然無恙已經使他按捺不住了,他下了死命令,3—5天之內解決掉鍾俊堃。
鍾建春的急躁還表現在這一切越來越大膽了,簡直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看來從聖潞西島傳來的消息的確使他陷入了非常微妙——如果不是危險——的境地。他感覺到如果再不抓緊行動,實施既定方案,鍾耀先董事長極有可能有所警惕,須知現在雷鎮海還活着,他們一旦聯手反擊,即便成功不了,也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假如更多的職員察覺到這個計劃背後的操盤手是鍾建春,他將來重建琥珀集團的努力將會付出更大的艱辛。
但是在鍾俊堃這兒,鍾建春遇到了一個難題。那就是安代不同意。安代在情感上與鍾俊堃走得如此之近,這不僅僅鍾建春本人沒有料到,甚至琥珀王周圍的許多人也沒有料到。而安代身爲琥珀王的養女,如果蠻幹,如果繞開她直接對鍾俊堃下手,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蔣七妮的一再試探,雖然有督促她的用意,但是另外一個目的,無非想弄清楚安代究竟對鍾俊堃愛到了什麼程度,原因再簡單明瞭不過:如果安代真的對鍾俊堃愛到了很深,任何受命結束鍾俊堃生命的人將來都會被安代追究。
安代也可以殺人。
很快,一個消息被驚慌失措的人們大聲傳播起來:辛之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