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九章、月影無聲
老者嘆了口氣道:“不敗於江湖。敗於歲月,陰陽消長、生煞相化。劉黎再大的本事,也終將歸於塵土。神識散於地氣之中。他於六十五年前受重創,這麼多年還沒死,如今一百一十六歲了,你認爲他還能活多久?”
年輕人搖頭道:“我不知道。但他最近蹦的很歡,走出了名的老不死。”
老者:“正是因爲他天年將盡,纔會如此的,如大病之人迴光返照。他要是不這麼做,反倒深不可測,但這樣一來恰恰露了底氣。就算等不到他老死江湖,也可以等到他無能無力、無可奈何的那一天。”
年輕人皺眉道:“江湖傳言。下代地師衣鉢已定,劉黎應該是爲了放出風聲才這麼做的。”
老者:“他劉黎一生威風過盛。以至於傳人頂的壓力太大,老頭自己的風光倒是全有了,這一輩子什麼都享受過、什麼都不缺,就算死幾回都是便宜他。他的歷位弟子多是人中翹楚,卻先後天亡,地師五戒中有一戒是佔盡風光,劉黎也該自我反省,這個老不死只剩最後的機會了。否則地師傳承就得斷在他手裡。”
年輕人:“聽師父的語氣,您老已經猜到他的傳人是誰?”
老着反問:“難道你猜不到嗎?”
年輕人用詢問的語氣說了三個字:“梅蘭德?”
老者點頭:“劉黎爲了保護傳人,必不會泄露他的身份,但怎會讓下代地師是無名之輩?等到正式公開的那一天,衆人方纔恍然大悟。你朝和師父不明內情,出手欲拿下梅蘭德,劉黎纔會突然現身,也正是因爲這件事,我纔敢確定。”
年輕人思忖道:“既然朝尚師父能夠確定,那天下風門中人也能想到啊。”
老者解釋道:“劉黎是什麼人物?他自有辦法爲傳人掩飾身份,假如就在眼前,反而看不明白,你我是置身事外而且離的很遠,當時生的事諸多內情不知,所以才能想的清楚。”
年輕人斷然道:“師父想讓我除掉梅蘭德,爲朝和師父報仇嗎?”
老者擺手:“不,你這次去。最好能找到此人,但千萬不要與他爲敵。”
年輕人一皺眉:“難道您認爲我不是他的對手?”
老者繼續擺手:“你是我這數十年來行遊天下見到的資質最好、精進最的秘法修行弟子,如今江湖風門年輕一代中,恐怕也只有松鶴谷的月影仙子在你之上,但她年紀比你大,修習秘法的時間也比你長。你如今能以神念運轉幻法大陣於無形,這一點連你的朝和師父都做不到,若論秘法,那梅蘭德還須向影華保護才能躲避你朝和師父的追殺。必然不是你的對手。
年輕人追問道:“那師父爲何不讓我與他爲敵,難道您不想報仇?”
老者又嘆了一口氣:“報仇?我想的正是報仇!但你殺了一個尚未繼承地師衣鉢的梅蘭德有什麼用?這不是我想要的報仇。”
年輕人:“那您想要我怎麼做?”
老者:“不是隨便一個人站出來就可以號稱地氣宗師,他必須有楊公信物與秘傳心盤印記。楊公信物人人可取,但秘傳心盤印記只有劉黎親自授予。你尚不瞭解,秘法心盤其實是一種儀式,極耗神魂,如果劉黎傳於梅蘭德,他將在很長時間內無法恢復神氣,那時是最好的下手
機。
劉黎威脅既除,順手拿下梅蘭德。逼出秘傳心盤印記,取走楊公信物,你便是下代地師,這纔是最好的報仇手段。江湖風門皆爲我用,當年他們合力剿滅我無衝派的血債將一家家償還,也只有這樣,纔可能實現我的多年夙願。
他不泄露身份,就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你不泄露身份,也就沒有人會懷疑你的身份。找到這個人,接近這個人,不做任何做他不利的事情,博得他的好感,取得他的信任,先徹底征服他,你應該能辦到。”
年輕人微微搖了搖頭:“我一定盡力幫師父完成夙願,我會找到梅蘭德,接近他,取得他的好感與信任。但我不拿自己身心做交易。”
老者微微嘆息:“其實,只要你願意”
年輕人打斷了老者的話:“對付他。我自有手段,也有我自己的堅持。”
老者點頭道:“也罷,若無這份心性堅持,你也不可能有此秘法成就。但你要注意,幻法大陣雖然神妙無比,可江湖風門各派傳承中有兩種手段可以剋制,一是尋巒訣秘傳。二是天機大陣。
尋巒訣本無什麼奇妙,各派秘法玄理相通,境界到了自然可互相印證,但有賴布衣秘傳之訣,以神念印入尋巒玉筏中,而尋巒玉蔑失落多年,如果重現江湖你一定要注意。但尋巒派如今代掌門6長林是個庸才,你想對付他很容易,這並不是最大的威脅。
天機大陣有兩處,一在北京八大處,歷代營建暗合只是初具規模,你可以到那裡感悟體會玄機。另一處完整的大陣在松鶴谷中,已自然運轉數百餘年,它就不會走,因此也威脅不到你。
你真正的剋星是號稱月影仙子的向影華,以她的修爲,亦能以神念運轉天機八。廣無形。天機大陣可與天下各種風水陣法合鳴,就算破爾,際的幻法大陣,也不會受擾受困。聽說她還有一串硅玉輪晶髓手鍊,布成陣樞隨身攜帶,增添神念之威。你若碰上了,一定要小心。”
說完這番話,老者很不放心的又叮囑了一句:“你對付不了地師劉黎,更不要去與梅蘭德爲敵,時機不到莫要出手,一旦出手便要讓這對師徒死無葬身之地。”
年輕人頗有些不解的說道:“師父,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您一直在淡秘法,但如今是什麼年代了?真想對付一個人,一定要鬥法嗎?殺人而已,什麼手段不可以用,劉黎再大的本事也不過是一個人。”
老者點頭道:“你說的對,對付一個人,沒必要一定以秘法,但這正是我們不同於常人的手段,也是最可靠、最有效的倚仗。你可以用別的方式,那劉黎一百多歲的老江湖。什麼手段他不會嗎?見過的、用過的,只會比你更多。
你知道嗎,此人經歷過槍林彈雨。曾經用一把繳來的三八大蓋,數百步之外一槍一個,硬生生放倒追殺他的數十年人,光天化日之下連人影都沒見着,這可不全是秘法。
聽說那位梅蘭德擅使雙槍、槍法如神,這也不是秘法,就算做一名槍手他也是十分厲害的人物,但在中國大6那種環境,輕易不可動用那種手段。移轉天地靈樞之力,仍是我輩最最值得信賴的手法。
一代地師的威名,豈能僅憑秘法修爲高?如果是那樣的話,劉黎也不至於這麼難以尋找傳人,想繼承下一代地師衣鉢,其人也必然不簡單。
但你的思路也是對的,如果有必要的話,未嘗不可這樣對付向影華之類的威脅,她再大的本事也不過有天機大陣隨身,可運轉天地靈樞,與一切風水陣法合鳴,但不可能盡破這些上人心險惡。
如果有機會又有必要,最好把她的手鍊拿到,它對你也很有用。如果能得到天機大陣的陣法玄機則是更好不過,但這一點不必強求。到那時可以讓潘翹幕出面,動用她這一枚棋子。”
年輕人站了起來,躬身行禮道:“弟子謹記,這個月末動身之前,師父還有什麼叮囑,可以隨時交待。”
年輕人走出秘室關上門,老者獨自一人看着對面的空座位,自言自語道:“大哥,真沒想到你也死於劉黎手中。這些年來你只顧經營自己的勢力,享受所擁有的一切,財富、利益、地位以及控制這一龐大的集團帶來成就與快感,已經忘了我們兄弟多年的夙願。
雖然不知道我們誰是兄、誰是弟。但這些年來我一直叫你大哥,都是做的你影子與臂助,從未與你爭什麼。我潛心修習秘法,並用盡心血培養傳人,只在幕後看着你享受一切。可你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嗎?
劉黎殺了你,讓我走上前臺掌控你所留下的一切,可以利用它實現此生的夙願,雖死無悔。我不知是該感謝他還是該恨他?但我一定會爲你報仇的!
七十年前,江湖風門七派圍剿無衝,父親本有機會逃走,不料劉黎突然攔路偷襲,率弟子朱涌傑殺光了他身邊的精銳僕從,只有他一人倖免。結果追兵隨後而來,父親陷入纏鬥苦戰身亡。
我們兄弟三歲成孤,若不是無衝派有一位隱居不問世事的前輩長老。帶着我們倆逃到臺灣,念師門傳承不可斷絕傳以秘法,我們也早已死於戰亂之中,此大仇怎能不報?”
遠在廣州的遊方能想到唐朝和的孿生兄弟唐朝尚必然深恨自己與師父劉黎,卻想不到唐朝尚有這樣一個陰險而深遠的打算。這天晚宴除了6長林與張流花先後在酒桌上打岔之外,從頭到尾氣氛還是相當融洽歡暢。
大約九點多鐘晚宴結束,衆人告辭,大部分人都是從外地趕來的。遊方自然不會留他們住在山莊中。這裡也住不下這麼多人。張望倒是早有安排,在山下麓湖岸邊的渡假村中包了幾棟別墅小樓,安置遠來的同門休息。
聽說第二天一早向影華等三人就要離去,尋巒派衆同道還約好在山下相送。
遊方酒喝的可不少,但並沒有醉意而且清醒的很,一方面他的酒量好。另一方面與喝酒的心態有關。這場晚宴是他精心的安排的,爲下一步搞定尋巒派做鋪墊,席間他也一直在留意每一個人。
他看出來了,包安與張奎之間矛盾並非不可調和,至少這兩位長老代表尋巒派對外時,態度基本是一致的。包顯只是對尋巒派的現狀以及6長林不滿,同時對自己的秘法修爲相當自負,但他本人卻沒有整合宗門的手段與能力,這可不是打架那麼簡單。
張皇的內心中更多是一種無奈,論資歷出身他不如6長林,論秘法修爲他不如包顯,這些年他一直在經營尋巒派前代基業,影響逐漸擴大。使尋巒派在如今世事急劇變遷的時代洪流中,仍然是顧佑諸同門的一株大樹。
張皇如果夠聰明的話,應該聯合包顯,並徵愕門中不問事務但地位最高的郝豐俊支持,取6長林而代之。並“尋回”尋巒玉筏佔據宗門大義。避免在這個過程中造成
遊方無意中創造了一個讓二位長老私人合作的機會,張望果然抓住了。與包顯一起來了,先有風險共擔,後有風光同享。如果你與一個人有分歧,又必須要和他打交道尋求某種共識,最好的辦法只能是這樣。然後兩人才可能有共同的利益出點,坐下來商量事情。
雖然沒醉,但酒意還是有的,這種情況下不適合練習內家功夫,各種功夫都不可以帶醉去練,包括醉拳。其實醉拳在練功的時候,也是不喝酒的。偏偏遊方的劍法,不僅包含煉境之術、神識之功、陰陽生煞相合之妙,與內家功夫也是密不可分。
他鳳到自己房中小憩片復,起牀後運功吐納儘量散去酒氣,然後沐浴更衣,仍然是在午夜來到山莊後方的山林中練劍。
這一次練劍,他沒有運轉內家勁力。而是以神識引劍意,緩步遊身出劍,動作很慢並不像舞蹈,手中的劍看上去似乎很凝重,以劍爲靈樞。運轉白雲山中的地氣,他還是第一次這樣練劍,隨即就現向影華來了。
神氣蟄藏的再好,走到對方神識擾動的範圍之內,除非是早已潛伏毫無可感,否則不論再高的高手只要稍動就會被現。
向影華察覺到遊方現了自己,隨即出手了,這一次,她竟在林中起舞。
遊方看不見她,但是神識可以感應到,元神所見比親眼所見還要清晰。月光照不到林中,向影華在樹影中起舞,但天上灑落的月華隨着地氣運轉,在山抹上空竟呈現出匹練般的談談光虹旋繞。
耳中聽不見手鍊出微鳴聲。但神識彷彿感應到月影流華如傾訴吟唱。妙曼至極令人眩然迷醉,她宛如月影下真正的仙子。
但別忘了,這同時是一場鬥法,隨着向影華在林中起舞,遊方劍意運轉的地氣由遠及近脫離他的控制。如無形的潮汐反捲而來。假如真是生死相鬥,遊方應該在第一時間揮劍展開地氣靈樞糾纏,或許能夠逃脫。
如果一定是不死不休,他應該盡全力持劍衝進山林近身格擊,若有一線機會抓住她手腕,可以將她放到。
但兩人是在“合練。”遊方既不可能逃跑也不可能拼命,甚至根本不想打斷這人間未遇之美妙月舞。只有運轉劍意與無處不在綿綿深致攻勢相抗。這次他可領教到向影華的厲害了,本是劍意凝重,到後來手中這柄劍真變得越來越沉重。
他彷彿是在驚濤駭浪中行走。卻要竭力穩住身形,不得不激出所有的潛力,劍意如凝一絲不亂,只有如此,才能不擾亂她的月舞,與之激應相和。
向影華沒有一絲殺意,假如遊方堅持不住劍意一亂,她自然就會停下來。換一種假設,假如向影華真要殺他,遊方錯過了最初逃跑與反擊的機會,陷入這種纏鬥,那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畢竟秘法修爲相差太遠了,向影華幾乎隨時可以殺了他。
臨別之前的這個夜晚,月影仙子向遊安展示了世間一流高手真正的厲害,卻是這樣一種令人心神皆醉、無聲印入元神的美妙剪影。可以肯定一點,遊方這一輩子想忘都忘不掉。
遊方堅持了多長時間,或者說向影華起舞多久方歇?與他們前幾夜練劍一樣,差不多還是一個時辰左右。似乎是很自然的收劍。但遊方的頭頂,看上去已經冒煙了!
他又不是一炷香,怎麼會頭頂冒煙呢?那其實是汗,不是淋漓大汗。而是綿綿細汗,從最初不用內勁到最後全身勁力徹底激,血脈運轉隨劍意沛然,細汗綿出隨即在月光下化爲蒸騰的朦朧白霧。
山莊別墅三樓的某間客房,萬書狂與向雨華夫婦站在窗前說着悄悄話。萬書狂帶在驚歎的語氣,望着遠處的山林低呼道:“老天,那竟是影華的月舞”。
向雨華小聲道:“她與蘭德先生在練劍,你在松鶴谷時,又不是沒見過他們在祭壇上合舞?”
萬書狂更加驚訝:“你是說蘭德先生與影華的月舞對劍?這怎麼可能!”
向雨華:“這有什麼不可能?她化神識爲神念之時,從天機大陣中領悟這段月舞,從此人稱月影仙子,雖然從未與人對舞,又不表示她不會這麼做。在松鶴谷祭祖地靈樞儀式上,你還看不出苗頭來嗎?。
萬書狂:“我不是這個意思,已經快一個時辰了,假如蘭德先生真在與她對劍,我待會兒是不是得過去把人揹回來啊?”
向雨華伸手輕輕捅了丈夫一下:“影華自會注意分寸,那用你瞎操心?蘭德先生也當真了得,我竟看不透他的修爲究竟如何。他們都是各方面皆出類拔萃的年輕人,影華的仰慕者自不知有多少,而那位蘭德先生”唉,這樣的人走到一起反而極不容易。”
ps:凌晨寫本章最後一段時,突然想起太白的一詩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影。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俊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唉,月舞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