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手所及,是一片無盡的黑暗,濃的不透一絲亮光。
我就置身於這一片黑暗中,魂魄彷彿被吊在半空裡,所有的感官都在狠狠的互相撕扯。這種極致的痛楚,已經讓我分不清,自己現在究竟是死了,還是活着。
“手上的傷已經用了冥界最好的藥,雖然近日會有些行動不便,但假以時日,定能痊癒。”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有多久,渾渾噩噩間,我隱約聽到有人在自己耳邊說話。忽遠忽近,時斷時續的聲音,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般,聽上去十分的不真切。
“斷骨會重新接合,指甲也可以再長。只不過……”說到這裡,略帶滄桑的聲音猶疑的頓了一下,隔了好長一會兒功夫,才繼續往下說道,“這臉上的傷,老朽實在無能爲力。”
“你什麼意思?”話音剛落,隨即又響起了另一個陰厲中隱隱透着一絲薄怒的聲音,落在耳朵裡,分外熟悉,“把話說清楚!”
可如今一片混沌的大腦,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個說話的人是誰。
我吃力的擡了一下眼睛,想看看對方究竟是誰。但眼皮上好似壓了千斤重的巨石,無論我怎麼努力,就是睜不開來。
“您息怒,容老朽慢慢說。”之後,耳邊又傳來了原先那個,略顯的有幾分蒼老的聲音,“本來,也不過是簡單的皮外傷,若調理得當,並無大礙。但可惜的是,這傷口不知因何緣故,竟沾染了由曼珠沙華提煉而成的汁液。”
“那又如何?”薄怒的語氣中充滿了困惑。
“您也知曉,即便是在平常情況下,此花也不可輕易觸碰。”面對威迫,那聲音依舊在不緊不慢的緩緩道來,“哪怕完好的肌膚不小心沾到,也需三五月的時日才能褪去。”
“更何況,這姑娘臉上的傷口,因爲浸了水,原本就有潰爛的跡象。如今花汁已深入肌理,要再恢復往日的容貌,恐怕回天乏術。”
“別無他法?”聽似不經意的一句詢問,卻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除非……”
“主人,您要的蔘湯,已經熬好了。”略帶滄桑的聲音話還沒有說完,冷不丁就被另一個新冒出來的聲音給打斷了。
“嗯,擱在桌上,你退下吧。”陰厲的聲音沉沉的吩咐了一句,似乎因爲話被打斷,而顯得有幾分不悅。
“可是主人,這蔘湯要趁熱喝了纔好。”新冒出來的聲音小心翼翼的提醒,“不然一會冷了,藥效就不似之前的好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寂靜的四下才重新響起了說話聲:“你,將蔘湯端過去,喂她喝下。”
“是。”新來的聲音畢恭畢敬的應道。
話音剛落沒過多久,我就聽到耳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隨後就感覺有一隻手伸到了我的脖子底下,將我慢慢的扶了起來。
“叮噹——”在調羹碰撞碗碟的聲音過後,我死死緊扣着的牙關,驀地被人撬開了。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口腔裡被仔細的灌進來一股,溫熱中略帶苦澀的液體。
“咳咳!”液體一淌下去,原本如烈火在燒灼一樣,痛的發乾的嗓子突然感到一陣刺癢。我忍不住胸腔一緊,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將口中剛喝進去的東西全都一股腦的吐了出來。
“沒用的東西!”下一秒,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原本扶着我的手一鬆,就被人用力拽開了,“滾!”
正當我失去支撐的身體,即將無意識的要往後倒下去的一刻,冷不丁又從旁伸出了一隻更有力的手臂。不由分說,便將我整個圈進了一個結實的胸膛裡。
這個人到底是誰,爲什麼我會感覺如此熟悉?
在此起彼伏的說話聲中,之前一片混沌的大腦開始逐漸恢復意識,身體上的各個感官,也彷彿跟魂魄歸位似的,慢慢又重新有了知覺。最終,當嘴巴再次被人用算不上溫柔的動作撬開,液體順着勺子又一次緩緩流進我的口腔裡時,我終於用力的轉動了一下眼珠,一點一點異常艱難的睜開了眼簾。
剛開始的時候,眼前只看到了一團灰濛濛的亮光。如同被覆上一層白紗般的視線,模糊不堪。入眼處所有的東西皆是影影綽綽的一片,恍惚的不真實。
直到過了片刻以後,酸澀的雙眼才無比吃力的從這一片灰濛濛的亮光中,分辨出來兩個不甚清楚的人影。一個站着,一個坐着,一個老邁,一個年輕。
那個站着的,是上了年紀的,距離自己稍遠一些。因爲視線還沒恢復,看不清楚容貌,只覺應該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垂着雙手,一副恭謙的模樣。
而那個坐着的年輕人,此刻就緊挨在我的身旁。用他的手臂,動作無比自然的將我緊緊圈在他的胸前。
“鳳淵?”
開口的一瞬間,異常嘶啞的聲音,刺耳的如同在鋸木頭。即便是我自己,也被結結實實的嚇了一大跳。
渾身的關節好像生鏽了一般,我動作艱難的仰起頭,用依舊十分模糊的視線,朝上方攬住自己的人看過去。
在對上那張熟悉的,如刀刻一般的薄脣時,頓時覺得眼眶一陣發脹,心臟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悸起來——鳳淵他,回來了麼? 他把我從那個充滿噩夢的地方,救回來了麼?
然而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這個美夢就無情的幻滅了。
就在我剛剛喊出這個久違的,讓我覺得無比安心的名字之際。上方攬住我的人,他一頭如烈火般刺眼的酒紅色短髮,就這麼毫無徵兆的,硬生生闖進了我已經差不多恢復清晰的視線中。
“怎麼會是你?!”還來不及溢出眼眶的淚水,和即將鬆懈下來的嘴角,在看看清楚眼前這個人的容貌後,一瞬間全都湮滅在了冰冷的空氣裡。
“爲什麼不能是我?”察覺到我臉上一系列表情的變化,閆重烈不悅的擰了一下眉頭,沉沉的問了一句。跟着將手中端着的碗,遞到了那個站的稍遠一些的老者手中。
做完這一切之後,才重新垂下眼瞼,陰冷的目光一順不順的落到我的臉上,似笑非笑的問:“看到我,你好像很失望?”
豈止是失望,簡直就是絕望透頂!
“放開,別碰我!”我沒有理會閆重烈的話,兀自咬牙切齒的從喉嚨裡擠出一絲沙啞的聲音。也不等他答話,便開始激烈的掙扎起來,想要掙脫他的束縛。
然而僅僅只是動彈了一下手指頭,剩下還沒來得及出口的斥責,就立馬變成了“噝噝”的抽涼氣聲。
從指尖和手肘處傳來的,如同用刀片在活生生剮一樣的劇痛,瞬間讓我的後背沁出了一層密密的冷汗。即便沒有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慘白的跟鬼一眼。
“呵!果然,一醒來就又變成了一隻撓人的小野貓。”見我要有要掙脫的意思,閆重烈非但沒有鬆手,反而手臂一緊,用更大的力道將我箍在他身前,一動也不讓我動,“早知道這樣,我便不救你了。”
“讓你一輩子留在那暗無天日的地牢裡,自生自滅罷了。”
“救我?”呵呵!當我葉小魚脖子上的腦袋,是用來做擺設的嗎?
“那我如今,變成這個樣子……”腦海裡毫無徵兆的跳出了那張在鏡子裡看到的臉,我吃力的扯了一下嘴角,無聲的笑了:“是不是還要感謝您的出手相助呢,閆王大人?”
看着此刻房中的場景,回憶着醒過來前他們之間的對話,再想到當時暈過去的前一刻,那個突然闖進來的身影。我大概也能猜到,闖進地牢的不是別人,而正是閆重烈。也應該正是他,將我帶離了那個充滿噩夢的地方,送到了這個陳設頗爲奢華的房間來醫治的。
但那又如何?我雖然不明白他和冥後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這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可是我不會忘記,自己之所以會落到這個田地,是拜誰所賜!
如果不是因爲閆重烈幾次三番刁難,將我抓到他的府中,冥後又怎麼可能有機會對我下手?
即便我不知道,當初在閆重烈將我抓到府中之後,具體又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他出於何種目的,爲什麼要特意去地牢裡救我?或者說,我完全不清楚,他跟冥後之間,產生了什麼矛盾或分歧,以至於讓他做出如今這樣的舉動?
但這一切,都絲毫不妨礙,他們母子兩人,就是一丘之貉的事實!
“這位姑娘,你這就錯怪閆王大人了。”結果我話音剛落,閆重烈還沒有說話,反倒是站在對面的那位老者先開口了,“如果不是閆王大人及時找到你,又召我來替你醫治,恐怕再晚一些,你的兩隻手就都保不住了。”
“是麼?”因爲掙不脫,我被迫靠在閆重烈的身上。
聽了老者的話,我悽悽的苦笑了一聲:“這位老先生,向您請教一個問題。”
“假如有一個人,先是狠狠的捅了您一刀,然後再慷慨的施捨您豐足的銀兩去醫治,那您是不是會將那個捅了您一刀的人,當做救命恩人一般來感恩戴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