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依賴

風波過去,繼續拍戲。

陸海洋和景瑜的關係難免陷入了一點尷尬,陸海洋礙着李輕舟,得跟景瑜保持點距離;而景瑜則表現得小心翼翼,沒戲的時候就自動自發遠離陸海洋。

如此一來,溝通出了問題,導致拍戲的進度更加落後。

進度落後,陸海洋就得發愁。

李輕舟雖然是主角,但是國內的戲份比兩個配角都少,趕在凌雨和景瑜之前就結束了自己的部分。他面臨畢業,在出國拍戲前,學校裡還有事不得不處理,直接向陸海洋批了假,先離開了劇組,回北京。

李輕舟一走,陸海洋反倒有些開心,準備再和景瑜做做思想工作。不過臺詞還沒來得及想好,樓晏就出人意料地登門造訪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陸海洋從來沒掩飾過自己是gay,於是當年最早跟過陸海洋的一批人都知道他對樓晏不一樣,具體如何,用目擊證人的話來說,陸導當年看樓公子那眼神,“像是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他,又怕這血淋淋的心臟了人家的眼”。

辜負了大家的八卦心理,陸海洋和樓晏的見面非常友好,短暫驚訝過後,旋即微笑:“你怎麼來啦?”

“來看看你,有空聊聊嗎?”沒有傷感,樓晏的姿態也很輕鬆,像是在說一句吃了嗎。

拍攝正是火熱朝天的時候,剛剛結束一幕,所有人忙的焦頭爛額,再過十五分鐘可就要進入下一場了。

“有啊。”

陸海洋拿起擴音器,當即宣佈休息一小時。

所有人目瞪口呆,原則喂狗了嗎?說好的紀律嚴明的導演呢?

徐盛抓住時機,教育景瑜,說:“喏,你看,省省你那點小心思,李輕舟是真沒把你放心上,這位纔是影帝的心頭大患,陸海洋心頭的白月光。”

景瑜不知道這層,傻了眼:“陸導這樣,師兄……不會很傷心?”

徐盛翻白眼:“關你什麼事!好好演戲吧!”

片場還是在中西合璧的小洋樓裡,找了條走廊,四下無人,陸海洋大咧咧往扶梯上一坐,“阿晏,你不是沒事會專門走一趟找聊天的人,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嗎?”

“對。”

陸海洋眨眼:“呃……所以什麼事?”

樓晏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陸海洋,認真看了一會兒,微微皺起了眉。

陸海洋下意識感到不妙,坐直了身子,“怎麼,很嚴重?”

樓晏想了想,說,“我想跟你打聽一下李輕舟。”

今天李輕舟不在,難道樓晏是特地挑今天來的?

“他?怎麼不找他直接談談?”

樓晏苦笑,反問:“你說呢?”

陸海洋嘿嘿笑笑不說話,李輕舟幾年前就跟樓晏碰上過,從來不給好臉色的。

“我最近調查一些東西,關於小雪,後來查到了他身上。說實話,我很吃驚……”

“他和楚新雪是好朋友,這個我也知道的,不過上次沒告訴你。”

“那你知道他們同居過嗎?”

陸海洋挑了挑眉,這個他的確不知道。

“這些年,我找了她很久,現在才明白過來我找不到,是因爲李輕舟把她藏好了。”

陸海洋很冷靜,“也許,只是楚小姐不想被你找到。”

的確有這個可能,樓晏點點頭,又說:“大概是五六年前,李輕舟的情況出現了很大的問題,兩人分開,李輕舟回國,很快得到了你的電影角色。”

陸海洋:“等等,你知道了多少?”

樓晏說,“知道不少,不過也不多。李輕舟有嚴重的心理疾病,當初接你的戲是有意爲之,可能是在接受戲劇治療;他對小雪有很深的依賴,這種依賴現在轉移到了你身上。但是他的目標太明確了,像是一開始就衝着你來……”雖然是推斷,然而沒有一定的把握,樓晏絕不會說出口。

誰讓李輕舟喜歡他呢。

陸海洋說:“他對我,似乎有些特殊。不過你放心,李輕舟和楚小姐應該只是朋友。”

樓晏說:“我不懷疑這點。”

“他的確有些精神障礙,但是平時控制得很好,我和他……大概就這樣下去了。”

樓晏略作猶豫:“他,可能有目的……我之所以找你說這些,是因爲還有人也在調查。”

還有人?

陸海洋不明所以,能有什麼陰謀?是不是該跟陳老師說說?

“日久見人心,我不想亂猜……或者我可以乾脆問問他。”李輕舟的確有些奇怪,但是說到底,沒有人能夠徹底的瞭解另一個人,無論他們的關係親密到何種程度。

這個回答讓樓晏有些意外。

“陸海洋,你愛他?”

“愛吧。”陸海洋想了想,“我不太想這麼說,可能年紀大了,不像個小年輕一樣有激情,但是這種感情,應該是愛的。”

聞言,樓晏微微笑了笑,想要說的,都沒了開口的必要。他清楚陸海洋的爲人,真誠坦率,從不欺騙自己。

“那就好好跟他在一起,希望你是對的。”

*********

三十個小時後。

北京。

晚上八點。

“爲什麼不答應他?”

楚新雪剛回家,站在玄關處,鞋還沒脫下,只一盞燈在頭頂亮着,客廳裡還是一片黑暗,一道人影立在黑暗中,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楚新雪被嚇到了,僵在原地。

人影走動了,腳步輕快,應當是一雙小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清晰的聲音,一下一下,來到了窗邊。刷拉一聲拉開窗簾,這次楚新雪聽清楚了,是一道好聽的少年嗓音,甚至偏一點柔軟:“啊,他還在樓下等你呢。”

楚新雪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啪啪按下了所有的電燈開關,黑暗頓消,整個房子一下明亮,不速之客簡從站在窗邊,脣角勾起,幾分打量地看着楚新雪。

“我實在搞不明白你有哪裡好,能勾引到這樣的男人……竟然還不止一個……呵……”他皺着漂亮又不失英氣的眉毛,“不管你有什麼過人之處,我還真看不懂你,他都做到這一步了,你竟然還拒絕,莫非想要更好的?”

楚新雪從玄關走到簡從面前,開口道:“簡先生,這與你無關。”

“哦?你知道我是誰?”

“他身邊的每一個人,我都知道。”楚新雪不卑不亢,“不管您的身世如何顯赫,該查的我都會查清楚。”

簡從眯了眯眼睛,冷冷逼問:“你也查過陸海洋?他是你們挑選的人?所以你們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簡少還沒有查清楚?”

簡從冷冷地哼了一聲,“到平山療養院就沒線索了,好高的機密,我還不知道李輕舟跟香港的那塊的人有關係。”

“既然如此,不如收手。”

簡從嗤笑了一聲,他臉上盡是年輕囂張的漂亮,帶着一種病態的韌勁:“從來沒有一個遊戲,是在我不願意停的情況下就能結束的。我不管你們有什麼計劃,要我收手,除非李輕舟甩了陸海洋,乖乖回到我這邊,跟我繼續玩下去,直到我膩;否則,沒完!”

楚新雪到底是心理醫生,見過了各種病人,對上簡從,只把對方當做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微笑道:“小舟只是喜歡陸海洋,簡少,您……”

簡從一下子狂躁起來,他像是一隻忽然發動了攻擊的狼:“我去你媽的!你他媽別跟我鬼扯!他喜歡陸海洋?他壓根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楚新雪被他突發的怒火弄得一愣,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的確。

或許李輕舟壓根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簡從快步走到了楚新雪面前,他看上去骨架小,然而身材挺拔,瞧着陰柔,實際上力氣不小,一把就狠狠攥住楚新雪的手,絲毫不懂憐香惜玉,逼迫楚新雪看他的眼睛。

他惡狠狠放話:“識趣點就跟老子老實交代!我不管你是誰的寶貝,樓晏還是李輕舟,老子都惹得起!架子擡這麼高,你以爲你是誰,逼急了老子找一堆男人弄你,看誰硬得過誰!”

楚新雪吃痛地皺眉,她不怕簡從的威脅,但是她忽然發現,他們一直忽略了,或者說低估了簡從這個人,這個人囂張任性——足以攪了李輕舟的局。

而攪局,不恰恰或許正是現在他們所需要的嗎?

“我可以告訴你。”楚新雪輕輕吸了一口氣,直視簡從,這樣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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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瞭解他,以爲他和你是同一類人,對嗎?”

“可是他沒有同類。”

“我和他認識的時候,十五歲,他也一樣。”

等待筆記本電腦開機,楚新雪說了幾句話後,也就沉默下來,在硬盤裡點開一個文件夾,輸密碼,裡面只有一個視頻,用一串亂碼命名。

點擊播放。

“這是什麼?”簡從忍不住問。

“可能的話,會是他的畢業作品。”

屏幕上最先出現的是一些混亂的鏡頭,很模糊,畫面有些沙,簡從眯着眼睛認了一會兒,是香港。

剪輯非常密集,視角似乎是仰視的,畫面中忽地閃過了北京的標誌性建築。

咦?

很快又認出了新加坡,這個國家太小了,那所圖書館簡從都認得。

“這些又是什麼鬼?”

“人。”楚新雪說,“他在拍人。”

“這技術夠爛的……這像素,他缺不缺攝像機?”

“都是十幾年前拍的,他才幾歲吧。”楚新雪看得很認真,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那時他還對人有興趣。醫生想了解他每天看到的世界,注意的東西,於是在他身上放了一部微型攝像機,在當時,已經是頂尖科技的設備了。”

對於李輕舟患有精神疾病一事,簡從表現得非常淡定,有病算什麼,沒病纔出問題了,他自己就不正常得很,巴不得李輕舟是個不正常的。

“這可真夠寵的,緊張什麼,不就是精神障礙?”

楚新雪一字字道:“他會死的。”

簡從冷笑,他年紀輕輕就見慣了尋死覓活的人,不以爲意:“他不是還沒死嗎?都病了這麼多年,現在不還是好好的?”

“簡少,他是我的命。”楚新雪忽然道,“反過來也一樣。”

“反過來?”簡從露出輕蔑的神色,“難不成你還會是他的命?”

跳過那麼多的城市和人羣,畫質逐漸變得清晰,終於轉到了丹麥的首都,童話之城——哥本哈根。

這時一直沉默的視頻忽然出現了聲音,是個男孩的聲音,清清朗朗,普通話的咬音帶一點港味,“她什麼都沒有。”

——是李輕舟。

“她問我,泡沫破滅後,美人魚怎麼辦……”畫面在那座遊人圍繞的小美人魚雕塑上停了三秒,李輕舟笑了笑,“可以嗎?”

沉默許久,他發出一個音:“我。”

可以嗎?

接手這個可憐的小美人魚,她什麼都沒有,我長得很像那個王子吧,只要我願意,我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其實什麼真公主他都能得到,他卻想要一個醜醜的東方小美人魚,一個說謊的女孩。

“你知道我爲什麼不能跟樓晏在一起嗎?”

簡從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沒吭聲。

“輕舟很怕被拋棄。”楚新雪自顧自道:“我能成爲他的朋友,是因爲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對我來說就是一切。輕舟沒有安全感,一旦真心對一個人,就希望自己是這個人的全部。”

簡從皺眉,所以李輕舟對他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

不,李輕舟連虛假的一套都懶得奉送給他。

“我們一度相依爲命,所以我不能拋下他。換一種說法,我不能回到樓晏身邊,是因爲我不能讓他拋下我。”

“……拋下你?”簡從臉色難看地不行,冷哼,“這怎麼不能?”

楚新雪強迫自己說出來:“我不能讓他拋下我,然後去死。”

這分明該是個笑話,然而簡從發現他不能狠狠地擊碎這個笑話。

接下來屏幕上的上終於有了一個固定的人,幾乎所有的畫面都是圍繞着楚新雪。兩個半大的孩子住在一塊,爲彼此過生日,做飯,一起學習,上課,週末看情侶場電影。

簡從臉色難看。

他不能接受自己輸給一個女人。

這時李輕舟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了,“小雪害怕的人。”紐約那所著名的大學裡,李輕舟聲音冰冷,陸海洋第一次出現在了鏡頭裡。

“可憐蟲。”

鏡頭搖晃,來到了一張大學申請表上。只一閃,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在講話,李輕舟冷不丁來了一句,“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