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早早起來了，拿了把大掃帚低着頭默默地掃院子，男人平時就很勤快，總是把院子裡的活都主動做了，現在他要走了，他也不知該怎樣表達這娘倆這些年對自己關照的感謝之情，唯有多做些活來讓自己心裡舒坦些，娘在竈間忙活，一頭一臉的汗，竈間蒸騰着熱水燒開後散發的熱氣，混雜着竈間騰起的煙霧，白濛濛一片，只依稀能在這白霧裡分辨出娘那瘦弱的身體。
“這孩子……”娘像想起什麼似的，小聲嘀咕了一句，又用衣袖抹了抹額頭上滲出的汗，然後放下手裡正在切菜的刀，轉身向堂屋走去。“紅兒，紅兒，該起來啦，都啥時啦？也不起來幫娘做活？”娘邊走邊叨唸着，心下升起了絲絲狐疑，這孩子平時早起來啦，在院子裡或者竈間一起張羅，然後再陪她哥到地裡做活，今兒這是咋的啦？
沒聽見堂屋有動靜，看樣子這孩子還賴在牀上，唉！娘不由地嘆了口氣，這兩天這孩子就不對勁兒，話也比往日少了幾成，臉上也少了笑模樣，常發呆，有時眼眶眶裡還汪着淚，她哥這一要走，把個紅兒整個人都變了個樣，魂兒都沒了，唉！
進了堂屋，一眼就瞅見紅兒蒙着被子睡得正香，“紅兒，紅兒，該起來啦……”娘喊了一聲，紅兒沒動，娘走到炕前一把掀開了紅兒的被子，紅兒還是沒動，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娘俯下身子關切地望着紅兒，這一望不要緊，娘猛猛地嚇了一跳，“這孩子的臉咋這紅呢？”娘伸出粗糙的手掌放到紅兒額頭上，娘冷不丁地吸了口涼氣，孃的手掌感覺到了紅兒額頭火炭樣的溫度，娘剛要把自己的額頭貼到紅兒額頭上再去試試溫度，紅兒一把抓住了孃的胳膊，閉着眼急切地喊着，“哥，哥，你不要走，不要走……”娘被這喊聲驚地一哆嗦，再一看紅兒手還是緊緊地抓住娘不放，嘴裡訥訥有聲，“不走，不走，不走……”
孃的淚“刷”地就下來了，娘背過臉去，用另一隻手擦着眼淚，然後又迴轉過身來，輕聲地哄勸着紅兒，“紅兒，是娘，娘不走，啥時都和紅兒在一起，好孩子，來，把手鬆開，讓娘好好看看你是咋啦？”
紅兒恍惚間把眼睜開，迷迷濛濛地看出眼前的人是娘，哇地一聲哭起來，悲慼地喊着，“娘啊，娘……”
娘慌了神，一股勁兒地咕噥着，“這孩子，這孩子……”
娘弄開了紅兒的手，要去給紅兒倒水擦臉，娘剛要從炕沿上站起身，紅兒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搖着雙手像個小孩子一樣衝娘喊着，“娘，你別走，你別走……”娘站定了，心疼地望着她，“娘去給你倒水擦臉，然後給你找大夫來瞧瞧……”紅兒還是衝娘擺着手，“不要去，不要去，我沒事，死不了……”說完像是要過來拽娘，剛往前挪動了下身子，就又軟軟地往炕上倒去。
娘慌忙往前探出了身子，想抱住紅兒，但紅兒還是倒了下去，娘一下子慌地沒了主意，蹦下炕沿，顛着腳就往院子裡跑，人還沒出屋門喊聲就已從門縫裡傳了出來，“孩子，快來看看紅兒是咋啦？”待娘推開門跌跌撞撞地站到院子裡時，已是軟作了一團，像莊稼地裡被鋒鐮一刀割下的苞谷杆，呼拉拉地就往地下倒。
男人掃完地正喂那幾只歡蹦亂跳急着吃食的老母雞呢，剛纔他就隱約聽到了些屋裡的動靜，但他沒太在意，以爲娘和紅兒在嘮嗑，他一門心思地幹院子裡的活。猛然間聽到“咣噹”一聲，循聲扭頭一望，見娘癱坐在了地上，男人就是往起一站一個箭步跑到娘跟前，伸出雙臂就去抱娘，嘴裡還焦急着喊着，“娘，娘，咋啦？娘……”“紅兒，紅兒……”娘篩糠般抖起來，聲音顫抖得男人心裡一陣陣發寒。男人把娘抱起攙扶着娘又回到了紅兒面前，娘枯乾的手指指着炕上的紅兒，淚順着腮幫流了滿臉。
男人把娘扶到了炕上，趕忙去看紅兒的情況，只見紅兒臉色通紅，牙齒還不住氣地打架，發出格赤格赤的聲音，男人就知道紅兒是病了，娘剛纔的反應都是被紅兒嚇的。唉！男人在心底裡長嘆了口氣，前幾天自己病的時候，娘表現的挺鎮靜，又是退燒，又是放血排毒，可今天娘卻被紅兒的病折騰成這樣，都怨我啊！可以想見娘這幾天內心有多麼的苦啊！孃的心裡實在承受不了這麼多的苦啦！在人前看上去強作歡顏的娘，背後不知掉過多少傷心的眼淚呢！娘快支撐不下去了，在我的歸期越來越近的時候，孃的脆弱一點點地顯露出來了，娘也想控制啊！她想高高興興地把我送走，高高興興地和我道別，但是娘……男人的鼻子一酸，那種痛的感覺又在瞬間蔓延開來，一下下地滲透在每一滴血液裡……
再看看紅兒，一個向日葵般陽光的姑娘，如今也因了我的離開而憂鬱成疾，病懨懨地躺在牀上，唉！我真該死，這些年來爲了我，她們娘兩耗費了多少心血啊，而我還沒來得及回報她們，卻又要匆匆離開了，但……唉！這能怨我嗎？
男人想不下去了，一轉身往屋外走去，邊走別撂下一句話，“娘，我去給你們找大夫……”那話語裡分明有着顫顫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