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盼到了跟Dr.Z見面的時間,丁乙仍然是早早就去了診室,但仍然是過了約定時間才見到醫生。
Dr.Z告訴她,宮頸切片的病理檢查結果正常。
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常?連dysplasia(非典型增生)都沒有?”
“沒有。”
她脫口抱怨道:“怎麼可以這樣?就是因爲這個事,我跟我丈夫都鬧到離婚的地步了,結果現在檢查出來根本沒dysplasia。”
她以極快的語速把離婚的事都講了出來,Dr.Z貌似很耐心地聽着,但沒發表評論,可能根本不明白dysplasia跟離婚有什麼關係。
她不解地問:“我在兩個醫院做過檢查,都說我有dysplasia,怎麼切片又說啥事沒有呢?”
Dr.Z解釋說:“抹片檢查不能做到百分之百準確,最多百分之七十的準確率,但往往是漏查。像你這樣沒事查出有事的,還不太多,最大的可能是你當時有炎症,這樣你的化驗結果就不正常,被當成了dysplasia。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你的病變部分不在宮頸部位,而在更裡面的地方,那麼雖然抹片的時候能取到那裡的樣,但宮頸錐型切片只切了靠外面的部分,頂多指甲殼那麼大一塊,沒把病變部位包括進去。”
“那你怎麼不多切一點呢?”
“這不是我想切多少就切多少的,這個手術就是這樣的,切多了會影響恢復。再說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更深的地方有病變。”
她又急了:“那怎麼辦?”
“過半年再做抹片檢查。”
“不能現在做嗎?”
“現在做沒用。”
“如果六個月之後抹片又有問題呢?”
“那就再做陰道鏡檢查。”
“但你不是說陰道鏡檢查看不見裡面嗎?”
“你做過錐型切片,宮頸相對而言要比以前短一些,陰道鏡檢查時會比以前容易看清楚。”
她徹底懵了,看樣子這輩子都得在懸而未決的狀態下生活了,查出來有問題,可能實際沒問題;查出來沒問題,可能實際有問題。她垂頭喪氣地問:“那我到底有沒有HPV?會不會也是驗錯了?”
“一般不會,HPV的檢查結果很少出錯,再說你還在兩個地方檢查過。”
“但我在網上看到說HPV的化驗也有可能出錯,尤其是falsepositive(沒問題驗成有問題)。”
Dr.Z顯然仍不明白她的思路:“falsepositive比falsenegative(漏查,有問題驗成沒問題)好啊,可以引起你重視。”
她估計美國人沒辦法理解HPV給她的婚姻和家庭帶來的衝擊,也不想多說了:“我馬上就要到J州工作去了,就不跟你約下次見面時間了。”
“沒問題,但你要確定術後半年再做一次抹片檢查,然後按照那邊醫生的安排定期複查。你在那邊確定了醫生之後,可以讓他們通知我把你的病歷傳真過去。”
她找了個機會,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丈夫:“我那個切片的結果出來了,我沒dysplasia。”
他好像很懵:“什麼dysplasia?”
“就是——非典型增生,宮頸上皮內瘤變。當時是懷疑有這個病才決定切片的,但結果證明我沒有。”
“哦?沒有是好事嘛。”
“那你還相信那個email(電子郵件)裡說的話嗎?”
“什麼email?”
“就是那個造謠說我跟幾個教授——”
他皺起眉頭:“我不想說這事。”
“那你的意思是你還相信那些話?”
他煩了:“我已經說了,我不想說這事。你幹嘛老提這個?”
她也煩了:“我們就是爲這事才鬧離婚的,爲什麼我不能提這事?“
“離婚是你提的,不是我提的。”
“我知道是我提的,你不用擔心你會遭天打五雷轟。但我爲什麼提?不是因爲你無緣無故懷疑我嗎?”
“我沒有無緣無故懷疑你,我都是有證據的。”
“什麼證據?”
“證據多得很。”
“多就拿幾個出來。”
“我懶得拿。”
她知道他是鐵了心要離婚的了,HPV只是一個藉口,那個email也只是一個藉口,不然他會追問她的HPV是不是誤診。如果他追問,她會如實告訴他醫生的回答,但他問都沒問,說明他並不關心她到底有沒有HPV,很可能是找好了下家,不惜一切代價要離掉婚再娶。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小溫,秘密小三等得太久,不耐煩了,用辭職去讀書爲理由來逼婚,而他爲了留住小溫,只好回家來逼她。
有了小三的男人,心真狠啊!
她突然想到,小溫逼這麼緊,是不是因爲懷孕了?如果小溫懷孕了,肯定會急着結婚,如果小溫懷的是兒子,他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逼她離婚。
可憐她還在夢想着消除誤會,撤銷離婚,真傻啊!
她跟姐姐說起這事,姐姐說:“如果你想拖他一下,可以撤銷離婚申請,讓他跟小溫結不成婚,那樣小溫肯定會跟他鬧。”
“那有什麼意思?”
“報復一下嘛。”
“幹嘛要報復?”
“有時報復一下會覺得心裡好過一些。”
她想了一下,說:“算了,沒意思。他從滿家嶺出來的,一直都想有個兒子,雖然這些年沒提這事了,心裡肯定還是很想的。其實想到他是爲了一個兒子纔跟小溫好的,我心裡反而不那麼難過了——”
“對他來說,小溫不過是個生兒子的工具。”
“就是。”
但她再不敢打電話到他實驗室去了,怕聽到小溫的聲音,更怕聽到小溫懷孕的消息。
臨走前的那天晚上,他仍然是很晚纔回來,但她一直沒睡在等他。
他照舊是一回來就往臥室鑽,她跟到門邊,告訴他:“我們明天就走了。”
“哦?明天?那我不送了,我不會開機場。”
她心想你什麼時候送過?以前是夫妻的時候,你都沒送過,現在離婚申請都交上去了,你還會送?裝模作樣!
她把家裡的事情交代了一下,什麼東西放什麼地方,什麼賬單該如何付賬,等等。
他顯然沒耐心聽這些:“賬單還是你付吧,我搞不清這些事。”
“以後就是你的賬單了,怎麼要我付?”
“是你搞成這樣的,不然我就用現金,哪裡需要付什麼賬單?”
“難道什麼都用現金?付房子的月供也用現金?”
“爲什麼不能用現金?”
她知道這人在經濟上是孺子不可教,一輩子都沒教會,現在一時也教不會,也懶得多說了:“你的賬單,我怎麼付?”
“你以前怎麼付,以後還怎麼付。”
“我以前是進入到你的賬號付的。”
“那就還是進入到我的賬號付。”
她幽幽地說:“你讓我進你的賬號,不怕你的情人吃醋發脾氣?”
“我沒情人。”說罷走到洗手間去刷牙。
她心裡一熱,跟進去,從背後摟住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幹什麼。
他愣了一下,不耐煩地說:“幹什麼幹什麼?放開!”
她臉上很下不來,撤下兩手,轉身回自己臥室去了。
那一夜,她完全沒法入睡,後悔自己到了最後還丟這麼一個人。可以說,她和他的關係,是以她丟人開始,以她丟人告終。當初對他太主動了,結果被他拿到醫院去廣播,搞得人人都知道是她追他。
那時,她沒計較,覺得他不是有意炫耀,而是不懂隱諱,什麼都如實告訴人家。
現在,她又鬼使神差地去摟他,肯定又會被他拿到實驗室去廣播,不管是因爲不懂隱諱,還是爲了吹噓,他會對人講幾乎是肯定的。
她真恨不得有什麼辦法能把這兩件事從她的人生歷史中抹掉就好了。如果能把這兩件事抹掉,其他的其實不算什麼,一男一女認識了,結婚了,過不好,就離了,這種事太多了,誰也不笑誰。但有了這兩件事,就變成她追他,求他,雖然暫時把他弄到手了,但最後還是被他拋棄了。
這件事實在是太丟人了,她決定誰都不告訴,連姐姐都不告訴,免得姐姐覺得她賤,沒骨氣。
第二天,她就帶着女兒啓程了。本來她想開車去J州,姐姐也說可以飛過來跟她兩人輪換着開。但最後考慮到路途太遠,天氣又不好,爲了保險起見,她把車託運了,自己和女兒先飛到姐姐家,等搬家公司把行李和汽車運到了,姐姐再開車送她們去K市。
姐姐已經把她們的新家安排好了,買了一點傢俱和兩個牀,都是新的。等她們的行李運到的那一天,姐姐親自把她們送到K市,又帶她們熟悉周邊環境,還帶她們去購物,把她們安頓好之後,姐姐纔開車回家。
新生活很令人興奮,她很快就投入進去並愛上了她的新生活。
她所在的部門負責整個研究所的實驗設計和數據分析,她這個部門又分成一些小組,每個組負責幾個具體項目。因爲她是新手,先熟悉工作,從最基本的工作做起。老闆專門爲她安排了一個mentor(師傅,導師),手把手地教她,使她很快就瞭解了本職工作的要領,乾得很順心。
丁丁也很喜歡新環境新學校,週末的時候還可以跟兩個表兄妹聚會,過得很開心,一點不覺得生活裡少了誰。
到J州有一段時間了,她的離婚判決纔下來,她的那一份是按照她留的地址,直接寄到她的新家的。
她看過之後就藏了起來,沒告訴女兒。
她走之前也交代過丈夫(應該是“前夫”)了,叫他爲了女兒,別把離婚的事說出去。他答應了,但她知道他會傳出去的,他就是這麼個人,你怎麼囑咐都沒用。
又到了平時付賬單的時間,她出於好奇,試着登錄到前夫的賬號裡去,發現他沒改密碼,她一下就進去了,發現他沒付賬單,不知道是忘了,還是真的在指望她給他處理這些事。
她又登錄到他的銀行賬號裡去,發現那裡的密碼也沒改。
她替他付了賬單,同時把他該付給丁丁的撫養費也轉到了自己的賬上,然後給他打電話,告訴他付賬單和轉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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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聽不太懂,不太耐煩地說:“你自己弄吧,我搞不清楚。”
“我是自己弄啊,但我總得告訴你一聲吧?”
“這有什麼要告訴的?你告訴了我,我也不懂。”
她掛了電話,覺得很好笑,這個人真是太怪了,幸好碰上我這個正直人士,不然把你賬上的錢全轉走了,等你去喝西北風。
她完全沒離了婚的感覺,除了居住和工作環境變了,家庭生活方面沒什麼變化,還是她做飯洗衣收拾屋子,還是跟女兒兩個人一起吃飯,還是她管理經濟。不同的是她現在不用做他的飯了,也不用因爲他晚上還沒回家而睡不着了。
她知道離了婚,他如何生活就跟她無關了,但她仍然很好奇,想知道他活得怎麼樣,有沒有跟小溫結婚或者同居。她不好直接問他,也不好直接問小溫,就打電話給韓國人,但她也不好打到實驗室去,就在晚上打到韓國人家裡,居然給打通了。
韓國人聽她自報家門後,很興奮地說:“丁,你好!你的新工作好嗎?”
“挺好的。你今晚沒去實驗室?”
“晚上還去幹嘛?”
“但是你以前晚上不是總去實驗室的嗎?”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那時是爲了監督那兩個人才去的。”
“現在不用監督了?”
“你們都離婚了,還監督什麼?”
果不其然,這人還是及時地把離婚的事廣播出去了,指望他保密真是比太陽從西邊出還難。她追問道:“是誰告訴你我們離婚了?”
“聽小溫說的。”
她的怒氣抑制不住地往上升:“她從哪裡聽說的?”
“我也不知道。”
“他們兩個現在怎麼樣了?”
“誰?”
“溫和我的——前夫。”
“我不太清楚。”
“他們沒——同居?”
“不知道,不過溫現在不在實驗室幹了。”
“真的?她去讀書了?”
“嗯,去讀書了。”
“在哪裡讀書?”
“我不知道,聽說是去外州了。”
“她去了外州?怎麼沒在本州讀?”
“不知道。她這個人神神秘秘的,不聲不響就走了,我覺得她是逃走的。”
“爲什麼逃走?”
“呵呵,因爲她幹了一件很不好的事。”
“是嗎?什麼事?”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因爲這事還沒完全查清楚,等一切都落實了,我會告訴你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小溫幹了一件什麼樣的事?難道是跟滿老闆的事東窗事發了?她問:“這事跟——Dr.Man有關嗎?”
“當然有關。”
無論她怎麼打聽,韓國人都不肯說是什麼事,只許諾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後一定告訴她。
她又多起事來,打電話給前夫,把韓國人說的話告訴了他。
但他似乎沒興趣:“你們幾個女人之間的話,告訴我幹什麼?”
她意識到自己又用熱臉貼了他的冷屁股,一氣之下摔了電話,決定再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