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初升的太陽,皇甫青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個由無數的性命又或者鮮血所拼湊的時代,讓人來不及覺得可嘆,就覺得可悲無比。
狍子一步步走向這個慢慢解開所護着墓碑麻布的男人。
“讓我瞧瞧你是誰。”皇甫青冥說着,轉過頭,看着這個身上瘡傷程度一點也不低於他的狍子,一時愣住,似乎不是皇甫青冥心目中的面孔。
或許這個男人,連死在誰的手上,都做了萬千安排。
但唯獨,眼前這個年輕人,皇甫青冥真沒了什麼印象。
“忘記了?在青島我們可是交過手,你還宰了我兩個弟兄。”狍子冷聲說着,瞧着這仍然沒有把他放到眼中的皇甫青冥,有些怒火。
“在青島我宰的人多了去了,這誰能記住,你叫什麼?”皇甫青冥笑着,似乎籌碼仍然被他死死攥到手中一般,儘管此刻他算得上是強弩之末,但解決掉眼前這個一看不是練家子的傢伙還是綽綽有餘的。
“狍子。”
“狍子?”皇甫青冥唸叨着,突然道:“今天我皇甫青冥可能會死,但絕對不可能死在你這種孩子手中,打鷹的被鷹啄瞎了眼,那是笑話,可不是現實。”
“我想試試。”狍子說着,慢慢摸向腰間,毫無保留的摸出那把匕首,面對這個他都不知道有什麼勝算的皇甫青冥,狍子一刻都不願意留下什麼所謂的餘地。
皇甫青冥笑着,笑聲越來越大,最後到了有些瘋癲的地步。
“來吧。”皇甫青冥輕輕擺了擺手,充滿着挑釁的味道。
狍子緊緊攥了攥匕首,猛的踏了出去。
一隻窮途末路咬人的兔子,到底能不能把人咬出內傷來?這取決於很多東西。
仰望着天的卓連虎身體猛的一抖,慢慢睜開眼,渾身的疼痛讓卓連虎忘記了思索什麼,手輕輕碰了碰喉嚨,這讓人窒息的疼痛感差點讓卓連虎昏死過去,胸口的傷口疼的像是被人開了一個大洞一般。
或許這就是一個人最後的迴光返照吧。
卓連虎努力的爬着,尋找着皇甫青冥的身影,卻看到了一個傻子義無反顧的在挑戰着自己這輩子都逾越不了的東西,卓連虎愣了愣,很堅挺很堅挺的站起,儘管口中一直往外吐着一種叫血的東西。
從天台走下一層樓一直到到達那個他精挑細選的地方,這無疑是卓連虎這一輩子所走過最長最長的路,甚至卓連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走過的,又或者爬。
太陽剛剛升起,整個小區瀰漫着懶惰,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像是拍着某些電影的卓連虎。
走廊還是一片狼藉的模樣,那還沒斷氣的秋賀八戒早已消失不見,至於去哪裡了,卓連虎一點都不關心,慢慢打開房門。
那個沖泡着茉莉花茶的女人仍然坐在那兒,卓連虎也不知道她到底等待了多久,可能是一個鐘頭,又或者是一輩子。
女人聽到了房門打開的聲音,卻沒有開口,只是輕輕嗅了嗅着血腥味道。
卓連虎一屁股坐在那皇甫青冥所坐着的位置,控制不住口中阻擋不住的血,染紅了地板,他知道她打掃一次衛生到底是多麼的不容易。
“我..回來了。”卓連虎的聲音嘶啞極了,但好歹還能辨認出這事卓連虎的聲音。
女人突然笑,如同那茉莉花一般,笑的特別讓人着迷,像是終於等到了她所等着的東西一般。
這個笑容,如果說是卓連虎這輩子最後的畫面的話,卓連虎一定死的無怨無悔。
“對不起啊,讓你等待了那麼久,那麼久。”卓連虎渾身顫抖的說着,眼淚如同雨滴一般落進杯子,讓這杯茉莉花茶變的無比的苦澀,讓人喝不下去一口。
“一點都不久。”女人似乎是注意到了什麼,摸索着走向卓連虎。
終於,她的手碰到了卓連虎的臉,卻是一片溼潤,是血,還是累,她只感覺眼前這個北京最爺們的男人哭的像是個孩子,哭的像是個娘們。
卓連虎輕輕摸着那隻手,嘶聲力竭道:“茉莉,我帶不走你了。”
女人笑着,擦拭着男人臉上的淚水,溫聲道:“說什麼傻話,你不已經把我帶走了嗎?”
卓連虎嚎啕大哭着,終於終於沒了聲響,或許全北京,又或者全中國也不會有人想到這個男人會以一個這種的方式謝幕。
哭的像是個娘們,死在了一個女人的懷中。
杯子落下,碎的稀巴爛,與其落到地上的,還有那茉莉花茶與卓連虎的眼淚。
女人輕輕觸碰着他的臉,幾滴滾燙的淚滴滴在了他的臉上,她知道他不會再睜開眼了。
“你已經把我帶走了。”女人捂嘴痛哭着,一種讓人窒息的悲傷席捲着,讓人慾罷不能,難以割捨。
天台上。
狍子搖搖晃晃的站起,手都有些攥不緊這把匕首,眼前的皇甫青冥仍然是那般的站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狍子的錯覺,總感覺皇甫青冥的身體也在搖擺一般。
“有些傻子,一直到死纔會明白他扳回不了什麼。”皇甫青冥一字一字的說着,這次沒有等待狍子再次殺上來,直接衝向狍子,猛的一拳落在狍子的肚子上,一把奪過狍子手中的匕首,不留餘力的刺向狍子的胸膛。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了,被打的不成樣的狍子倒下,如同卓連虎一般看着天,但那眼神中,充滿着懊惱,他不想帶着這沉重的遺憾去死。
伸出佈滿血顫抖的手,企圖碰到這天,腦海中走馬觀花的閃過自己的一生,狍子竟發現自己想不到任何,或許這纔是最悲哀的地方,但最後最後,畫面定格在那貧民窟的水塔上。
他想起他那兩個兄弟,他的女人,想起這個世界欠他不打算還的東西。
一行熱淚流下,狍子無法挽留一個男人最後的尊嚴,哭了。
王者的一生往往充滿着悲涼,小人物也是如此。
生活,總是告訴一個人,自己思念一輩子的人,也不會見到,無論是多麼多麼多麼多麼的想。
狍子擦拭着淚水,怒吼着,拼盡全身力量站起,拔出自己胸膛中的匕首,直刺向滿臉震驚的皇甫青冥的肚子,跟着倒下。
這一生就這樣結束了吧。
狍子趴在地上,甚至沒有了翻過身仰望天空的力氣,雙手仍然死死攥緊拳頭,不聽使喚的捶打着地面,這是狍子最後的掙扎。
狍子死了,一個故事也跟着結束了。
這是世界,這個時代,又有着多少這種故事呢?
皇甫青冥有些難以置信,他不相信狍子會再次站起來,更別說給他來上一刀,呆呆的望着深深刺進自己腹中的匕首,皇甫青冥慘淡的笑着。
支撐着顫抖着身子來到自己那塊陪了自己很多很多年的墓碑前,用那把帶着自己又或者狍子的血的匕首無比艱難的刻出卓連虎這三個字。
皇甫青冥想在留下些什麼,又或者還想做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任何力氣,只能任由腹中流着血,躺在了墓碑之上,或許自己的這一生也就此結束了。
一夜過去,三個故事的結束。
或許站在他們的角度上,他們都沒有做錯什麼,但是他們還是做錯了,還是輸了,如果生拉硬拽的話,或許這就是這個時代的魅力所在,讓人在掙扎中滅亡。
三個故事的結束,像是導火線,徹底點燃了北京中的人間煙火。
“卓老大死了!”李安石難以置信的說着,看着馬走田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着玩笑。
馬走田微微點了點頭,這個神情,已經不是他今天第一次見到,甚至他一開始也難以接受卓連虎死的事實,一直到看到屍體,馬走田的心情才徹底沉了下來。
李緣也紅着眼站着,似乎面對這個結局,沒有人做出任何的準備。
終於,這個紙包不住火的消息像是乘着風兒,瞬間吹滿了整個北京城,所有人都在深深的震撼之中,想着那個無比巨大的卓家,到底有做何迴應。
但那頭伏在水中的巨鱷卻沒有任何動作,甚至是沒有任何迴應,即便是卓連虎的葬禮,卓家也沒有出動什麼人物,僅僅交給一個卓姓的女人處理。
悲哀也好,落寞也好,這些東西顯然不是那些喜歡湊熱鬧的人們所關心的,他們真正關心的,是到底是誰弄死了這位北京的常勝將軍。
雖然死的不算風光,但這個驚天的消息,也足夠某些北京的大人物們所消化一陣子了。
但誰又能看到那三個可悲的故事呢?太多太多,這些被時光磨滅仍然可以閃閃發光的故事,徹底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之中,到底是什麼掩埋了它們。
有人說是這個時代,更有人說是人性。
但再怎麼感傷的故事,也阻止不了時代齒輪的運轉,轉盤仍然繼續着,恩怨也同樣在延伸着,唯有一些多愁善感卻被這個時代狠狠拋棄的人駐足瞧着,觸景生情的想到了些什麼,卻很可悲的無人開口,或許某天,他們也會變成這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