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子山頂,渾身是血的闖子拖着兩個幾乎斷氣了屍體,也不知道這廝是靠的什麼才把這兩人給拖上來,其他們變成這副模樣的過程也可以忽略不計。
終於到了山頂,眼前是一處峭壁,闖子也重重的呼了一口氣。
“唐金,跟着我,你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不過死在趙無妄手中,咱也死的不算太虧。”闖子像是個瘋子一般,對着胸口被戳出一個大窟窿的唐金說着,不過早已涼透了的唐金永遠不會回答。
“咱們做的事太見不得光,否則我一定會風風光光的葬了你,不過先委屈你了,雖然這戒子山不是什麼福地,但勝在清淨,如果你要是有怨氣,大可以託生着來找我。”闖子點燃一根菸,自己卻僅僅抽了一口,把剩下的大半根菸有些粗魯的塞在唐金的嘴裡,把唐金推下了山崖,至於山下是什麼,闖子一點都不關心,只知道這種地兒,少不了屍骨。
解決完唐金的屍體,闖子再次點了根菸,不過這次也吸的不是坦然,看着身邊躺着這個胸口還在此起彼伏,卻已經只剩下半口氣的趙無妄。
“趙無妄,你果然是南京的頭號殺神,要不是唐金替我扛下了那一槍,恐怕今天墮下山崖的,就是闖子我了。”闖子喃喃着,感覺剛剛死神與他擦肩而過一般,但現在這個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刀的趙無妄要是還能起來,闖子就不相信這個世界了,這何等還是人,簡直就是怪物中的怪物。
“可惜,可惜了,生不逢時,要是生在古時,怎麼說你也得弄個流芳百世,不過這個時代不行,這不是武夫的時代,不是書生的時代,而是我這種小人的時代。”闖子搖了搖頭,一臉感嘆道,或許這個時代真正的模樣,只有在這種抽象到畸形的小人物口中才能道的出來。
闖子最後把菸頭掐滅,剛準備把趙無妄丟下去,沒想到趙無妄不知道什麼時候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抓住的闖子的手腕,猛的一拉,身體本來就虛弱的闖子,直接被拉進了趙無妄的懷中,趙無妄另外一隻手也就在此刻勒在了闖子的脖子上。
瞬間闖子的臉變的紫青,他想象不到完全已經是屬於死人了的趙無妄會來這一手,闖子打心眼裡後悔沒有當時就地解決了趙無妄,沒想到被自己一時的心軟所害到了這種地步。
“闖子,我說過,你不是當人物的命。”趙無妄死死勒着闖子的脖子,在闖子的耳邊一字一字道,像是一盆冷到徹骨的水,一下潑醒了活的恍惚的闖子。
闖子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被趙無妄死死勒着,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就當闖子幾乎絕望的時候,趙無妄鬆開了勒住闖子的手,把如同死狗一般的闖子推到一邊去,扶着一塊巨大的山石站起,頓時滿臉的扭曲,窒息的疼痛感讓趙無妄都說不出話來。
“記住,跟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做交易,永遠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要麼被他玩死,要麼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今天我不做掉你,全因爲在南京,你還算是個爺們。”趙無妄斷斷續續道,一瘸一拐的準備下山。
“你這是去送死?郭家的人已經追過來了。”闖子不斷咳嗽道。
趙無妄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僅僅動了動嘴道:“送死又何妨?我趙無妄寧願死,也不願意再看到一個趙無妄,這個女人,我必須得救。”
“你救的了嗎?就像當年一樣?”闖子翻了個身,擡頭看着天道。
趙無妄輕笑了笑道:“雖然我不是什麼不信命的人,但是生死,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當年我敢救,現在我仍然敢,死了,就全當當年我就死在了郭家。”
趙無妄走的瀟灑,像是一個看淡一切的老人,給闖子留下一個難以捉摸的背影。
“生死,真的掌握在自己手裡?”闖子望着天,眼角突然有些東西滑落,這一刻,闖子甚至忘了該怎麼活,難道非要翻幾個身墜入這深淵之中?
但有時候人躺久了,連翻身都會成爲一場戰爭,可笑,可笑,無奈,無奈。
有些人,在以爲他得到一切的時候,其實他早已失去了一切。
總有些人,在以爲他失去一切的,他早已得到了一切。
人生最要對得起的,不是父母,不是那個陪你睡的女人,不是兄弟,而是遺憾,問心無愧,足以!
夕陽落下,殘雲如血一般紅,到底是怎麼染紅?
或許是這戒子山的幾個人的一腔熱血吧。
恭三兒那單薄搖搖晃晃的身體,似乎斷送了這最後一抹夕陽,廝殺停止,一切像是被凝固了一般,臉仍然猙獰着,熱血還沒落地,塵土飛揚。
終於有人脫口而出的問道:“這到底是個怎樣的時代?”
一場亂戰漸漸落下了帷幕,恭三兒倒了,大嶽扶着一棵巨大的枯樹搖搖欲墜,死死盯着眼前兩個扎着辮子,滿身恭三兒血的男人。最慘的是金盃前,早已不成人樣的趙匡亂,身體好像一陣風都能被吹倒一般,卻又給人一種經得起狂風暴雨的感覺。
孫紅雷擦了擦擋住自己視線的血,這是場苦戰,如果說當年他與趙無妄是一場勢均力敵,而今天他所對一個趙匡亂,使出渾身解數,卻沒有能往前踏出去一步,這到底算什麼?孫紅雷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夠了,真的夠了。”身後,是個哭的梨花帶雨的女人,自由這次到底有多遠,比永遠還要遠嗎?
“不還不夠,我要救你。”趙匡亂一字一字,低吼一聲,好像早已生鏽了的身體踏了出去。
孫紅雷拉下架勢猛的一拳。
趙匡亂應聲而倒。
“不知死活。”孫紅雷抓住趙匡亂的頭髮,把這個到底不知道在爲着什麼堅持的年輕人給拽了起來,就這樣看着這張模糊,但變的有些分明的臉。
趙匡亂不知道從哪裡又來的勁,猛的一拳又揮了出去,重重的打在孫紅雷的臉上,但孫紅雷卻沒有任何動作,另一隻手抓住了趙匡亂手腕,臉上劃過一絲猙獰的笑容道:“像你這種程度的,在我們那個時代,可是一抓一大把,你猜猜他們都去哪了?地下!”
孫紅雷直接把趙匡亂摔了出去,沒有理會幾乎已經沒有戰鬥力可言的趙匡亂,一步步走向引導這一切的女人,女人就是禍水這個詞,一點也不假,憑趙匡亂這個年輕人,想出頭不算難,不過落到這幅模樣,孫紅雷都替趙匡亂覺得不值。
“大小姐,今兒你必須得死,要知道,郭家趕你必須滾,但如果要是逃,可是不守規矩,不守規矩,就必須付出代價。我孫紅雷打心眼瞧不起你這種人,明明揹負着一個多少人紅眼的郭,偏偏自討苦吃,你讓我們這些本來就討苦吃的人怎麼活?”孫紅雷擦了擦彎刀上的血,一臉鄙夷道。
“你永遠不會懂。”一個特別沉厚的聲音在孫紅雷身後響起,一個同樣強弩之末的男人,手指一把紅纓槍的趙無妄。
“有這樣的事。”孫紅雷難以置信道,想象不出在郭家受了傷的孫紅雷還能扛着闖子與唐金兩人。
“我不會讓你再一次...”趙無妄喃喃着,聲音無比的嘶啞。
“趙無妄,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勸你放手吧,你不可能事我對手,難道你忘記你當年有多慘了?忘記自己爲什麼變成這副德行了?”孫紅雷打量着手中的彎刀,似乎也在一瞬間,感覺這一切太有戲劇性了點。
“我今天就不打算回南京,趙無妄,早在那些年前死了。”趙無妄最後一次揮出紅纓槍,而這一次,絕不會被所折斷,一個爲了自己道義願意豁出去性命的男人,是永遠不會折斷的。
人生當中,有些結局,寧願豁出去命,都無法改變,這是一件多麼多麼多麼多麼悲哀的事。
冷冰冰的刀,刺進身穿紅嫁衣的身體,刀是那麼的冷,冷到刺骨!
歷史彷彿又重演了一遍,讓這身處與歷史中央的人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喜,還是該悲,甚至忘了自己是死還是活。
“記住,這就是家族,沒有任何所謂的投機取巧,你走了一條跟趙無妄相同的路,今天我同意饒你一條命,就像當年饒了趙無妄,如果你繼續走下去,趙無妄就是你的下場,甚至你比他還要慘。”孫紅雷在紅着眼,卻咬着牙愣不說出一句話的趙匡亂身邊蹲下,一把拽起死死趴在地上趙匡亂的腦袋,那一張飽含怨氣,有着滔天戾氣的臉,跟當年的趙無妄是那麼的像。
“不過你倒是個爺們,如果你想復仇,郭家歡迎你,不過你要先分清到底是不是送死。”孫紅雷再次把趙匡亂的頭按在了地上,他不喜歡那個眼神。
孫紅雷起身,看了看這一片狼藉,又看了看這無比詭異的戒子廟,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