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在屋外呼嘯。
屋子裡的燈火卻凝固住了。
他坐在火爐邊,漆黑眼眸幽不見底,映着跳躍火苗,暗夜裡流光溢彩。
陸曈怔了怔。
想念……
眼前忽然掠過一幅很久以前的畫面。
常武縣陸家老宅,她趴在桌頭看陸謙寫字,少年筆力端正遒勁,比她的狗爬字好上不少。
“月暗送湖風,相尋路不通……菱歌唱不徹,知在此塘中……”
“什麼不通,什麼不徹,你這寫的什麼跟什麼?”幼時的她一把扯過陸謙寫完的墨紙,“我怎麼一句都看不懂?”
陸謙將墨紙從她手中奪回來,沒好氣道:“多讀點書吧陸三,這樣混下去,日後長大了,人家同你寫情詩都看不懂。”
“情詩?”她狐疑,“這寫的是情詩?”
“不然呢?”
“看不懂。”陸曈翻了個白眼:“連個‘情’字都沒有,怎麼稱得上是情詩?”
“俗氣!”
陸謙恨鐵不成鋼地教訓她,“含蓄,要含蓄!說出來的情有什麼詩意,自然該婉轉。”
她斜睨着兄長,往嘴裡塞了一塊麥糖:“你這麼明白,那你說說,情是什麼?”
陸謙在書院進學,素日裡連個姑娘家都沒見過,隨口胡扯,一看就是敷衍她書念得不好。
陸謙清咳兩聲,他又沒有過喜歡的姑娘,絞盡腦汁地憋出一句:“情,就是你總是會想着一個人,念着一個人,沒事的時候總是時時想起他,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最開心……”
“哦,”陸曈道:“聽你說的,也不是很含蓄嘛!你是不是在瞎編?”
陸謙:“……對牛彈琴,我不和你說了,等你日後長大了,自己有了情郎就明白了。”
等你長大了,自己有了情郎就明白了。
她以前覺得這話是陸謙隨口說來唬她之辭,如今卻漸漸有些明白。
與人有情時,原來真的會莫名其妙地想念一個人。
耳邊傳來人的聲音:“這個問題有這麼難回答?”
她回神,裴雲暎坐在火爐前,俊美五官在燈色下越發耀眼,望着她的眼神意味不明。
“沒有。”心臟漏跳一拍,陸曈飛快答道,“沒想過。”
“是嗎?”
他點頭,“那還挺遺憾。”
話雖這樣說着,這人語氣卻不見失落,反而笑吟吟的。
壺裡雪水已燒溫熱,他提壺倒水至紅泥茶盅,端着茶盅走到陸曈身前。
陸曈坐在榻邊,看着裴雲暎傾身靠近,把茶杯塞到她手中。
“喝吧,‘臘雪’。”
陸曈:“……”
她剛想反駁這算什麼臘雪,一擡眼,卻對上他眸中清淺笑意,彷彿看穿一切,知曉她的心虛與隱秘,窺見她的閃躲和愁情。
陸曈握緊杯子。
不知爲何,她覺得裴雲暎有些不一樣了。
好似撇開某些顧忌,他撩撥得越發光明正大,不對,那不是撩撥,像是江岸持竿的垂釣者,不緊不慢放下誘餌,若即若離,忽遠忽近,很有耐心的、勝券在握地等待人上鉤。
她問心有愧,便難以招架,步步後退,自亂陣腳。
見她如此,裴雲暎勾了勾脣,退回桌前,走到屋中,拿起擱在榻腳的被褥。
被褥又厚又沉,針線十分粗糙,以他養尊處優格外講究的習性來說,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果然,他走到牀邊,挑剔地看了一眼地上:“這裡?”
陸曈點頭。
他便沒說什麼,整理一下,就將褥子鋪在牀頭地上。
陸曈一面喝水,瞧着他動作,這人雖是世家貴族子弟,有時瞧着諸多驕矜挑剔,但某些時候又適應得格外好,令人意外。
“你不休息嗎?”他坐在褥子上,擡眼看陸曈。
陸曈把空杯放在桌上,想了想,又看向屋中桌上那盞小小油燈,囑咐:“夜裡睡着了,不必熄燈。”
裴雲暎看着她,眉眼一動:“陸曈,你不會擔心我夜裡會對你做什麼吧?”
陸曈無言片刻,嘲道:“殿帥也知道,我的針很厲害,你若不怕變成第二個金顯榮,大可以一試。”
裴雲暎:“……”
見他吃癟,她莫名心情略好了些,適才和衣而臥,在牀榻上躺了下來。
說來奇怪,她與裴雲暎共處一室,雖心情微妙,有些不自在,但確實毫無擔憂,這人分明不是君子,舉止也算不得規矩,不過,似乎她打心裡相信他,這份信任令人悚然,她竟對他感到如此安心。
裴雲暎哼笑一聲,沒與她計較,雙手枕着頭躺了下來。
屋子裡燈油靜靜燃燒,阻擋門外風雪,火爐那點微薄暖意在這淒冷天裡其實並不能溫暖多少,但屋中二人卻並不覺得冷,沉默着,各想各的心事。
裴雲暎躺了片刻,目光瞥見牀腳處似有一截長物,他以爲是蛇,蹙眉坐起,銀刀一挑,卻發現是條繩子。
是條很粗的麻繩,不長不短,似乎常年被人用過,已有些磨損痕跡。若用來捆綁藥材,似乎短了些。
他用刀尖挑着那條繩子,側首看向榻上陸曈:“怎麼還有條繩子?”
陸曈坐起,見他手中所持之物,登時面色一變,一把奪了回來。
裴雲暎瞥見她臉色,目光微動,須臾,沉吟開口:“這裡不會真是黑店?”
這繩子的長短,上吊不夠,捆物勉強,用來綁手綁腳最合適。殿前司審刑室中,捆綁犯人手腳的繩子正是這個長度。
陸曈心中一跳,冷冰冰回道:“你都住進來了,說這句話未免太晚。”又怕被他窺見自己神情馬腳,把繩子往牀下一塞,自己背過身躺了下去,不說話了。
裴雲暎轉眸看着她背影,好半天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重新躺下來,神色不如方纔輕鬆,倏然想到什麼,又擡眸去看頭頂的土牆。
搭被褥的地方挨着牆頭,他剛進此屋打量時,已發現牆上有抓痕。
那些抓痕的位置微妙,不太高,挨着牆腳的地方更多,痕跡明顯雜亂,像是有人在痛苦之中跌倒在地,留在牆上的指甲印。
從前在殿前司牢獄中審犯人,有些犯人在牢房中,痛苦難當時,會在地上翻滾、抓撓牆壁,其中痕印就是如此,他看得很清楚,也很篤定,再聯想到方纔的繩子……
裴雲暎微微蹙眉,看向榻上。
陸曈背對着他,賭氣似的面向着牆,只將一個後腦勺留給外頭。
他怔了一下,隨即有些好笑。
無人荒山,共處一屋,他好歹是個男人,以陸曈一向謹慎個性,居然這樣就將後背露在外頭,全無防備……
還真是半點對他不設防。
他再看了一眼牆上劃痕,收回視線,重新躺了下來。
……
夜更深了。
落梅峰的雪越來越大。
風從窗縫灌進來,能聽到門外樹枝摧折的聲音。
這樣冷的天,過去她總是很難入眠,但不知今日是太累了,還是因爲屋中多了一個人的緣故,陸曈躺在榻上,望着屋中昏暗的光,望着望着,便覺眼皮漸漸發沉,慢慢昏睡了過去。
大雪下得越來越大,銀白的雪飄着飄着,就變成了一片如雲似的裙角。
有人在她耳邊喚:“十七。”
十七?
她擡起頭,順着聲音望過去。
嫣紅梅花樹下,坐着的婦人眉眼嬌麗,放下手中書冊,對她招了招手。
“過來。”
芸娘……
她茫然地走過去。
芸娘坐在樹下,身前小火爐裡,熱熱偎着一隻陶罐,罐中咕嘟咕嘟冒着熱氣,在冰天雪地裡凝成一股細細熱霧。
有清苦藥香從其中散發出來。
芸娘伸手,用帕子握着罐柄將藥罐提起來,倒在石桌上的空碗中。
藥碗即刻被填滿,婦人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道:“你上山三日了,可還適應得習慣?”
“習慣。”
芸娘滿意地點頭,“那就好。”她笑,“既上山,我來帶你認識幾位朋友。”
朋友?
陸曈愣了一愣。
她從常武縣跟着芸娘一路來到蘇南落梅峰,自上山後三日,從未見過一人,整個落梅峰似乎只有她和芸娘兩個人,哪裡來的朋友?
芸娘牽着她的手,如慈愛長輩,耐心又溫柔,走到屋後一大片開得爛漫的草叢中,陸曈不知種的是什麼,只覺草木茂盛顏色鮮豔。
婦人在草叢前停下腳步。
“你看。”她說。
陸曈看過去,隨即毛骨悚然。
叢叢草木中心,隱隱隆起一排排黑黝黝土丘,陸曈一開始沒看清楚,待看清楚,不由頭皮發麻。
那是一排排墳冢。
埋得不甚認真,略顯潦草,然而常武縣大疫時,病死無數,田埂邊常有這樣潦草的墳冢,她見得太多。
陸曈聲音發顫:“這是……”
“是你的十六位師兄師姐,”芸娘笑着解釋。
“他們都與你年紀相仿,”婦人柔聲道:“也在落梅峰陪我度過一段日子,就是體弱了些,陪我的日子太少。”
“小十七,”芸娘道:“你可要陪我久一點。”
陸曈恐懼得發抖。
芸娘一直叫她“十七”,她不知道何意。如今卻在這排排墳冢中,窺見出一點端倪。
她將要成爲埋在這裡的第十七個,她是第十七個死人。
似是被她陡然煞白的臉色逗笑,芸娘驚訝:“怎麼那副神情,以爲我會殺了你嗎?”
婦人撫了撫她的頭,嗔道:“傻孩子。”
她已嚇得不敢動彈,雙腿發軟,宛如一尊木偶般任由芸娘牽着,回到了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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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十七,當初你救我家人時,告訴我說,你什麼都能做。”
陸曈望着她,一顆心漸漸下墜:“小姐想要我做什麼?”
芸娘走到石桌邊,拿起方纔那隻倒滿了湯藥的藥碗遞給她,微微一笑。
“喝了它。”褐色湯藥在碗裡微微蕩起漣漪,她在碗裡看見自己那張惶然的臉,那樣的恐懼無助。
她別無選擇。
陸曈喝光了藥碗裡的湯藥,芸娘拿出帕子,替她擦拭嘴角潤溼的藥汁,笑着開口。
“別怕,這不是毒藥,也不會要你性命。只是會讓你難受一點。”
“我瞧你剛纔喝藥很是乾脆利落,看來是個不怕苦的好孩子。”
芸娘把她往草屋裡輕輕一推,隨即“噠”的一聲,門被鎖上。陸曈回過神,猛地撲到門前拍門,聽到婦人含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剛纔那碗藥,叫‘渡蟻陣’。”
“服用後一個時辰,會有一點點疼,宛如蟻羣爬過,無處可解。若你能忍過三個時辰,藥效一過,自然無礙,但若忍不過去,可就要小心嘍。”
“你前頭那位小十六姐姐,可就是沒忍過這碗藥,拿根繩子懸樑自盡,解下來的時候,模樣可難看了。”
“小十七,”她說,“你可要堅持住呀。”
門外腳步聲漸漸遠去,任由她如何拍打屋門,再無迴音,芸娘已經走了。
她被一個人留在這間屋裡。
屋中昏暗,窗戶也被鎖住,她無處可去,步步後退,腳卻踩到什麼東西,差點絆了一跤,低頭一看,原是一截繩索。
那截繩索挺粗,繩索之上遍佈一點暗沉血痕,陸曈忽然想起方纔芸娘說的那句“你前頭那位小十六姐姐,可就是沒忍過這碗藥,拿根繩子懸樑自盡”。
那是前面那位喝藥人留下的、懸樑的繩索。
宛如被針扎到,陸曈手一鬆,粗大繩索應聲而掉。
她猛地避開。
陸曈撲到門前,再次拍門:“小姐,芸娘!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直到她拍得累了、倦了,從門上緩緩滑落下去時,也沒有任何回聲。陸曈坐在門後,抱肩蜷縮成一團,看着那截帶血的繩索,心中一片絕望。
她會死的,她絕對熬不過去,前頭都已死了十六位,她遲早也會被埋在草園中,成爲一灘爛泥。
她沒辦法和爹孃兄姊團聚了。
爹孃、哥哥姐姐……
她哭了很久,哭得嗓子發啞,卻在極度惶惑中,反而漸漸冷靜下來。
不行,她不能死。
她死在這裡,沒人會知道,爹孃一輩子都不會知曉。
至少現在不能!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陸曈重新爬了起來,那截粗大的染血繩索仍在地上,她盤算着,芸娘只說熬過那點痛楚就行了,她要熬過去,如何熬過去……
眼睛掠過屋中,陸曈的目光落在桌上那隻剪刀上。
那是用來剪短燈芯的銀剪,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芸娘留在了屋裡。
陸曈起身拿起那把剪刀,又撿起地上那根長長繩索,下定決心,一剪爲二。
這繩子長度用來上吊最好,可她卻要用這根繩子來綁縛雙手。她曾和陸謙學過的綁繩子的方法,綁縛雙手,掙脫不開。
她要試一試。
記憶中綁縛繩子的辦法已經不甚清楚,而心口處已漸漸有陣痛傳來,陸曈抖着手,險些握不準麻繩,磕磕絆絆地將那截麻繩套在了自己腕間,麻繩套上去最後一刻,巨大疼痛撲面而來。
芸娘騙了她。
那根本不是一點點疼。那是足以摧毀人意志力的疼痛。
她太痛了,在那一刻,忽然能明白爲何前頭那位“十六”會用繩子懸樑,那實在是比死還要令人難受。
最難以忍受的時候,便忍不住撓牆,指甲深深陷進泥牆中,漸漸有血從指縫中溢出,她痛苦地在地上翻滾,那間黑漆漆的小屋子沒了光亮,只有嘶啞的哭音。
……
“芸娘……”
安靜的夜裡,忽然有人聲響起。
裴雲暎猛地睜開眼睛。
孤身在外,他一向眠淺。屋中燈火不知何時已被風吹滅,卻有更壓抑的低聲從榻上傳來。
“陸曈?”裴雲暎皺眉看向牀上。
無人回答。
他翻身坐起,摸到火摺子,將桌上油燈點亮,那點暖色燈焰在屋中搖曳,他把油燈放在一邊桌上,走到陸曈榻前。
陸曈閉着眼睛。
臨睡前,她臉衝着牆,此刻已翻過身來,渾身蜷縮成一體,那張總是平靜的臉上神色痛苦,有大滴大滴的汗水從額上滲出。
裴雲暎面色微變,搖了搖陸曈的肩:“陸曈?”
她似陷在夢中,並未清醒,下一刻,忽地伸出手來。
裴雲暎愣了一下,低頭看去。
陸曈抓着他的手。
她抓得很緊,死死攥着不肯放開,力氣很大,彷彿落水之人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雙眼緊閉,指甲幾乎要嵌進他手背,裴雲暎任由她攥着,低聲喚她名字:“陸曈?”
“芸娘……”她迷迷糊糊地呻吟,額上汗珠滾落進頸間。
似陷在夢裡難以醒來。
屋中燈火搖曳,裴雲暎眸色幽深,當機立斷,指尖掠過她的頸間穴道,用力一點。
驀地一聲驚呼,榻上人猝然睜開眼。
陸曈一下子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喘氣。
一隻手從背後伸來。
陸曈感覺自己被拉進一個溫暖懷抱,這懷抱帶着熟悉的清冽香氣,驅散夢中那股冷沉藥香,暖意從身後慢慢蔓來,她擡眸,正對上裴雲暎垂下來的視線。
恍然一刻,陸曈頓時明白過來。
這不是她剛上落梅峰第一次喝藥,“渡蟻陣”只是過去難熬的夢境,她如今是盛京翰林醫官院的醫官,芸娘已經死了,她不必在忐忑與恐懼中服下一碗又一碗未知的湯藥,她上山,是來找救疫的藥草的。
她又做夢了。
她最近總是做夢。
再這樣下去,她會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陸曈。”耳邊傳來裴雲暎的聲音,陸曈仰頭看去。
裴雲暎擰眉看着她。
那張年輕的臉不復往日自若,擡手探向她的額心。
“你怎麼回事?”他問。
陸曈平復了一下心情,避開他目光,“剛纔做了個夢。”
他收回覆在陸曈前額的手:“芸娘是誰?你夢裡一直叫芸孃的名字。”
陸曈身子一僵。
裴雲暎蹙眉盯着她。
她臉色很白,平日就很瘦,如今蘇南救疫辛苦,又比先前瘦了一圈,臉只有巴掌大,一雙眼睛不復素日平靜,幾分渙散幾分迷惘,脣色白的像紙。
陸曈此人,從認識她伊始,或平靜或瘋狂,但還是第一次,瞧見她的“恐懼”。
在她夢裡,有她恐懼之物。
“是你仇人?”
陸曈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他總是很敏銳。
陸曈別開頭:“不是。”
他沒說話,牢牢盯着她。從來形狀溫柔的眼眸此刻似也沾染落梅峰梅枝霜雪,泛着些淡薄凜冽。
門外朔風雪厚,屋中宿爐燈昏。二人對視間,一個咄咄逼人,一個閃躲回避。
沉默一會兒,裴雲暎移開眼睛,像是終於放過她,起身道:“你剛纔流了一身汗,醫箱裡有帕子。我去給你拿。”
陸曈鬆了口氣。
青年走到屋中桌前,桌上放着陸曈的醫箱,他打開醫箱,伸手去取裡頭白帛。
陸曈看着他動作,看着看着,忽然間想起了什麼,渾身一僵,猛地下榻,顧不得穿鞋奔到裴雲暎面前:“等等——”
這慌亂並未起到任何作用。
她眼睜睜看着裴雲暎從醫箱中拾起一物。
那是隻彩色絲絛,形狀精緻,編織完整,是漂亮的石榴色,暗夜裡若片燦然盛開的細弱彩雲,影子映上去時,燈色也變得豔麗。
裴雲暎曾要求她做的生辰禮物,她編了很久,最終也沒送出去。
“這是什麼?”他轉身。
陸曈抿了抿脣,伸手去搶,他卻微微拿高,使她難以夠着。
裴雲暎道:“你爲什麼要帶着這隻彩絛?”
“別人的。”陸曈嘴硬,“順手留了下來。”
“是嗎?”
他點頭,指尖輕繞那隻彩絛,露出穗子下一顆不算圓融的、小小的木頭。
“那這又是什麼?”
陸曈一僵。
那塊極小的木塊在他指尖晃盪。
陸曈微微攥緊拳心。
那是她從裴雲暎的木塔上拿走的一顆木頭。
七夕那日,他似是而非的話,令她短暫動搖。那時裴雲暎說送她一塊,她一口回絕,但最後不知爲何,鬼使神差的,卻又拿走了一塊。
後來她離開盛京,來到蘇南,這塊木頭也好好保留着。許多次她曾想扔掉它,到最後,一次也沒有成功過。
彩絛與木塊,藏着她隱秘的心事。她小心翼翼地守着秘密,卻在這個風雪夜裡,陡然被拆穿。
幽謐寂靜的夜裡,門外有風雪呼嘯而過。青年垂眸,看着陸曈狼狽模樣,平靜開口:“陸曈。”
他盯着她眼睛:“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對我坦坦蕩蕩,沒有半點私心嗎?”
陸曈呼吸一滯。
她本能想要反駁,然而對上那雙黑沉的眸,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她囁嚅。
那雙漂亮的黑眸盯着她,燈火在他眼中晃盪,流轉間,宛如未盡情曲綿長。
他冷冷開口:“我看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