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崖寺地處飛雁峰山腰,羌遙找個一個轎攆,一點點擡着我上去,我對他說:“我哪有那麼嬌氣啊,走幾步路還要人擡着我上去。”
“娘娘現在可絲毫馬虎不得,娘娘就算不考慮自己,也要考慮國脈,一旦有任何閃失,今日來此的所有侍衛都得跟着一起受罰。”
我朝他笑笑,“也對,將軍可是馬上就要迎娶瑾公侯的乾女兒了,可不能跟着我這裡沾了晦氣。”
羌遙將軍語塞,頓了頓,對我說,“此事,還未謝過郡主厚愛。”
“柳心賢惠溫婉,又聰明過人,而且她已經傾心將軍已久了,還望將軍好好珍惜。”
“郡主請放心,末將不是不重情義之人,只要真心相對,末將定不會虧待與她。”
我看着他,覺得有點奇怪,明明年關之時我與他提起續絃之事他並不同意,如今怎麼又鬆口同意了呢,不過這樣的問題,也不好詢問,只好笑笑說:“什麼真心相對,虧待不虧待的,你是娶妻,又不是結拜兄弟。”
羌遙笑了一下,“郡主,有的時候,摯愛之人已不得,可尋一真心之人度此殘生便已難得。”
這次輪到我語塞了,這個看似粗獷的男人,卻一次又一次的讓我刮目相看,是啊,摯愛之人已不得,身邊有一真心之人,已經實屬不易了。
我傻愣愣的盯着他半天,他又笑了,“郡主,我們到了。”
我下了轎攆,高大的山門上用篆字寫着廣崖寺三個大字,筆法端正而蒼勁,莫名其妙的讓我想起了師父。
寺中僧衆早已在門外恭候,我跟着進去,在正殿的縷縷佛香中閉目安求。
菩薩保佑,小女子孤苦半生,不奢求此身半點福報,塵緣執念,皆可虛妄,一念恩師初澈,願他可清寂安然度日,不再染俗塵瑣事;二念腹中未落之嬰,求他此生可平靜順遂,不迫於心,不逆於魂。小女子願以此生福澤,換取他二人之幸,大慈大悲,願可聆聽心言,普度衆生。
我嗅着佛堂中的香氣,聽着聲聲木魚的清脆之音,覺得自己身上的俗氣也淡了些,似乎回到了那個茶香繚繞,煙暖雨收的小院子裡。
我緩緩睜開眼,才覺出臉上已是兩行清淚,我看着高大佛像,心中也寧靜了幾分。
晨曦把我扶起來,我跟着引路的小和尚來到後院的禪房休息,這裡素淨簡單,一塵不染,像極了師父的房間,我苦笑着摸摸自己的肚子,已經有了孩子,還在心心念念另一個男人,季柒月,你還真是個不安分的女人。
羌遙將軍輕輕敲門,耳語道:“郡主,您吩咐的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喬氏已經丟到荒僻山村裡,派了人盯着她。”
“好。”
“郡主,還有一事……不知……”
我見他猶豫的樣子,覺得奇怪,“將軍和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但講無妨。”
“剛纔末將的哨騎在山下見到一隊……中原兵士,行爲鬼祟,不知道……郡主可知曉此事?”
我愣了愣,中原?羌遙將軍雖然與我交好,但他心裡是一心保衛錫戎的,若是中原與錫戎有任何交鋒,他定是不會因着我是中原郡主而手下留情。不過對於我來說,中原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那個地方,除了生死不明的師父和安大哥,也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
我問羌遙:“我並不知情,他們可是穿了中原的服制?”
“怪就怪在,他們明明就是兵士,卻並沒有穿中原的鎧甲,若不是我的探子耳力好聽見了他們說話,還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一羣人。”
“他們說什麼?”
“他們言談舉止提了幾次中原的初皇后,還說到了一位姓安的人,說他在中原宮中……”
他還沒有說完,我就打斷他,“姓安的人?是個大夫嗎?”
“好像是的。”
“那是我哥哥啊,將軍見過他的,我出中原那日,他還來送我。”
羌遙皺眉想了想,“哦,末將記起來了。”
“他們說安大哥什麼了?”
“說……”羌遙的臉色有點難看,欲言又止,小聲嘀咕道:“若是知道是郡主的哥哥,就不提起了。”
我問他:“你說什麼,你大點聲。”
“郡主,哨騎也就是道聽途說,不足爲據,說不定他是聽錯了呢。”
他越這樣說,我就越着急,“你的探子到底聽到了什麼,你快點告訴我。”
“郡主……”羌遙的臉上難得出現那樣糾結的模樣,似乎十分後悔對我提起了安大哥的事情。
我急的不得了,“你快說!”
“好,他們說……說……安大夫,被人殺了。”
“你再說一遍……”那一瞬間我的心臟好像都不跳了,我呆愣愣的看着羌遙,“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安大夫他……郡主!郡主!”
我一時腿腳發軟,身子朝下癱了下去,羌遙眼疾手快扶住我,晨曦和星兒也趕緊過來扶我,他們把我攙到臥榻上休息,我依然把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羌遙,“將軍,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郡主,末將的哨騎是這樣報的,也許他們的消息並不是真的,郡主不要相信,身子要緊。”
“將軍,可否派幾個人去中原,幫我打聽一下確切的消息,我要知道安子亦的生死。”
“末將遵命!”
羌遙出去了,我把晨曦和星兒也趕了出去,一個人坐在屋子裡發呆。
安大哥被殺了?好端端的他怎麼會被殺?難道真的是因爲我,因爲上次李淮柳與我提起的事情我並沒有應允,所以拿來威脅我的人質被殺了嗎?初淺,啓彥,他們怎麼能下得了如此狠手呢?
難道真的是因爲我今日剛剛做了一點壞事,報應就找上了門,奪走安大哥的性命來懲罰我嗎?
那些中原的人隱身於錫戎又是來做什麼,難道就只是喬裝打扮來遊玩?
我越想越覺得腦子裡混亂,一口氣喘不上,胸口壓抑着,靠在榻上昏昏沉沉的難受,關於那日的最後一點記憶,是晚膳時一張口,血噴濺在清清白白的素齋上,染了一碟猩紅,看着那麼刺眼。
我都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回宮的,只記得醒來的時候看見羌遙的臉上帶着傷跪在我的榻前,洛鴻影拉着我的手,神色焦急。
我緩緩睜開眼,問他怎麼了,他的臉上帶了些許怒意,“好端端的出去,半死不活的回來,還問我怎麼了!”
我下意識的去摸小腹,“我的孩子還好嗎?”
“放心吧,孩子沒事。”他看着我,又轉言道:“孩子沒事,你自己就可以有事了?”
他一邊說着話,帶着怒意的手便順手抓緊了我,我吃痛皺了眉,他立刻鬆開手,小心翼翼的我:“疼了?我不是對你生氣,我是說羌遙,堂堂一個大將軍,竟然不能護你周全,真是……”
“末將該死!”羌遙低着頭,老老實實的認錯。
“不是他的錯,是我自己……”
“你永遠都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怎麼出事的就總是你呢?還有你們兩個!”他看向晨曦和星兒,“就是這麼服侍皇后娘娘的嗎?”
晨曦和星兒已經跪在地上哆嗦了。
我苦笑着看洛鴻影,“你別嚇唬她們了,讓她們出去吧,我有些話想單獨與你說。”
洛鴻影平靜了些眉目,朝容兼揮了揮手,容兼帶着屋中滿滿當當的太醫宮女內監們出去了。
我又看了看羌遙,“羌將軍,你也出去等候吧。”
“末將遵命。”
洛鴻影見人都走了,回頭看着我,眼神裡帶着責怪和心疼,“羌遙都跟我說了,安子亦……”
我擡眼看着他,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流,“他們說安大哥死了。”
洛鴻影抱我入懷,輕聲安慰着,“我已經派人去打探了,他們也許只是道聽途說而已,說不定是聽錯了,說不定中原的皇宮裡還有一個姓安的人呢?”
“哪有那麼巧啊……”我是真的很難過,伏在他肩頭失聲痛哭。
“傻瓜,他們胡說而已,安大夫吉人自有天相,怎麼會突然出事呢?我的探馬很快就會回來了,到時候說不定就是巧合呢?”他擦着我臉上的眼淚,像是在哄騙一個小女孩說她丟了的花裙子還會自己回來的一樣。
我抽抽搭搭的點頭,心裡暗暗希望他說的是真的,這樣想來,心緒便平復了很多。
他在我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都是快做母親的人了,還不知道愛惜自己,你知道你這樣我有多心疼嗎?”
我低下頭,還沒有止住抽噎聲,靠在他懷裡輕輕的抖着,洛鴻影攬着我,“又是我的錯,下次無論你怎麼求我,我都不會讓你不在我的眼皮底下,溜出宮去的。”
“我錯了,本來是想祈福,沒想到差點回不來了,若是這個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是不是太對不起錫戎皇室了?”
洛鴻影皺了眉,“傻瓜,你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
我咬咬牙,又說了一句,“我還把喬氏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