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浦和李謹誠剛畢業時,合租了一套二居室。
爲着租什麼樣的房子,兩人還起了一番爭執。陳浦想租市中心超豪華四居室,他住主臥,李謹誠次臥,再一間健身房,一間書房。後兩間都算在他名下,李謹誠只要出一間的錢就好。
李謹誠不幹,從小被叔叔嬸子收養的他,習慣了量入爲出,不欠任何人的,因爲他長到成年已經欠了太多。
李謹誠本來想租朝陽家園的房子,離單位近,便宜。陳浦死活不肯,他說他看到那個小區都覺得噁心。而且那時候陳浦在別的分局,以上班不夠近爲理由,最終,兩人折中,租了套中檔二居室,李謹誠的經濟能力也能輕鬆承受。
那一年多,兩人在不同分局,不再形影不離,有時只晚上下班,一起看場球賽,吃盤花生米;有時候只週末能一塊下頓館子,或者去打場籃球。但那種感覺很安穩,你知道背後總有一個人,理解你的志向,與你性情相投,有什麼對別人難以啓齒的苦惱和快樂,都可以和這個哥們兒分享。他會永遠無條件地支持你、對你好,他就像一塊棱角柔潤質地堅韌的礁石,立在你的人生之路上。
當然也不是沒有矛盾。譬如陳浦攢了一個星期的襪子不洗,李謹誠一邊罵一邊給他洗。陳浦提出請個保潔,被從小勤儉的李謹誠罵蠢懶如豬,就這麼大點兒房子,家務還要請人做。
還有一次,陳浦錢花光了,理財又臨時取不出來,跟李謹誠借了2000塊。結果他轉頭用這2000買了件T恤,繼續跟李謹誠借錢吃飯,把李謹誠氣得半死。
那時候的陳浦,是花哨,也很風騷的,買很多名牌衣服鞋子,愛燙頭,還修面。他買的大牌衣物大多低調奢華LOGO暗藏,領導也看不出來,還誇他穿差不多款式的T恤怎麼就比別人精神。只有李謹誠知道這貨有多悶騷又敗家。
有一次兩人喝着啤酒吃着烤串,聊到今後結婚生孩子的話題,陳浦說:“我以後當然要當你孩子的乾爸。”
李謹誠聽着眉頭就抽,當兄弟可以,當乾爸大可不必,把孩子帶壞了寵壞了怎麼辦?
那時候兩個年輕的刑警,有什麼煩惱啊?領導罵也不在意,案子破不了照常喝酒,反正天塌下來有師父隊長們頂着呢,他們兩個這麼優秀這麼帥氣,今後肯定是刑警精英前途無量。
李謹誠失蹤前一個多月,陳浦參加一個重要任務要出差,連手機都不能帶。等他回到湘城,才知道李謹誠出事。當時分局也組織了大力量搜尋了一段時間,陳浦則在每天天沒亮還有下班後,以及不用辦案的週末,跟着李謹誠的同事們一起搜。
但他們一無所獲。
由於李謹誠是在那天下班後,未經報備的個人行動,所以並不能算因公失蹤。到後來,因爲別的更重要的案子壓上來,李謹誠案只能暫時擱置,有時間就找一找。
只有陳浦,依然每個空閒週末都去找。漸漸的,他也變了,變得沉默,變得蓬頭垢面。那些漂亮衣服扔在櫃子裡,再也沒心思穿。錢也不怎麼花了,只有衛生依然不搞,沒有李謹誠,讓他媽派了個保潔過來,但是決不允許進入李謹誠的房間。
從小到大,陳浦很少哭,他都是讓別人哭。李謹誠失蹤頭半年,他有時候一個人坐在家裡,捂着臉哭過好幾次。大早上起來還拿冰敷臉,怕被人看出來。
再後來,有一天夜裡,他做了夢,夢到李謹誠穿着失蹤那天的衣服,一身血,看起來瘦了很多,身上還很髒。
李謹誠還是像平時那樣溫和地笑着,說,陳浦,我已經死了,是被人害死的。你要替我伸冤。我是一個刑警,不能不明不白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陳浦醒來時,淚水打溼了半邊枕頭。他知道這件事,永遠也過不去了。
因爲如果連他也放棄尋找的話,李謹誠或許就被埋在某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再也見不到陽光了。
畢竟他是那麼喜歡曬太陽的人,因爲他嬸嬸是中醫,說這樣能補陽氣。
陳浦那時就下定決心,他會找到自己還能喘氣那一天,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
陳浦帶着李輕鷂,趕到了劉懷信七年前租住的朝陽家園17棟101室。
這回陳浦沒帶別人一組,因爲知道她一定要來。
17棟距離他們倆現在住處比較遠,在朝陽家園的另一個對角上。這棟房子因爲地勢原因,離周圍的樓棟都有一定距離,只有五層,每層兩個單元四戶。
房子非常老舊,牆皮剝落,到處貼着小廣告。101室在東端頭,他們走進單元門,卻發現101的門用水泥白牆封了,又繞着房子走一圈,看到正門開在小院子裡。院子裡種了些菜,還晾了衣服,有人在廚房哐哐哐炒菜。
李輕鷂上前喊門,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來開門,疑惑地望着他們。兩人亮了警官證,簡單交流後就知道,這裡現在租住了兩對夫妻,都是農村來到湘城務工的,他們是兩年前租的房子,對以前的租戶一無所知,但是提供了房東的聯繫方式。陳浦打電話讓局裡同事覈查了女人和其他人的身份證,沒有異常。
兩人又進屋看了一圈,這是一套三居室,客廳很大。已經過去七年了,房子裡找不到任何劉懷信生活過的痕跡。
李輕鷂給房東打電話,聽聲音是個年輕小夥子,正在南邊經濟開發區上班,車程要40分鐘。李輕鷂跟他約好,馬上開車過去和他面談。
三人約在辦公樓下咖啡廳見面。
房東名叫周輝,三十來歲,三年前剛從國外留學回來。問到朝陽家園那套房子,他表示因爲人在國外,對以前的租戶完全不瞭解,房子都是他的寡母在出租。而他的母親,兩年前因病去世。
“那有當時的租房記錄、賬本,或者銀行轉賬記錄嗎?”陳浦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