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向思翎清楚記得,當她推開房門時,看到的是一地的血,昏迷的少年,不省人事的向偉。
那個屋子恐怖得像殺人現場。
她怕極了,怕駱懷錚死,也怕他爲不相干的她,失手做了錯事。她撲到他面前,卻不敢碰,怕這個金子般的少年,就此長眠。那是她本已骯髒破碎的人生,無法承受的重。她甚至沒看向偉一眼,因爲那個時候,她對這個名義上的爸爸,只有恨了。
“後來……”她告訴警察們,“李美玲回來了。她租的門面倉庫裡,很不起眼的角落,有道小門,被貨架擋住,連店員們都沒告訴過。所以當年,店員都作證她在店鋪後頭睡覺。”
向思翎自然沒和警察說,那道小門,也是方便李美玲和羅紅民私通的小路。那天也是湊巧,李美玲想回來拿錢打牌,圖省事從小門上來,結果恰好撞見了這一幕。
向思翎話音剛落,陳浦就往審訊室隔壁的深色玻璃看了一眼,站在李輕鷂身旁的閆勇說:“我去。”轉身出門查實。
向思翎:“她也嚇壞了,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夜晚,昏暗的夜色就像黏稠的湖水,蔓延過整個血跡斑斑的房間。
向思翎還是保持着全身護住駱懷錚的姿勢,紅着眼看着李美玲:“向偉要強姦我,我同學來了,爲了救我,和他打了起來。”
李美玲瞪大眼,先看了眼地上的少年,失聲道:“是那個清華保送生?!”駱懷錚在全校名氣太響,絕大多數家長都知道他。
“他怎麼會來?”
向思翎搖頭:“我不知道……”
李美玲又走過去看了看向偉,慢慢彎下膝蓋,試了試呼吸,手一碰到就走,她說:“還有氣。”她的神色發怔,好像既不擔心,也不憤怒,不知在想什麼。
但是屋裡多了個人,原本六神無主的向思翎,頭腦清醒過來,鬆開駱懷錚,從沙發上的書包裡,翻出手機,“120”剛輸入,手機就被人搶走。
李美玲站在陰暗的光線裡看着她:“你幹什麼?”
“叫救護車!他們都受了重傷!”向思翎想搶手機,李美玲卻不給,她把女兒的手機揣進口袋裡,說:“你瘋了嗎?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報警?我們這個家,能讓警察查嗎?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爸爸要強姦女兒?我們全家還做不做人了?”
“你把手機給我!”向思翎嘶吼道,指着地上的少年,淚流滿面,“他受了重傷,他會死的!”
李美玲也沒想好怎麼辦,白着張臉,但就是不把手機給向思翎。
“我不是向偉的親生女兒,不怕別人說!”向思翎喊道,“平時你們怎麼對我就算了,駱懷錚是無辜的,不要害他!”
這下李美玲卻覺得自己抓到女兒把柄了,“嘖”了一聲,冷冷道:“你這麼護着他?和他是什麼關係?小小年紀就學偷人,老羅知道不打死你。”
向思翎腦子裡那根原本就脆弱的弦,一下子就繃斷了。她猛地撲向李美玲,廝打起來。但她從來沒打過架,人一向文靜,李美林什麼三教九流沒見過,向來厲害又潑辣。向思翎臉上被扇了個耳光,李美玲的胸口被她撞了一下,氣得揪住她的頭髮,罵罵咧咧:“你親生老爸還在坐牢!你打算讓所有人都知道嗎?勞改犯的女兒這輩子別想有好工作!我都是爲你好,還敢打老孃!”
向思翎卻使出了全部的狠勁兒,不管頭皮多痛,李美玲打得再狠,只想拿到手機,眼看把李美玲兜裡的手機,都抓在了手裡,兩人身旁,傳來一聲粗重的呻吟。
那一刻,向思翎魂都嚇掉了,手也鬆開了手機。李美玲也鬆開她,退了一步。
母女倆眼睜睜看着向偉,捂住腦袋上的血洞,跌跌撞撞爬了起來。
屋內光線很暗,向偉的臉色煞白,一頭一身的血,看起來就像是從地獄爬回來的鬼,他搖了搖腦袋,又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血,罵了句“草……”
此時的向偉,顯然不夠清醒,但是足夠狂暴。他的目光冷冷掃過手足無措的母女倆,又落在地上的少年身上,恨意在眼中炸開。
“他嗎的……”他吼道,“他嗎的!我弄死他!”
向偉的目光往地上一掃,就看到之前自己隨手抄起砸人的沉甸甸的菸灰缸。向偉彎腰重新抄起,蹣跚走向駱懷錚。
“爸不要!”向思翎衝過去攔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老子今天要殺了這小子,殺了他!”
“砰!”玻璃菸灰缸砸在少年腦袋上,發出沉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地上的駱懷錚明明已失去意識,全身還是隨着這個動作,痙攣了一下。更多的血從他額頭流下來。
向思翎看得全身一抖。
她想要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呵斥,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聲音,她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用身體擋住駱懷錚的身體,頭擋住他的頭,雙手緊緊抱住心愛的少年。
【讓我死吧。】她想,【該死的人是我,只要他能活着,求求你,老天爺,讓他活下來。】
可向偉是真的殺紅了眼,猙獰地笑,也不管地上是誰,舉起菸灰缸,再度狠狠砸落——
“砰!”
“砰!”“砰!”“嘭!”“砰!”“砰!”……
預想中的重擊,沒有落下。向思翎顫抖着抱着駱懷錚的頭,轉動僵硬的脖子回頭。向偉已倒在地上,李美玲正拿着燭臺,一下下往死裡砸他的腦袋。
那一刻的李美玲,比向偉看起來還像鬼。原本美麗的雙眼,瞪得快要鼓出來,直勾勾的,臉上的表情像在笑,又像在哭。向偉明明都沒動了,她還機械地一下下砸着他。
向思翎一下子反應過來,起身抱住她,說:“媽,別砸了!別砸了!會死人的!”
李美玲呆了一會兒,彷彿這才從夢中驚醒,垂下手,鐵燭臺掉在地上,一同掉落的,還有她握在手裡的一塊毛巾。
是的,哪怕剛纔李美玲失去理智,攻擊向偉,潛意識裡,她也沒忘了要保護自己。多少年來,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或許懶惰,或許貪婪,或許沒人性。但對於自己的利益和安全,她一直精明無比,聰明無比。她從來不會讓自己吃一丁點虧。
地上的向偉,睜着眼,一動不動。
李美玲腿都軟了,還是向思翎扶住的。她顫聲說:“你去試試,他、他、他還活着嗎?”
向思翎看着向偉怒瞪的眼睛,也怕極了。她慢慢蹲下,試了試他的鼻間,沒氣了。
“媽……”向思翎哭道,“他死了。”
李美玲臉色慘白坐倒在地,呆呆的,先是自言自語:“我……我是爲了救你,爲了救我的女兒,這算正當防衛……對不對?”
彼時,向思翎對母親的感情,是極爲複雜的。她本能地厭惡她,恨她,把自己獻祭給羅紅民,成爲玩物。可李美玲一遍遍給她洗腦,說是爲了救這個家,是爲了她好,每天告訴她可以少奮鬥多少年,淡化“性”的重要性。這些話,令向思翎迷惑,也令她心生畸形的奢望——她的母親,只是三觀長歪了,她不是故意要害她,她是真以爲這樣就是對的,就是好的。她只是無知又市儈,她並沒有壞到底。
因爲這有這樣想,十幾歲的少女,纔會覺得,自己沒有被父母完全丟棄。
而現在,在向思翎的眼前,在她生死攸關之際,確確實實是李美玲出手,殺了向偉,救了她和駱懷錚。這令向思翎原本冰涼的心,重新又有了溫熱的感覺。她抱着顫抖不已的母親說:“媽,算的,肯定能算正當防衛,我們報警吧,趕緊叫救護車救駱懷錚。”
李美玲的目光,這才緩緩落到地上的少年身上。她緊緊抓住向思翎的手,眼睛異常的亮,說:“向偉不是我殺的,是這小子殺的。等警察來了,你就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