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傷情詩
這幾日江府的氣氛風雲詭譎,人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惶恐不安,戰場上的節節敗退,終於也威脅到了錢塘,沒人知道今日榮極一時的江府還能撐多久,唯獨江待一與文惠羽的獨院中依舊是波瀾不驚,溫馨度日。
郭天放放江待一回去之後並沒有懈怠下來,而是不失時機的加緊進攻,先後派兵入雲州。粵州,持續給江新武壓力。
江待一坐在花園中,小夜伏在他的膝上,與他一同聽文惠羽撫琴。文惠羽一身淺柳色的銀線絲繡蝴蝶蘭素紗衣,點點粉色桃花落在衣襟袖口,映得肌膚如雪,眉目明耀。她時而垂首撩動琴絃,時而淺笑着看向愛人和孩子,這樣美好寧靜的畫卷,就連陽光都想停留在此,遲遲不肯移動。
一曲完畢,江待一側着頭對小夜說:“小夜這曲《廣陵散》是爹孃定情的曲子,好不好聽?”
文惠羽嬌叱道:“什麼都跟孩子講,像什麼樣子”。
江待一調皮一笑,“說些實話還不許了嗎?”
文惠羽起身走了過來拉起小夜的手說:“自己玩去吧,什麼時候累了餓了,就去廚房吃東西。”又對在一旁伺候的小月囑咐道:“小月你去陪他,仔細着點。”
小月帶小夜去玩了,文惠羽又讓周圍的下人都退下,只剩她和江待一兩人在花園裡。文惠羽俯身圈住他的脖子,嘆了一句,“總是前呼後擁的也未免太無趣了”。
江待一側一側頭正好吻到文惠羽的長髮,“的確如此,我也就只想和你一人呆着,一人聽你撫琴,不與他人分享。”
“那我繼續給你彈就是了,你還想聽些什麼?”
江待一含着笑意,溫暖如三月春風般的說:“不必了,你就坐在我旁邊,陪我閒聊就很好了。”
這幾天,對於政事江待一不去問,不去理,但並不代表他不清楚眼下的形勢,心中也甚是憂慮,只是和文惠羽在一起的時候下意識的隱藏起這些負面的情緒。
文惠羽握着江待一的手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好,我陪着你聊”。午後的陽光柔和的灑在文惠羽的身上,鍍上一層金色的輪廓,飄渺如蓬萊的仙子,身後的花團錦簇也不能與她相提並論。只是這樣美好的日子,對於江待一來說太奢侈了,他夜裡咬着牙捱過一陣陣的刺痛時候,就知道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坐在花園迴廊長椅上的文惠羽見四下無人,索性把雙腿也拿上椅來,雙手環着併攏的的雙膝,下巴抵在膝蓋上,歪一歪腦袋說:“閒聊好,到省的我彈琴彈的手痠,以前在襄京的時候我們總是遊山玩水,聊天下棋,日子過得實在快活。到了錢塘後,你總是很忙,忙着政務,忙着打仗,我總是一人在府上,還好有雨桐相陪也不算太寂寞。”
平日裡文惠羽是沉靜如水,很少有這樣俏皮可愛的樣子,也鮮少說這樣抱怨的話。江待一看着她,靜靜說:“是呀,我也時時在想,我要真是個侯府裡的潑皮無賴倒真自在了。”
文惠羽斂一下臉色,“可你的命格註定不平凡,你的性格也註定不會甘於平凡,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就沒有退路了。我願意陪你走下去,前面是荊棘也好,是鮮花也好,我都不會後悔。”
江待一動容道:“有你相陪什麼路都不會太難走的。”
文惠羽的眼中氳起一團霜霧,“就算沒有我在你身邊,你也要撐下去,你勝利時漾起的笑容即使我無福看到,但也會在心中爲你高興的。”
江待一嘟囔這說:“莫名其妙,總說些沒邊的話”。其實他的心裡總有些隱隱的擔憂,郭天放對惠羽一直抱有非分之想他是知道的,只是有些事不想去深想,也不敢深想。
文惠羽也扯了扯嘴角,“隨口說說罷了,我們去藥廬看看靚兒吧,她回來之後幾乎是紮在藥廬拔不出來,吃睡都在藥廬,我怕她熬不住。”
江待一卻搖頭說:“還是不要去了,師妹身子一向很好不說,她每見我一次就多一分焦急,那裡還肯聽我們的勸告呢,怕是會更拼命的制解藥。
文惠羽聽他說的有理也就不再堅持了,低低的嘆了口氣說:“不知師公何時能來呢”。
江待一也聽江新武提起過,無解大師將來錢塘相助,心中也甚是期盼,總算是在混沌中看到了一絲光亮,只是不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無解大師究竟何時出現。“算了,聽天由命吧,該出現的時候師公他老人家自然就出現了,急不來的。”
“你們原來在這呢”江老夫人招呼了一聲,笑盈盈的走過來。歲月就算是再垂愛一個人也很難在她的身上不留下一點痕跡,四十好幾的江老夫人雖是保養的很好,但眼角的細紋和髮絲間的銀髮也越來越難掩蓋了。“我去你們房裡沒找到你們,看到前頭玩耍的小夜,他說你們在花園中,我這才找了過來。”
江待一手腳不便,就沒行禮只頷首叫了聲“母親”。
“婆婆,您怎麼來了?”文惠羽起身扶將老夫人坐下,“您來的身體一向不好,這幾日風大您怎麼還出來吹風呢?”文惠羽嫁進江府的這幾年,一直是恪盡兒媳的責任,照顧公婆的飲食起居,尤其與這個婆婆相處甚是融洽。
江老夫人攜着文惠羽的手,坐在廊上,“我這個老婆子也是無事,就上你們這來坐一坐。”
“父親這幾日很忙?”江待一試探性的問道。
江老夫人擺手道:“他哪有不忙的時候,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他的事我也懶得理。”
江待一淡淡的“唔”了一聲,眉頭卻是越來越緊。
“你的傷……好點了嗎?”江老夫人小心翼翼的問道。怕江老夫人擔心,就沒有告訴她江待一中毒的事,只是說手腳筋被斷了,但還有醫好的可能性,所以她雖然心疼兒子卻也並不太悲觀。
江待一擡了擡手臂說:“靚兒一直都在幫我治傷,以他的本事再續上斷的手腳筋也不是難事,只是能恢復成什麼樣就看我的造化了,只是再重練武功就……”
江老夫人用她穩穩的聲音寬慰道:“武功失了就失了吧,孃親一直覺得武功這東西是包袱,就是因爲背了太久纔不捨得放下,放不下就會一直被它所累。如今你失去了武功,可以說是不幸但也是幸事,或許你會發現有許多東西遠比武藝重要,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呀。”
江待一仰起頭看了看湛藍色天空中寡薄的白雲,風一吹就散了,天上的雲尚且如此脆弱更何況地上的人呢,“是呀,禍福相依,我也不相信我就會這麼被打垮,我雖然失去了健康和武功但好在還有父母,還有惠羽。”說來恐怕江待一自己也難相信,他幾乎沒有費多大的力氣就讓自己接受了手腳被斷,武功被廢,疆土淪陷的事實。江待一心中雖然惆悵苦悶,但卻從沒有絕望過,看來心裡的確有比這些更重要的東西在支撐他。
文惠羽和江老夫人分別握住江待一的兩隻手,雖默默無語,卻是心意相通。
又是一天過去了,今天江待一在外面呆了一整天,陪着小夜玩耍,聽着惠羽撫琴,與母親閒話家常,從前怎麼就沒有這種發現平淡的日子竟這樣好。
文惠羽扶江待一回房間的時候,已經累的氣喘吁吁,香汗淋漓了。江待一想給她倒一杯茶都發現自己做不到,只得說道:“喝點水吧,你身形本就纖瘦又沒有多少力氣,幹嗎逞能的一個人扶我回來?”
文惠羽先倒了一杯茶遞到江待一的嘴邊,他先喝了一口,自己才把剩下的大半杯茶喝光了,又倒了一杯茶纔不緊不慢的說:“不就是你小瞧我,說我沒力氣把你扶回來,我就要給自己爭口氣。”
江待一心裡清楚是她知道自己一向好強,不願示弱,讓別人背進背出的自己臉上肯定掛不住,才強撐着把所有的活兒都攬了下來。雖然心知肚明,江待一也不去戳破,四下看了看說:“我想看看書,你扶我到書桌前吧”。
文惠羽應了一聲就把他給扶了過去。江待一坐在桌前看到上角有幾張硯臺壓着的宣紙,好奇的用小臂把硯臺撥弄開,輕吟道:“風緊雁行高,無邊落木蕭蕭。楚天魂夢與香消,青山暮暮朝朝。斷續涼雲來一縷,飄墜幾絲靈雨。今夜冷紅浦漵,鴛鴦棲向何處。”1
文惠羽“呀”了一聲,把詩用手蓋上說:“你幹嘛偷看我的詩”。
江待一戲謔的笑道:“看來娘子你做了鴛鴦之想,相思之情道之不盡。只是這詞過於哀傷,並不應景。”
文惠羽兩頰升起兩抹紅暈,這種閨怨詩詞,毫不掩飾的情意,驟然暴露在人的眼前難免有些羞赫,“你偷看人家的詞還好意思品頭論足,這不過是我無聊的時候打發時間寫的。”
江待一有些落寞的說:“是我前一陣出征的時候你寫的吧,我在外又何嘗不是呢。清漏沉沉無寐,爲伊盼得憔悴。”
文惠羽過來抱着他的腦袋放在自己的懷裡,“怎麼好好的又傷感起來了呢?好了,好了,我陪你睡覺吧,咱不看書了,好好休息養好身子纔是要緊的。”
江待一點了點頭,說:“咱們歇息吧”。
文惠羽幫江待一脫下衣服,扶他躺下,又自己脫下全部衣服躺在了裡側。
江待一看着身邊的文惠羽,很頭痛的說:“我記得你沒有裸睡的習慣,現在是怎麼了?你該不會是不是故意的吧?”
“什麼故不故意?”文惠羽裝傻道:“不就是睡個覺嘛,哪那麼多說道,快睡吧,身體都這樣了還不老實睡覺。”
“唉……”江待一低聲嘆了口氣,真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算了,這回算是知道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