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源在一邊看得暗自咋舌。鄧滄瀾之名,他在句羅也聽得多了,但鄧滄瀾去年之敗他也同樣知曉。讓他想不到的是東平水軍新敗之下,軍中全無頹氣,仍是軍紀嚴整無比。待進了碼頭,他忍不住道:“傅將軍,久聞貴軍精銳無匹,當真見面勝似聞名。”
雖然李繼源在讚歎,但傅雁書心裡卻很不好受。敗北終是敗北,五羊城之敗,讓他極不甘心。他淡淡道:“李將軍見笑。”
“五羊城的水軍,亦有如此精銳麼?”
這話其實很讓人多心,幾乎有點諷刺了。傅雁書一怔,看了看李繼源,但見他臉上盡是誠懇,心知他並無惡意,便道:“我軍去年在五羊城下戰敗,彼軍自然不弱。但事成過往,再戰結果如何,有待將來。”
李繼源聽得五羊城水軍擊敗了鄧滄瀾,對東平水軍未免已有點輕視,覺得鄧帥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當年鄧帥可能確是水軍第一,但現在年事已高,終有暮氣。但聽傅雁書答得不卑不亢,而東平水軍的軍容絲毫不見敗北後的沮喪,他點了點頭道:“是,傅將軍說得是。”
句羅送來的二十艘戰艦停在碼頭一角。到了那邊,傅雁書點收了一番。句羅戰艦與中原形制一般無二,只不過沒有風級戰艦,是四艘花級戰艦和十六艘雪級戰艦。傅雁書見這些戰艦都甚新,心道:“句羅人制船之術倒也不弱。”
正在點收,突然一陣喧譁聲傳了過來。聽聲音,便在碼頭左近。傅雁書一怔,李繼源也呆了呆,道:“傅將軍,出什麼事了?”
聽聲音,極是混亂。傅雁書亦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按理軍營中紀律森嚴,豈有喧譁之理?他看了看一個親兵,喝道:“去看看,出什麼事了。”心裡卻是不解多過驚異。他是水軍軍官,對水軍的軍紀自是知之甚詳,就算真個發生了天崩地裂,水軍中也不可能混亂。看樣子,這陣喧譁應該不是水軍中發出的,而是碼頭邊上陸戰隊軍營裡傳來。但陸戰隊雖非鄧滄瀾嫡系,但現在鄧滄瀾執掌之江軍區軍事,同樣由他整頓,似乎也不應該莫名喧譁纔是。
難道是有一次突然演習?
他那親兵得令,還未起身,一騎馬已如飛而至,馬上騎者高聲叫道:“全軍戒備!這不是演習,有亂軍譁變,妄衝軍營者,格殺勿論!”
這傳令兵的喝聲讓傅雁書一怔,李繼源也大吃一驚,高聲道:“傅將軍,有人譁變了!”
只有這樣一種可能了。傅雁書心頭一沉,高聲喝道:“水軍校尉傅雁書在此!諸軍緊急集合!”
傅雁書是螺舟隊潛鯤號舟督,也是螺舟隊的總隊長,軍銜新晉爲校尉。他的軍銜雖然不是最高,但在水軍中的名聲卻僅在元帥之下。水軍士兵聽得傅雁書的喝聲,霎時便已集合。李繼源見突起變亂,水軍卻如此之快就穩住了,暗暗佩服,但心裡仍在想:“中原軍原來也不是鐵板一塊,居然有人鬧譁變。”他道:“傅將軍,我去約束本部軍隊。”
送這些戰艦來,上面自然也有不少句羅水軍。句羅人雖然也用中原文字,但語言卻不相通。李繼源是軍官,中原話說得極是流利,可那些句羅士兵卻有不少聽不懂中原話,還不知發生了什麼。傅雁書道:“李將軍請,事平後再見。”他也不說二話,下了船,跳上戰馬,喝道:“水軍士卒,隨我守住門口!”
變起突然,碼頭上的水軍也一瞬間亂作一團,但傅雁書整頓了周圍士卒,向營門而去,一路上不時有士卒過來加入,秩序井然不亂,待快到門口時,已集起了一支數千人的隊伍。快到門口時,卻見門外一支人馬正退進來,當先一騎,正是水軍中軍許靖持。許靖持軍銜爲都尉,傅雁書見是他,打馬上前道:“許中軍,末將校尉傅雁書在此,請下令。”
軍中以軍銜爲序,平時都有上下直接隸屬關係,亂時則下級服從上級,不問戰隊。許靖持一直在辦理前來增援軍的磨合事宜,聽得傅雁書的聲音,他打馬過來道:“傅將軍!還好你在這兒,天水軍譁變了!”
天水軍!傅雁書只覺心頭猛地一震。天水軍區,共和國五大戰區之一,此番調撥來的增援軍亦達五千之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支軍隊竟會鬧譁變,失聲道:“什麼?爲什麼?”
“現在詳情不明。天水軍正向此間衝來,要奪取戰船,沿大江而上回天水省去!”
一瞬間,傅雁書險些要摔下馬來。如果僅僅是某支軍紀不嚴的小股隊伍譁變,那其實很好辦,以雷霆之勢將其拿下,斬殺爲首之人,這場譁變馬上便可平息。但譁變的竟是天水軍,這一軍本是上將軍方若水所統,軍紀亦極爲嚴整,傅雁書做夢都想不通變起腹心,天水軍竟然譁變了。五千人就在東平城的心腹之地作亂,一旦處理不好,只怕東平的十萬大軍真會徹底崩潰。他道:“是什麼人領頭?”
許靖持的臉都已白了,道:“據說是天水軍的都尉夜摩千風。”說到這兒,他張了張口,有點欲言而止,卻不曾開口。
傅雁書聽得竟是夜摩千風,心裡更是一沉。夜摩其實乃是族名,世居天水省,天水軍中有很大一部份都是夜摩族人。這夜摩千風初來之時,亦曾拜見鄧滄瀾,當時傅雁書與他也見過一面,心知此人精明強幹,是個狠角色。當時天水軍初來,鄧帥亦極爲看重,交付陸戰隊統領下將軍聶長鬆麾下。聶長鬆對夜摩千風甚是賞識,他道:“那聶長鬆將軍呢?”
許靖持咬了咬牙,這才道:“聶將軍已被夜摩千風扣壓。”
怪不得這場譁變會鬧得如此之大,陸戰隊統制都被他們扣爲人質了。現在由於各地赴援東平的部隊越來越多,已遠超水戰隊,以聶長鬆之能,實難統領如此龐大的一個軍團,因此大統制重新起用了上將軍胡繼棠。夜摩千風竟在胡上將軍到來之前譁變,只怕亦是掐穩了這個時機。傅雁書就算鎮定,此時額頭也已淌下了汗水。他道:“鄧帥呢?”
“已命人緊急通知了,鄧帥應該馬上就會趕來。”
這是五羊城的策略吧。傅雁書一瞬間便想到了這一點。他也曾與師尊討論過,說起現在的天水省,實是不安之地。符敦太守金生色是鄭昭一手提拔,此人實已不可信,但這人不掌軍權,抽調來的夜摩千風是他親信,將這一軍抽走,金生色更翻不起什麼浪,新任的軍事長官喬員朗要吃定他綽綽有餘。萬萬想不到的是,夜摩千風被抽到了東平城居然還敢鋌而走險,這等冒險舉動,自己和鄧帥都不曾想到。他沉聲道:“許中軍,在鄧帥趕來之前,我軍嚴陣以待,不能讓亂情鬧大。”
許靖持身爲中軍,知道這少年軍官是鄧帥得意門生,實戰能力遠遠過於自己。他在馬上拱拱手道:“一切有勞傅將軍。”扭頭高聲道:“諸軍聽令,一切聽從傅將軍指揮!”
東平軍區,鄧滄瀾以下,本有三個下將軍,水戰隊兩個,陸戰隊便是聶長鬆。水戰隊兩個下將軍在五羊城一戰中一死一傷,現在軍銜最高的,實際已是許靖持。許靖持自知實戰能力不及傅雁書許多,乾脆將指揮權全交給傅雁書。傅雁書也不推辭,回身向親兵道:“傳令下去,諸軍結方圓陣,嚴陣以待。”
許靖持見他下的第一條令便是嚴陣以待,呆了呆道:“傅將軍,不出擊麼?”
這裡都是水軍。水軍與陸軍不同,若論馬上擊刺之術,肯定不及天水軍。若是主動出擊,也定然佔不了上風,傅雁書一瞬間已打定了主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傅雁書道:“許中軍,天水軍譁變,他們希望情勢越亂越好。我軍嚴陣以待,只消不讓事態鬧大,等諸軍站穩腳跟,彼軍便大勢已去。”
許靖持還想再說什麼,只聽營門口忽地傳來幾聲炮響,緊接着,營牆“軋軋”作響,竟要倒塌。傅雁書厲聲喝道:“刀槍在手,不得妄動!”
天水軍雖無巨炮,但他們軍中也帶着山炮之類的小炮出來。只是這些人居然連山炮都動用了,看來真是破罐子破摔,全然不留後手。這裡幾千水軍聽令,已結成方圓陣,長槍大刀緊握在手,誰也不動。正在這時,卻聽“砰”一聲巨響,已有十幾丈長的一堵營牆被推倒,外面傳來一陣歡呼,塵土飛揚。
那正是夜摩千風的五千天水軍。天水軍今晚譁變,突如其來,擒下了聶長鬆,使得東平陸戰隊投鼠忌器,不敢動手。抽調來的各部援軍已有好幾萬,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友敵莫辨,登時亂作一團,夜摩千風衝出陸戰隊營區,又轟塌了水戰隊營牆,竟是毫無阻擋。一見營牆倒下,此時的夜摩千風長舒一口氣,心道:“成了!只消奪得船隻,沿江而上,回到天水省便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