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磨刀霍霍
五月十五日,五羊城打出“再造共和”的大旗。到了五月十七日,五羊城公然反叛的消息傳到了霧雲城,在各地駐軍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禍不單行,年初遠征失敗後,除了戰死的畢煒上將軍,逃回來的胡繼棠上將軍和方若水上將軍都受到了革職處罰。畢煒和方若水、胡繼棠三人都是一鎮軍區首腦,居然有三個軍區最高指揮官同時易人,對軍中的震動不亞於一場翻天覆地的地震。五大軍區中,反了一個,三個元氣大傷,共和國成立以來還從未發生過類似的事。
“今年真是個不祥之年。”
幾乎所有士兵都在竊竊私語,其中自然包括昌都省駐軍中的衝鋒弓隊。衝鋒弓隊本是畢煒親信中的親信,但畢煒和衝鋒弓隊總隊長韓宣同時戰死,衝鋒弓隊羣龍無首,現在實是一片混亂。自己的混亂尚未平息,還在等着新來的駐軍長官赴任,卻又出現這樣一件事,不免人人自危,覺得天都要變了。齊亮這一天在陪陸明夷練箭時,偷偷問他將來有什麼打算,陸明夷卻只是淡淡一笑,說:“軍人以服從爲天職,靜觀其變。”
齊亮自不知道陸明夷的心中實已如翻江倒海般不知是什麼滋味。陸明夷對這次遠征本來寄予無限期望,覺得自己定能建功立業,誰知竟會成了這般一個結果。
現在五羊城也反了,天也真的要變了。只是陸明夷卻更加興奮,因爲,本來覺得自己失去了一次極佳的機會,沒想到一個更好的機會這麼快就來了。
等着我吧,終有一日,陸明夷之名將要響徹天下!
他想着,手指一動,三箭幾乎同時飛出,正中八十步外的紅心。
就在箭尖扎入紅心的同一刻,獨自坐在荷香閣裡的大統制心頭亦如紮上了一支鋒利的長箭。
堅如磐石,似乎要穩穩屹立到天荒地老的共和國,這麼快就出現了裂隙。讓大統制更爲不安的是,自己居然看錯了申士圖的面目。
自己看錯過誰?以前似乎從來不曾有過。那時,文有鄭昭,武有丁亨利,自己有這兩人輔佐,共和國便如有三根堅實的棟樑。可現實卻變得太快,太快了,那兩根柱子轉眼就分崩離析。可現在其中一根柱子卻溜出了自己的指縫,成了一柄向自己砍來的利斧。
沒有看錯丁亨利,最終還是看錯了鄭昭,看錯了申士圖,連那個本來寄予厚望,期望他能成爲鄭昭後繼的馬靜虛,自己也看錯了。接連犯下這樣的大錯,自己真是老了麼?
大統制揉了揉額角。也許,生下了兒子後的欣喜衝昏了自己的頭腦,以至於讓鄭昭一家逃出霧雲城。三上將遠征失利,則是另一重打擊,讓自己無暇顧及這個原本最有力的臂助,現在最可怕的敵人。
鄭昭身懷秘術。這人歸自己所用,是無往不利的利器,不爲自己所用,就是一把最難對付的武器了。本來鄭昭並無軍權,就算他逃走也不會翻起什麼浪頭來,可偏生自己也看錯了申士圖,只道這人與鄭昭勢不兩立,結果現在鄭昭到了五羊城,如魚得水,接下來的事就難辦了。
不把五羊城儘快拿下,這條裂隙會越來越大,越來越不可收拾。他拿起案前的卷宗,接着看了起來。
遠征的三上將,畢煒戰死,胡繼棠與方若水被革職,軍中元氣大傷。雖然在自己主持下,霧雲、昌都、天水三軍區漸漸平復,但一時間尚不能派上大用。現在能動用的,只剩下之江軍區了。
對鄧滄瀾這個名義上的妹夫,大統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鄧滄瀾是降將。本來這種人並不可信,但鄧滄瀾一是自己妹夫,二來也是共和國最終取勝的功臣,當時如果他不曾在關鍵時刻倒戈,共和國早在第六年就已壽終正寢,不會有今天了。但也正因爲如此,他一直不想動用鄧滄瀾。
當初決定遠征倭島,上下都覺大統制屬意鄧滄瀾。鄧滄瀾,水軍第一名將,加上部下是前帝國嫡系,人們都覺得他是這一趟主將的不二人選。但大統制權衡之下,卻起用了名不見經傳的胡繼棠。固然胡繼棠名氣雖小,能力卻強,但關鍵卻是胡繼棠是自己可以絕對信任的親信。
胡繼棠不負所托,平倭凱旋而歸,成爲可以制約鄧滄瀾的五上將之一,那時大統制覺得自己雖不像鄭昭那樣有讀心術,識人之能卻在他之上。此後,三元帥五上將兢兢業業,各安其所,共和國的國勢蒸蒸日上,沒想到僅僅沒幾年,情形就急轉直下。五羊城打出的旗號是“再造共和”,也就是說他們徹底放棄了與自己緩和的餘地,不把這股勢力消滅,自己寢食難安。
現在最高興的,無疑是西原的薛庭軒了。本來聽得薛庭軒離開楚都城,入贅阿史那部的消息,大統制已在構思着第三次遠征的計劃。薛庭軒以爲擊退了三上將,共和軍失去了再次進犯的能力,他實是棋差一招,小看了共和國的實力。可是,五羊城的變故,卻彌補了他這招失策的漏洞,現在共和國真的失去了三徵西原的能力。消滅了五羊城,五年以內共和國都不會再有派出遠征軍的實力,而五年後,那支本來已在苟延殘喘的五德營又將發展到怎樣的地步,便是大統制都無從預料。
大江後浪推前浪,天下英雄輩出,稍有不慎,滿盤皆輸。相比較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五德營,隱忍多年的五羊城,反倒是共和軍缺乏新鮮血液的注入。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在共和軍少壯軍官中儘快提拔起一批有能力,又靠得住的將領。消滅了五羊城,再對五德營發起一次致命的打擊。好在雖然顧清隨提出了不信任案,自己反藉此解散議府,現在軍政權力都直接握在了自己手中,做起事來反而比以前更得心應手,大統制堅信以自己的能力,定能涉過這個難關。
只是,現在,不得不動用鄧滄瀾了。
大統制嘆了口氣。可娜。這個自己名義上的妹妹,鄧滄瀾之妻,實是個最難辦的角色。共和這個理念,是可娜和武的父親蒼月公提出的,自己僅僅是蒼月公的義子,當共和國最終勝利的一刻,他定下了一石二鳥之策,除掉了武。武的能力有限,讓他活着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礙,但自己爲了不讓任何可能的裂隙存在,還是命程敬唐除掉了武。可娜應該不會知道這事,程敬唐亦不可能透露出這個秘密,但可娜會不會隱約得到了風聲?
應該不會。大統制又揉了揉額角。可娜在共和國建立時,自願退居幕後,隨丈夫駐守各地。這麼多年來,她對自己仍然敬重有加,也正因爲她的求情,自己放過了前朝安樂王的小王子,讓她十分感激。在可娜看來,自己能放過曾經在五德營位居高職的小王子,自不可能對兄弟下手。可是,假如現在可娜知道了自己已經對小王子下手,她又會怎麼想?
想到小王子,大統制又覺得頭一陣痛。這個小王子,不過一勇之夫,槍術固然高超絕倫,但也僅僅如此而已,根本不配成爲一個敵人。直到今天,他仍是這麼想。假如小王子並不是收了鄭昭的兒子爲徒,現在自己也不會向他下手。至於鄭昭那個兒子,也只不過是稍稍勝過常人而已,同樣不值一提。只是這些人連在了一處,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在下令要之江省攔截鄭氏一家,大統制有意避開了鄧滄瀾。結果卻是鄭昭一家安然脫身,連小王子也不知所蹤。
自己的計劃,到底什麼地方出了漏洞,竟然連連失手?大統制越想越是不安。不僅僅是爲了失手本身,而是他終於發現,自己竟然並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
所以,要動用鄧滄瀾之前,一定要查個清楚,任何可能的漏洞都不能存在。
大統制想到此處,但看到案上堆積如山的卷宗,便不由又有點想要苦笑。權力,他一直想把這個怪物收到自己掌中,現在也確實已將所有權力都收攏了,可代價卻是自己疲於奔命。怪不得蒼月公要提出一切權力歸於民衆,把權力細化成無數,分散開去,賞優罰劣,如此纔是共和真諦。只要渡過了這個難關,看來議府還是應該恢復纔是……大統制又不禁懷念起當初有鄭昭主政,丁亨利主軍時的情景了。那時他二人各司其職,各部有條不紊,自己也完全行有餘力,還有空和妻子小酌閒聊,可現在,已經連着幾個月連家都沒回過。
不管怎麼說,先渡過眼下這個難關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