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軍這兩年裡已不可能再次來犯了,何況我也不可能長住阿史那部。”他見苑可珍和司徒鬱還要說什麼,揚了揚手道:“不必再說了,我已想過多次,要破解阿史那鉢古這條絕後計,唯有如此。”
苑可珍看了看帥府中堂所供靈位,忽然嘆了口氣道:“可惜,陳老將軍不在世了。”
薛庭軒見他提起陳忠,不禁也有些黯然。這個計劃早在阿史那鉢古提議要招他爲婿時他就已經想好了,當時他就已經看破了阿史那鉢古的用心。只是當時他想着,自己就算走了,有陳忠這個五德營宿將坐鎮,並無大礙,自己解了燃眉之急後再伺機回來。可是陳忠卻在剛過去的一戰中去世,多少有點打亂了他的安排。他壓低了聲音道:“所以,現在有件事就必須要辦了。”
苑可珍和司徒鬱又是一怔,心想到底是什麼事這麼急迫?他們看着薛庭軒,薛庭軒也看着他們,半晌,才小聲道:“除掉赫連突利。”
薛庭軒一走,又不再有共和軍的壓力,赫連突利肯定就會向五德營下手。雖然現在留着赫連突利還可以牽制阿史那部,可是萬事終無兩全,權衡之下,現在確實已是除去赫連突利的時機。苑可珍與司徒鬱都知道這個對手對五德營的威脅有多大,精神爲之一振,苑可珍小聲道:“薛帥,具體應該怎麼做?”
薛庭軒嘴角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一箭雙鵰。”
就在五德營帥府中這三人正在密謀的同時,僕固部有一騎也秘密出發了。
那是赫連突利派出的一個親信。目的,就是一直在西原行蹤不定的狼旗軍。
* * *
自新二十五年,也就是共和二十二年的一月二十一日黃昏,阿史那部增援楚都城的援軍三萬抵達楚都城西三十餘里,主將是臺吉阿史那鉢古,副將左賢王阿史那唆羅。
此時的阿史那鉢古坐在行軍帳中,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十七日那天,共和軍遠征軍徹底崩潰,全軍潰逃,這個消息傳到時,阿史那鉢古不禁愕然。他沒料到共和軍居然先前撤退,而薛庭軒也居然獨自突擊了。心中,不禁有種被薛庭軒和共和軍一同擺了一道的惱怒。
薛庭軒這小子,仍然懷有異心。阿史那鉢古出動了整個部族五分之三的兵力,爲的不僅僅是擊潰共和軍,更是想趁機解決掉僕固部,一舉平定西原。只是這樣一來,最佳時機已經錯失,現在再進發的話,就失去了出其不意之效,等如告訴僕固部和五德營自己的真正用心。阿史那鉢古縱然足智多謀,此時也不禁有些猶豫。正在這時,帳外有個親兵大聲稟道:“鉢古大人,薛元帥來了!”
阿史那鉢古險些以爲自己聽錯了,站起來道:“是薛元帥派人來了?”
“是薛元帥來了。”
那親兵重複了一遍。阿史那鉢古的心裡爲之一震。
薛庭軒打的什麼主意?
暮色中,幾騎馬正向阿史那鉢古的行帳走來,當先一匹正是那玉花驄。薛庭軒到得帳前,翻身下馬,單膝行了一禮道:“鉢古大人,五德營薛庭軒有禮。”
阿史那鉢古的臉上已是滿面春風,一把挽住他笑道:“庭軒,我已聽說你們打勝了的事,看來我是白忙了一趟。來,來,進去說。”
薛庭軒的臉上又行了一禮道:“這都是託大汗和鉢古大人之福。”他扭頭對身後的金槍班道:“你們守在外面,我有事要和鉢古大人商議。”
阿史那鉢古面色不變,心裡卻已打了個突。薛庭軒不是等閒之輩,當然也看得破自己的用意,這一點他根本不懷疑。此事心照不宣,那麼薛庭軒要商議的到底是什麼?一時間,阿史那鉢古覺得自己可能還是小看了這個即將成爲自己女婿的人。
一進帳裡,薛庭軒仍是聲色不動,又向阿史那鉢古行了一禮道:“此次庭軒能僥倖擊退叛軍來襲,實是有賴岳丈大人之助,庭軒在此拜謝大人再造之德。”
阿史那鉢古見薛庭軒再三行禮,心中更是忐忑,臉上卻也一樣的不動聲色,扶起他道:“賢婿,不必多禮了。眼下共和叛軍已退,不知賢婿該如何對付思然那賊子?”
薛庭軒見他聲音舒緩平和,眼裡卻是目光灼灼,心道:“終於來了。”阿史那鉢古這等單刀直入,迫使自己表明態度,卻讓他多少有點不安。好在他謀劃已定,並不驚慌,低聲道:“岳丈,思然那賊子定要對付,只是眼下卻有三不可。”
阿史那鉢古詫道:“是麼?不知是哪三不可?”
薛庭軒道:“岳丈勞師遠征,而僕固部以逸待勞,此爲一不可。”
阿史那鉢古笑道:“這個賢婿不必擔心,我阿史那部勇士縱然三日不食,一樣可以上馬衝殺。”他聽得薛庭軒第一個理由便是這等明擺着的推諉,心中多了幾分惱怒,卻也放下了心,忖道:“就算你說破了天,我也要讓你與僕固部當場反目。”五德營一直和僕固部纏夾不清,他對此自是一清二楚。以前尚可容忍,但現在五德營可以說是和僕固部一起擊退共和軍的,再讓他們之間的聯繫深下去,只怕不堪設想,因此阿史那鉢古最迫切的便是破壞兩者之間的關係。
薛庭軒語氣仍是不變,接道:“共和叛軍此戰雖敗,但元氣未傷,只怕兩三年內仍要捲土重來。此次叛軍已與僕固部反目,若眼下將僕固部消滅,實是替叛軍了卻一樁心事了。”
阿史那鉢古更是惱怒,心道:“我要的便是這等。你這小子真以爲我不知你與僕固部也在暗通款曲麼?不把他們消滅了,我部也要多一樁心事。”他雖然着惱,可是臉上依然平靜異常,道:“賢婿此言差矣。僕固部慣會兩面三刀,豈會從一而終。”
薛庭軒點了點頭道:“岳丈明鑑,僕固部確是慣會兩面三刀,因此小婿實在有點擔心,岳丈大兵輕出,若是僕固部此時突擊貴部,豈不是大勢去矣?”
這話一出,阿史那鉢古只覺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冰水,心底一陣冰涼,忖道:“這小子……這小子在威脅我?”雖然自己將部中五分之三的戰士帶了出來,但僕固部若要遠襲阿史那部本陣,非傾巢而出不可。他們敢這樣做的話,自己就先行抄了他後路,讓僕固部片甲不留。可是這樣的話就必須有楚都城的配合,假如五德營反而攔阻阿史那部,僕固部不再有後顧之憂,阿史那部只怕真會徹底崩潰。他越想越怕,看了一眼薛庭軒,卻見薛庭軒臉上誠惶誠恐,眼裡卻隱隱有着一股殺氣。他暗道:“糟了,我還是小看了他!”他沒有小看過薛庭軒,不然也不會把女兒真個許配給他來拉攏了,可是到最後他還是發現自己將薛庭軒看得太簡單了。這年輕人有一股不達目的勢不罷休的狠勁,爲了達成目的,他一定會不擇手段,所謂的翁婿之親,只怕在他眼裡一文不值。他笑了一聲,只覺笑聲已不自覺地有點發幹,沉聲道:“賢婿,只是僕固部當真如此,那你的五德營只怕要先受其殃。”
薛庭軒見阿史那鉢古眼裡閃過一絲怯意,心知他定已明白自己話中深意。阿史那鉢古這話,其實是說,假如自己當真敢如此,那麼他就會豁出去滅族之禍,也要將五德營拿下。他道:“岳丈過慮了。以岳丈明鑑,僕固部最可畏者是何人?”
阿史那鉢古心道:“這小子這樣說又要幹什麼?”他深謀遠慮,有識人之能,豈會不知道僕固部的赫連突利之能。只是嘴上卻道:“那自是思然那賊子了。”
阿史那鉢古直到現在還要閃爍其詞,薛庭軒心裡也不禁有一絲怒意。但他現在越發深沉,當真有驚雷疾電之前而不動聲色之能,微笑道:“思然可汗確是可畏,爲解後顧之憂,不如派人將他刺殺,這樣僕固部羣龍無首,不戰自亂了。”
阿史那鉢古只覺心中一陣煩亂。薛庭軒要說什麼話他豈會不知,雖然思然可汗本身不足畏懼,但他畢竟是僕固部首領,如果真能暗殺了他,當然會讓僕固部大亂。只是其一,暗殺思汗可汗談何容易;第二,假如當真成功,赫連突利上位,僕固部將會更難對付;還有第三,薛庭軒明擺着是二虎競食之計,當真派了人去暗殺,他有九成會暗中先行通報僕固部賣好,使得僕固部與阿史那部的衝突加劇,五德營卻兩面做好人,從中取利。只是薛庭軒這樣說來,阿史那鉢古一時間卻也想不出反駁他的話。
薛庭軒見他語塞,暗自好笑,心道不能將他逼急了。阿史那鉢古不是易與之輩,不會一頭鑽進這種簡單圈套裡去,萬一將他逼急了下不了臺,自己也一樣無法收拾。他道:“岳丈,思汗雖然可畏,但此人防備亦嚴,刺殺他不是輕易之事,萬一不成,反而難辦。當今之計,上策不是正面與其衝突,而是剪其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