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知府換湯不換藥
但那簪子卻沒有能退回去。
據蔥翠轉述,暗雨說若是他把小匣子退給世子爺,肯定會受到不輕的懲罰,蔥翠心一軟,把小匣子又拿了回來。
看着那個小匣子,看着蔥翠的愁眉苦臉,潤璃無奈的把它拿了過來,鎖在梳妝檯的最下面那層。假裝沒有接到過這件節禮,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如一隻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裡,假裝對樑伯韜的感情視而不見。
七夕過後,蘇府一切平靜如昔,唯一的變化就是蘇潤珉和蘇潤珏兩人足不出戶的在梨香院和思過院抄‘女’四書,每天都在抄,蘇三太太似乎沒有叫她們停下來的意思,還派了黃姑姑和劉娘子專程去指導她們抄‘女’四書時的儀態以及書法是否有所長進。
而那個被抓的小白‘玉’,第二天就不再是蘇府下人們議論的話題,似乎他那天沒有到蘇府來過,四喜班也似乎從來沒有小白‘玉’這樣一個人,他無聲無息的消退出了人們的閒聊話題,彷彿他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時間就這麼不緊不慢的過着,伸出一隻手掌,似乎能感覺到光‘陰’指尖流逝的柔軟。
潤璃的日子過得非常閒適。
濟世堂這段時間都沒有遇到身患疑難雜症的病人需要她出手,坐堂的湯大夫他們也培養了一批學徒和醫‘女’,人手足夠,不需要她‘操’心,就算有什麼事情,派蔥翠和黛青出去也能解決。
她每天在含芳小築裡繼續研究她的成‘藥’,她的青黴素研製已經告一段落,目前她正在攻克牛痘的提取。古時的天‘花’也是一種極其危險的病症,出了天‘花’的人一定要得到細心護理,但是就算護理得當,還是會有很多人死於天‘花’引發的各種併發症。
據清代《痘科金鏡賦集解》中記載說:“聞種痘法起於明朝隆慶年間寧國府太平縣(今安徽太平)……由此蔓延天下。”明代有痘衣、痘漿、旱苗、水苗四法來治療天‘花’,雖然效果不如接種牛痘,可畢竟還是能挽救一部分人的生命,但她翻遍大周的‘藥’書,卻沒有看見哪一本上面提到這幾種方法,所以她想研製牛痘,以預防將來可能會遇到的天‘花’病症。
師傅和樑伯韜都會定期修書來杭州府,所以她對京城形勢也有一定的瞭解。現在朝廷立儲一事雖還未提到明面上來,可暗地裡卻是‘激’流洶涌,就算是南山隱叟這等不願攙和朝政的人,都有不少官員暗地裡來聯繫,希望他在給皇上看病的時候不經意的給自己所擁立的皇子說上幾句好話。
從師傅的信裡得知,有一貴闥公子出資在京城辦了一家濟世堂,請他去做坐堂大夫,他不知對方底細,不敢貿然答應,後來對方拿出潤璃的親筆書信,他方纔答應下來,現在他已經從武靖侯府搬了出來,就住在濟世堂的後院,倒也悠閒自在。
師傅信上還提起過武靖侯府內宅似乎不太安寧,他住在武靖侯府外院才幾個月,就已經見內宅擡出過兩個被打死的丫鬟了,看着那些年輕的‘女’子毫無氣息的被破席子裹着從內院擡出來,他就心裡膈應得慌,所以許公子請他去濟世堂做坐堂大夫,他第一天允了,第二天就馬上搬出了侯府。
看起來這侯府的宅鬥不會比高總督府上差啊!潤璃暗自感嘆,隨手拿起了樑伯韜的信箋。上面‘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大堆話,也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在信末問了一句:那琉璃蝴蝶翠‘玉’簪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合她心意?是不是天天簪在發間?
美什麼美?根本就不合心意!扔在梳妝檯最下面那個‘抽’屜裡天天鎖着!
潤璃恨恨的把信箋扔到了一邊:“蔥翠,快點把這些信都拿去燒了!”
蔥翠在旁邊看得真切,抿嘴一笑,先用小鉗子撥了下暖爐裡的銀霜炭讓火旺一點——已經是十一月天氣,雖然江南並不是很冷,可房間裡已經開始燒暖爐了。
“姑娘,我覺得你似乎有點偏執。”蔥翠把那信箋撕成兩片投入暖爐裡,瞬間,火苗‘舔’着信箋,那白‘色’的信箋就蜷縮了身子,慢慢化成灰燼:“其實世子爺對你這麼情深意重,你爲什麼就是不肯接受他呢?”
“很多的事情,我們不能隨自己的心意,人活在這世間,有太多身不由己。”潤璃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斜靠在美人榻上,托住腮幫,衣領上鑲嵌的白‘色’狐狸‘毛’茸茸的襯着她雪白的肌膚,更映出一雙眸子黑亮有神。
蔥翠偏頭看了看自家姑娘,有時候姑娘說的話含義‘挺’深的,她就聽不懂。她的世界裡,只有喜歡和不喜歡兩種,喜歡的就靠近就依順,不喜歡的就看不起用話去刺。
“姑娘,我們快要回京城了吧?”絨黃把衣服上的繡‘花’完成了最後一針,用小剪子把線頭剪去,然後舉起衣服對着窗戶外面照了下:“這珍瓏坊的衣服樣子還真是別緻,姑娘,你回京就穿這件衣服進老宅,準能鎮住那個大房的太太,別以爲我們家老爺只是四品官就看輕了我們!”
前些日子,蘇三太太請了珍瓏坊的幾個師傅來內院,給蘇府三個姑娘都量身做了四套外面的冬衣,四套小棉襖,配着還每人做了一件緙絲鑲銀鼠‘毛’披風,又給每人添了兩件中‘毛’和一件大‘毛’衣裳。下人們見着這次冬天裁衣多了皮‘毛’衣服,大家於是都猜測可能是要回京城去了,否則平常幾年,都沒看見添中‘毛’和大‘毛’衣裳的,京中可比杭州府寒冷,不添幾件皮‘毛’衣裳,這冬天可熬不過去。
今天珍瓏坊把潤璃的衣裳送過來之後,潤璃發現還多了兩件披風,一件是細紋羽紗雲錦緞的,大紅顏‘色’裡嵌着銀絲條,有個圍兜帽子,鑲着白‘色’狐狸‘毛’;一件是淺紫‘色’的蜀錦,底下有最新款式的寶相紋鑲邊,脖子那有一枚墨綠‘色’‘玉’石搭扣。潤璃知道這是蘇三太太用‘私’房錢給她另外添的,心裡不由得一片溫暖。展開那件大紅披風,覺得顏‘色’太‘豔’,於是叫了絨黃在衣服下襬上繡了一幅白梅,用素淡的針線壓住那抹鮮‘豔’,白梅圖案正好又和冬天應景,倒也平添了幾分別緻。
“沒必要這麼招搖,穿哪件衣裳不是穿?穿哪件衣裳不是一樣要過日子?嘴巴長在別人身上,她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愛怎麼想就怎麼想,苦惱的是她們,不是我。”潤璃展顏一笑:“我們隨心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剛剛說到這裡,就見蘇三太太身邊的夏茉掀起‘門’簾走了進來:“三姑娘,老爺說今晚在聽雨軒設宴,指着名兒要你去用晚飯的。”
潤璃驚愕了一下,有一段時間沒有在聽雨軒設宴了,今天又來了誰呢?
等及到了聽雨軒,潤璃方纔知道原來是蘇三老爺的同‘門’師弟,廣州府同知趙宇光大人過來了。
雖說是同‘門’師弟,這位趙大人的年紀可比蘇三老爺要大得多,看那相貌,差不多大了一輪以上(註釋:古人同‘門’排序不論年紀大小,只按考中進士的年份排列班輩,這位趙大人是在蘇三老爺中進士之後一年中的,故稱蘇三老爺爲師兄)。見潤璃帶着幾個丫鬟走進聽雨軒,那趙大人笑着對蘇三老爺說:“這就是蘇師兄的千金了?”
蘇三老爺得意的一點頭:“正是。若趙師弟對於濟世堂有什麼不解之處,儘可以詢問小‘女’便是,杭州府的濟世堂就是小‘女’所辦。”
“原來如此。”那趙大人聽了微微點頭,又看了看坐在下首的蘇潤璘:“蘇師兄一雙好兒‘女’,端的是芝蘭‘玉’樹,流光溢彩照華堂!”
聽了那趙大人文縐縐的拽詞,潤璃心中暗笑文人就是迂腐,向那位趙大人福身後便在蘇潤璘身邊坐了下來。蘇潤璘看到幾天沒有見的妹妹,自是問長問短,潤璃看着身邊這個比自家只大了幾分鐘的哥哥,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覺得他只是自己的弟弟而已,在自己眼裡,好像他只是個很可愛、沒長大的孩子。
“蘇姑娘,下官冒昧問幾個問題可否?”
潤璃聽着上座的趙大人問話,擡起頭來微笑了下:“趙大人有話請說。”
原來這位趙宇光大人在廣州已經任了五年同知,頗得上司賞識,隱隱有推薦之意,聽聞同‘門’師兄蘇三老爺今年將回京述職,自是會留京上任,杭州知府之職空缺了出來,於是託人去吏部‘花’了重金打點了一番。那吏部‘侍’郎見他是個知趣的,特地去調了他最近幾年的考績卷宗出來,翻閱完畢發現連續幾年都是優等,況且又在同知之位上已經做滿五年,升任也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於是暗地裡答應了他,只等今冬吏部調換之時把他的名字報奏上去。
那趙大人喜不自勝,於是想着來杭州府找蘇三老爺,提前熟悉下杭州的風土人情,兼問問民事和政事。來杭州府以後,這位趙大人住在同福客棧,在市井街頭轉了幾天,聞得濟世堂的美名,不由心往神馳,又聽說這濟世堂是蘇知府的姑娘開辦的,頗爲蘇知府籠絡了不少民心,這位趙大人更是醍醐灌頂般,決定好好來問下濟世堂的經營模式,準備來杭州上任以後也把這濟世堂繼續開下去,爲自己收買人心。
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只要是能爲百姓着想就行,潤璃並不鄙視這位趙大人的想法,於是很詳盡的把濟世堂如何經營向他講解了一番。
趙大人聽了連連點頭:“如此甚好!貧寒百姓有個治病的去處,自然會安心耕作了。”
“是。”潤璃臉上‘露’出了調皮的微笑,因爲她想到了杭州醫會的段會長。
早些日子,那回‘春’堂的段會長帶着人來找了濟世堂的掌櫃,話裡話外是叫他準備把濟世堂關‘門’,要不是就要加入杭州醫會,和他們一起統一診金和‘藥’費。掌櫃的也知道蘇三老爺不久即將離開杭州府回京了,也在猶豫,蘇知府走了以後沒有人支持濟世堂,還不知道能不能維持得下去?
醫者父母心,杭州醫會這些無良之輩眼裡卻只有利潤,沒有一顆仁人濟世之心,可自己也能怎麼辦呢?她沒有超能力,一夜之間把他們全部洗腦,讓他們有自覺爲患者着想的心思,只能想辦法如何在走後讓濟世堂不關‘門’。雖然她決定把那三百畝‘藥’田免費租給濟世堂,可那‘藥’田產出畢竟有限,只能對付着添置‘藥’材器械,無法支付薪酬。大夫夥計們雖然都願意在濟世堂做事情,可若是不能支付薪酬,時間久了自然會支撐不下去,而現在這位趙大人竟然有想繼續開辦濟世堂的想法,這不能不讓她驚喜萬分。
雖說這位趙大人的目的只是想爲自己博個好官聲,到時候政績考證上能連續評優,積累下來就是他升職的依據,可他的做法卻能導致濟世堂繼續給貧苦百姓看病,何樂而不爲呢?想到早幾天還是趾高氣揚來找場子的段會長,潤璃就有一種很解氣的感覺。
若是趙大人接任以後,濟世堂一如既往,沒有半點改變,是否段會長會鼻子都氣歪呢?潤璃還聽說杭州醫會的正副會長在家裡供養祖師爺的時候都要虔誠的焚香禱告,要祖師爺保佑蘇三老爺順順利利的加官進爵,趕緊回京城任職呢!現在祖師爺倒是聽到他們的心聲,替他們達成了心願,可若是日後知道新來的趙大人一樣支持濟世堂,不知以後他們該怎樣向祖師爺禱告了?
屋子外面寒風呼嘯,聽雨軒內卻溫暖如‘春’,暖爐把小廳燒得暖暖的,一屋子的歡聲笑語——開心的夾了一筷子燈影牛‘肉’,潤璃吃得眉開眼笑,今天的飯菜可真是好吃,廚娘許是去哪裡進修了一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