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行醫記事
清晨,高府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裡面緩緩走出了一羣人。
走在最前邊的便是潤璃和她四個丫鬟,跟在後面的是容氏。
“姑娘,我們總算要回去了!”蔥翠走出了總督府的大門便覺得一身輕鬆,喜得眼睛彎彎,站在嫣紅身邊發出了由衷的感慨。
潤璃回頭透過大門往裡面看,深幽幽的一片,在這尚未天明的時候看上去有點猙獰,有點詭異,彷彿是前世看的聊齋裡描述的場景——一個書生借宿出來,回頭一望,那朱門繡戶已經變成一座孤墳,原來昨晚遇到的全是鬼魅而已!
容氏站在門口代替高太太全送行之禮,望着潤璃主僕幾個舒展的眉眼,她突然之間覺得很羨慕,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在這高府生活得很累,可是轉念想到自己的夫君,一份鬱結的心思又慢慢舒展開來。
“容姐姐,你要記得按時吃藥,而且不管怎樣,要記得保持輕鬆的心情。”潤璃看到容氏的臉色變了又變,心中也是悽然。一個本來清純如水的女子,因爲婚姻被深深鎖在這個大籠子裡,她本無意去害人,可是爲了自己不被人害,不得不開始學着去害別人,那淹死在井裡的千鶯不就是她在這條路上踏出的第一步嗎?
容氏朝潤璃點點頭:“我知道的,我會好好保護自己的。”
她的話說得鄭重,潤璃聽得更是心驚肉跳,不知道以後這高府還會因爲婆媳之爭會死去多少奴婢?可是她也不能多說什麼,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也不能代替容氏去選一條自己覺得是正確的路!
“容姐姐,其實有些事情退一步海闊天空,沒有必要去爭強好勝,注意得周密些便是了。佛說積德爲善必有福報,姐姐不必太拘泥於內室爭鬥,儘量多行善事,化去前世冤孽,也可爲將來的兒孫積德。”
容氏深深的望着潤璃,彷彿在反覆思量她剛剛說過的話。一息功夫後,她臉上露出了悽楚的神色,嘆着氣兒說:“我會照璃妹妹所說的話去做的。”
上了馬車,車伕揚鞭,馬蹄踏地踩起一路灰塵,車輪軲轆作響,不多會時間,那總督府的大馬車已消失在送行的人的視線裡。
“少奶奶進去罷,外面灰塵大着呢。”珍珠和翡翠看到容氏還呆呆的望着那一路煙塵,忍不住出言提醒。
容氏疲乏的轉過身來,抓住阮媽媽的手低聲道:“媽媽,是否我做錯了什麼?”
阮媽媽從翡翠手裡接過手帕子,愛惜的幫容氏揩去眼角的淚珠:“姑娘,你沒做錯,錯的是太太。以後咱們就照那三小姐說的做便是了,能不傷人就儘量不傷人。”
容氏嘆了一口氣,點點頭,由阮媽媽扶着走了進去。
總督府的大門緩緩的關閉了,彷彿一座孤墳般,把裡面的魑魅魍魎和外邊的世間隔絕開來。站在外面看到的是雕閣畫廊,聽到的是軟語嬌音,感覺到的是春意綿延,可真的走了進去才發現,裡面是陰森森的修羅場,不知有多少冤魂在痛苦□!
回到杭州府的潤璃覺得格外輕鬆,蘇府和高府相比,簡直是一個平靜的港灣,昔日曾覺得蘇潤珉和蘇潤珏的爭吵令她煩惱,現在才知道如果放在那些內宅之爭厲害的家裡,其實這還只是生活裡的小溫馨而已!
蘇三太太心疼的看着女兒略微消瘦的臉,拖了她在懷裡:“璃兒,怎麼就瘦了這麼多,是不是應天府的飯食不合口味?”
潤璃看着蘇三太太明媚的臉上嵌着一雙擔憂的眼睛,心裡一軟,似乎有什麼東西觸及了她最細微的神經,突然有酸酸澀澀的感覺:“飯食跟杭州府的口味沒什麼太大區別,璃兒只是想母親了。”
來到大周有九年了,第一次獨自出門這麼久,確實有了牽掛。
蘇三太太用手輕輕拍着潤璃的肩膀:“纔出去十來天就這麼想母親,那以後出閣了怎麼辦?母親又不能跟着你去!”
“璃兒不成親不就行了?”潤璃撒嬌道:“不成親就一輩子不用離開母親了!”
“傻璃兒,別再說些這樣的傻話!哪個女兒家不嫁人的?”蘇三太太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我身邊的木槿水蓮木樨水香這次都配人了,等着端陽節一過就打發她們成家去!”
“啊,這麼多好事呢?”潤璃坐直了身子,看了看侍立在蘇三太太兩側的木槿和水蓮,只見她們聽到蘇三太太這話,頭都低了下去,臉上紅彤彤的一片。
“那我得好好想想拿什麼來給幾位姐姐添妝纔是。”潤璃側着頭看了看木槿和水蓮:“幾位姐姐你們喜歡什麼,快和我說說!”
蘇三太太拍了下潤璃的頭:“你胡鬧什麼,不如直接給添點銀子實在!”
——丫鬟們給些衣裳料子銀簪子什麼的也沒太多用,不如摺合成銀子讓她們手頭鬆點,也是主人家的心意了。
潤璃想了想,笑着說:“我倒是糊塗了!等會叫嫣紅每人送十兩銀子過來,權當我的賀儀罷。”
木槿水蓮在旁邊聽得分明,趕緊過來福了一個身:“奴婢謝過三姑娘了!”直起身來的時候眼裡已有點點淚光。
“母親,木槿姐姐她們嫁人以後,誰來給您做貼身丫鬟呢?”潤璃好奇的問。
蘇三太太抿嘴一笑:“你要是怕娘沒有貼身丫鬟,就把你那四個給了娘就是了,我看着嫣紅她們倒是機靈的,挺合我眼緣。”
“母親……”看着蘇三太太那模樣,潤璃就知道她在和自己開玩笑,於是不依不饒的撒起嬌來,一邊撒嬌,一邊驚詫自己怎麼越活越小了?想想自己兩世爲人,加起來的年紀比蘇三太太要大了快一輪,卻還能如此自然的撒嬌,突然有點敬佩自己了。
蘇三太太忍住笑,告訴潤璃她選了春蘭夏茉秋盞冬凌來補四個大丫鬟的缺兒,木槿以後得叫長福嫂子,水蓮是長壽嫂子,木樨給了長安,水香嫁的是長寧。
聽完以後潤璃暗暗鬆了一口氣,還好,蘇三太太沒有亂點鴛鴦譜,要是點錯了,長喜也給配了個大丫鬟,絨黃不知該如何傷心呢。但是再一想就釋然了,長喜長樂比長福他們要小上幾歲,自然是要過幾年才指人的。
“對了,春蘭和夏茉她們原是是四妹妹的貼身大丫鬟,現兒母親把她們都調了過來,四妹妹和二姨娘那邊怎麼辦呢?”
潤璃突然想起了自己離開杭州去應天府之前,似乎蘇潤珏就被母親關到杏花天去了。
“她們那邊有秋楓和冬霜就夠了,兩個吃閒飯的,還指望有多少人服侍她們不成?”蘇三太太一皺眉:“忍了這麼多年,一個個就想踩到我頭上來了?不給她們點顏色,還以爲我這個主母是那紙糊的,泥捏的!”
“父親……難道沒有說什麼?”潤璃小聲的問。
畢竟二姨娘也得過父親的寵愛,不是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嗎?那蘇三老爺怎麼可能一句話都不說?
蘇三太太看着潤璃疑惑的神色,摸了摸她的頭髮:“璃兒,你且放心,你父親在這事上並沒說什麼,只是說把你四妹妹關上一段時間就放出來,至於那個大的嘛……”蘇三太太臉上露出一絲解氣的神色:“你父親自己都說了,關着好,不用老是出來拋頭露面!”
聽了這話,潤璃心裡甚是不解。
二姨娘究竟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竟讓父親對她嫌惡至此?
難道是二姨娘按捺不住寂寞,紅杏出牆了?這是潤璃第一個八卦的念頭。
可是縱觀蘇府上下,也沒有哪個小廝看上去和二姨娘有眉眼官司呢?況且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蘇三太太定然知道,還不借此機會捅到蘇三老爺那裡把二姨娘趕出去?
絕對不是蘇三老爺戴了綠帽子的問題!那又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了呢?@?潤璃皺着眉想了好半天,也得不出一個結論,這個心思悶在心裡頭,叫她甚是難受。
過了兩日便是端陽節。
端陽節在後世盛傳是爲了紀念愛國詩人屈原的一個節日,可在大周,卻是紀念當年投江的伍子胥的。雖然紀念的人物不同,可紀念的方式差不多,都是吃糉子,龍舟競渡,掛菖蒲、蒿草和艾葉,薰蒼朮、白芷,喝雄黃酒。
一大早品藍的腳丫就沒停過,在含芳小築裡跑來跑去的催着大家快做準備:“準備要出去啦,嫣紅姐姐你們快點嘛!”
吳媽媽拍了一下品藍的腦袋:“別吵着姑娘,到外面院子裡呆着去!”
品藍脖子上掛了一串鴨蛋絡子,手腕上繫了一串百索子,各種各樣顏色的絲線映着雪白的手腕煞是漂亮。她小孩子心性,一早就打扮好了,現在反而沒事情可做,於是拿着一把艾葉,百無聊賴的在嫣紅她們面前扇來扇去,嬌憨可愛。潤璃招手讓她過來,拿起胭脂盒子用軟毛筆蘸了胭脂在她額頭上寫了個“王”字。品藍歪着頭看了看鏡子,不解的問:“姑娘,你給我寫這個做什麼呢?”
潤璃擱下筆,笑了笑:“看你無聊,所以給你湊個熱鬧唄!”低頭看了看品藍脖子上掛着的那個鴨蛋絡子,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頭:“看你閒得慌,去小廚房拿幾個鹹鴨蛋過來,我幫你選一個。你現兒掛着的這個顏色太深了,晚上和別人鬥蟲兒怎麼能勝出呢?”
掛鴨蛋絡子、“鬥蟲兒”都是端陽節的習俗,早上把鴨蛋放入打好的絡子裡給小孩掛在脖子,到了晚上,用筷子敲開鴨蛋的空頭,把裡面的蛋黃蛋白都吃掉後再把蛋殼好好清洗下,這樣的鴨蛋殼就薄如蟬翼,對着燈光似乎能夠看穿。小孩子們喜歡捉了螢火蟲放到蛋殼裡,比誰的蛋殼透出的光最亮,這就叫“鬥蟲兒”。雖然潤璃覺得這個“鬥蟲兒”沒什麼意思,可大周朝沒有什麼娛樂活動,看着池塘邊上孩子們舉着一閃一閃的鴨蛋殼,宛若遍地的移動小燈籠,倒也有幾分情趣。
品藍聽得潤璃說她選的鴨蛋殼顏色太深了,也慌了神,一溜小跑去了小廚房,片刻就吃力的端着一盆子鴨蛋過來了。
吳媽媽在旁邊看得真切,見自己的小女兒一步三搖的走着,盆子都快端不住,已經滑膝蓋上,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氣,走了上去接過她手裡的盆兒放在地上,嘴裡佯裝生氣:“不過是鬥個蟲兒,犯得着把一盆子鴨蛋都端出來?”
品藍也不理她,蹲在盆子旁邊喊潤璃:“姑娘,你幫我看看哪個好?”
潤璃帶着嫣紅蔥翠幾個挑了好半天,總算挑了個大家都認爲好的青皮鴨蛋出來,幫品藍放到絡子裡掛好:“這下準能贏她們!
品藍撲閃撲閃着兩隻大眼睛,很是開心,拿着那束艾葉跳着出去了。
因爲蘇三老爺要去主持祭祀活動,還要爲龍舟賽致辭,所以蘇府端陽節的午飯用得格外的早。
飯桌上出現了蘇潤珏,帶着兩個眼生的小丫頭,潤璃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嫣紅附耳細細告知,蘇潤珏昨日已經從搬回梨香院了,那兩個小丫頭是昨日牙行的劉婆子送過來的,一個叫小燕,一個叫小蟬。
飯桌上倒沒遵循“食不言”的規矩,一家人有說有笑,除了蘇潤珏神色落寞,也不怎麼去和別人搭話。蘇潤珉斜眼看了看她,脣邊浮現出一絲笑容:“四妹妹,怎麼如此清減了?杏花天的日子不好過罷?”
潤璃看着蘇潤珉一開口,心裡就暗自嘆氣,這位大姐,可真會破壞自己的形象,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吃飯,她偏偏又要說上幾句風涼話,不僅會讓蘇潤珏心裡不痛快,同時也讓別人無端的看了她自己的笑話!
果然,蘇三老爺面一沉對着蘇潤珉說:“潤珉,你作爲長姐,該關心着弟弟妹妹的,爲何卻出言譏諷?”
蘇潤珉看着蘇三老爺面沉如水,也懊悔自己這句話說得不是時候,怎麼着也得在蘇三老爺背後說纔是。她低了頭,呆呆的握着竹箸,不敢再出聲。
蘇三老爺看着坐在一處的兩個庶女,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誡告過你們多次,兄友弟恭必須要牢記於心,你們都是蘇家的女兒,一定要互相扶持,切不可相互難爲!”再看了眼蘇潤珏,蘇三老爺加重了語氣:“一個姑娘家,要學會賢良淑德,怎麼能如此恣意妄爲!珏兒,雖然我向你母親討了個情面,叫你搬回梨香院,可你須記得慎言謹行,更要記得一個大家閨秀應有的言行舉止!”
蘇潤珏瞠目結舌的愣在那裡,平素對她和顏悅色的父親,現在竟然這麼嚴厲!難道父親也不喜歡她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