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後記三 張玉蘭與張玉柱
身後的‘門’緩緩的關上了,張‘玉’蘭回頭看了看那扇大‘門’,心裡有萬分的不捨。
“‘玉’蘭,別看了,鎮國將軍府雖然好,可畢竟不是咱們的家,你要‘弄’清楚我們的身份,不要去奢望那些沒有的東西。”張‘玉’柱見妹子的臉‘色’不好,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能出言開解。
“什麼是沒有的東西?”張‘玉’蘭泫然‘欲’涕,一雙眼睛裡含着兩包眼淚兒,楚楚可憐:“我們的祖父本也是正四品的知府,若是姑姑不死,我們家恐怕是富貴滔天,哪會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那些東西,分明就是可以有的,難道不是?”
“你明知樑世子喜歡蘇家九小姐,又何必湊上去?即算是做了貴妾,又能如何?貴妾也是妾,是奴婢,不是主子,如何比得上擡頭‘挺’‘胸’的做當家主母?”張‘玉’柱把張‘玉’蘭扶上馬車:“‘玉’蘭你就別想多了,我明日便託媒婆去看看這涼關可有合適的後生,你成親的時候,嫁妝定是足足的,讓涼關城裡的姑娘們都眼熱!”
張‘玉’蘭聽到兄長拍着‘胸’脯說保證她的嫁妝,也不愁苦了,拭了拭眼淚便鑽進了馬車。張‘玉’柱不放心的看了馬車的簾子一眼,趕着車便去了自己新買的宅子。
張‘玉’柱新買的宅子在城東,這個地區是涼關城裡有地位的人聚居之處,他把宅子買在這裡,一來可以擴大自己的人脈,再來也可以尋覓個合意的妹夫。
馬車駛進了宅子,張‘玉’蘭從馬車裡走出來一看,眼前一亮,沒想到哥哥從跑單幫開始到組建了一支商隊,這幾年便賺了大錢,竟然能買得起這樣的宅子。
張‘玉’柱引着張‘玉’蘭走到了她的院子,裡邊清清爽爽,只是沒有什麼‘女’兒家喜歡的東西,出來了個小丫鬟,見了張‘玉’蘭行了個禮:“小姐安。”
張‘玉’柱指着那小丫鬟道:“她叫小珠子,專‘門’跟着你罷。”
原來小珠子一家人都在張家宅子裡頭做事了,小珠子的父親李老三給張‘玉’柱趕車,母親李嬸兒給張家漿洗衣裳兼打掃庭院,小珠子的兩個哥哥,李虎李豹是張‘玉’柱的長隨,另外還有個桂‘花’嫂子是廚娘。
張‘玉’蘭見着這宅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心裡頭也是淡淡的喜歡,張‘玉’柱又給了她幾錠金子:“‘玉’蘭,下午你帶着小珠子到外邊去買些你喜歡合用的東西來。”
拿了銀子在手裡,張‘玉’蘭總算是踏實了幾分,笑着謝過了哥哥便進了自己屋子。
李嬸兒出神的看着張‘玉’蘭的背影,感慨着對張‘玉’柱道:“小姐真是生得好顏‘色’!”
張‘玉’柱淡淡一笑:“我倒寧願她長得普通些,免得心比天高!”說罷,惆悵的轉身走了出去,合計着過幾日讓人去請個媒人過來問問情況。
吃過午飯,張‘玉’蘭便帶着小珠子出去買東西了。她內室裡邊傢俱雖然一應俱全,可胭脂水粉這些都沒有,另外還想選幾件合意的首飾。
帶着小珠子走在街頭,感覺大家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看,雖然知道自己生得美,但被人這麼盯着看也讓她很不好意思,張‘玉’蘭不由得低了頭,羞澀的紅了一張臉往金器鋪子裡邊走了進去。
“那是誰家的小姐?”一個穿着湖綢衫子的少爺涎着臉兒看着張‘玉’蘭的背影,問身邊的長隨。
“我也不知道,以前在涼關都沒見過她,是不是新搬來的?”那長隨‘摸’了‘摸’頭:“生得這般美貌,不可能原來見了記不住。”
“趕快去打聽了!”那少爺催着長隨快去打聽,自己便跟着走進了金器鋪子。
張‘玉’蘭選了幾樣別緻的首飾,正在比較着哪一件更好的時候,就聽一個男子在耳邊說:“小姐天生麗質,哪樣首飾戴着都是極好的。”
張‘玉’蘭吃了一驚,轉過頭來便見一個年輕男子站在自己身邊,二十歲上下,穿着一身熟絲湖綢長衫,看上去倒也風度翩翩。她含羞轉過臉來,也不搭理那公子,叫店家把幾樣首飾包了起來,付過銀子,便帶着小珠子匆匆的離開了。
“周少爺,你又嚇唬人家年輕姑娘了。”店夥計朝着那公子一咧嘴:“你家裡頭不是已經有了三房妻妾了嗎,還不夠你戲‘弄’的?”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們又哪曉得這番滋味!”那周少爺哈哈一笑:“趕緊的給我包一支值錢的簪子,小爺要拿着簪子去摘‘花’!”
店老闆朝店夥計努了努嘴,夥計拿出一支‘精’致的珠‘花’簪子來:“周公子,這支簪子如何?”
周公子溜了一眼道:“不錯,包起來,賬記到我母親名下。”
店夥計無奈的打開一本冊子,請周少爺蓋了個章兒,看着他吊兒郎當離開鋪子的模樣,店夥計搖了搖頭:“也不知道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恐怕就要遭殃了。”
店老闆沒‘精’打採的翻着那賬簿子道:“你們年輕,畢竟擔心的還是那小姐,我老咯,就擔心着銀子了,哪天該去周守備家討賬去了,這麼流水一般記下去,我這鋪子都得關‘門’了。”
周少爺走出金器鋪子,那長隨已經喜孜孜的回來了:“少爺,打聽到了,那小姐姓張,是原先流放到這邊的張知府的孫‘女’兒,前些年張知府故去,鎮國將軍便接了她住在府裡,最近她哥哥在城東買了個宅子,兄妹倆這才搬了出來。”
“張知府的孫‘女’?”那周少爺蹙眉道:“你有沒有‘弄’錯?不是說張知府已經平反昭雪了嗎?爲何她的孫‘女’還要寄住在鎮國將軍府?”
“那小的也不知道了。”長隨撓了撓頭道:“反正我問的那人認識她的丫頭,也聽說了她主家的情況,大概就是這樣,錯不了的。”
周少爺嘆了口氣:“若是平頭百姓的‘女’兒家,偷香竊‘玉’倒也無所謂,不濟‘花’上幾個大錢便擺平了,這個張小姐卻是個有身份的,只怕不能隨意攀摘了。”回想着張‘玉’蘭那水汪汪的眼睛,心裡頭又癢癢的,捨不得放手,一時間站在那裡,心裡只是打主意不定。
那長隨見着主子這模樣,不由噗嗤一笑:“我說少爺你今兒怎麼如此膽小起來?她再有身份,若是心裡頭愛慕着少爺,誰又攔得住她把身子給你?再說了,便是事發也不怕,少爺不拘再娶一房貴妾回來便是。”
周少爺聽着長隨這幾句話,幡然開悟,一拍他的腦袋道:“沒成想你倒是個有眼‘色’的!”哈哈一笑,隨手賞了他一錠小碎銀子:“你幫我去勾上她那個貼身小丫頭,到時候幫我遞送些物事過去。”
長隨得了打賞,嘴巴笑得到了後腦勺上邊去,行了個禮兒,顛巴顛巴的便跑開去。
過了兩日張‘玉’柱去尋了這涼關城裡的官媒童媒婆,請她給張‘玉’蘭說一‘門’合適的親事,也沒提多少要求,只要是爲人忠厚,年紀合適便可,倒不拘着長相。童媒婆見着張‘玉’柱放在桌子上那個大銀錠,開心得嘴都合不攏來:“這個包在我身上,你家妹子早兩日我還見着了,帶着個小丫頭在旁邊鋪子裡頭買胭脂水粉,那相貌生得可是一等一的好,就是進宮做娘娘也行得……”
張‘玉’柱聽着童媒婆說到“進宮做娘娘”,心裡頭便是一緊,站了起來笑着說:“還請童媒婆費心了,小妹的親事就託付給你了。”
童媒婆收了銀子,眼睛滴溜溜的轉:“這般美貌的小姐,嫁給平頭百姓便是辱沒了,這涼關城裡頭的官宦子弟,大部分都是些粗人,這麼嬌滴滴的小姐嫁過去也不相配……”左思右想,突然眼前一亮:“周守備夫人不是和我說過要替她那庶子說一‘門’親事嗎?‘女’方不能家世太好,免得壓在她嫡子媳‘婦’上頭……這個,可不是妥妥兒的一樁好親事?”
想到這裡,童媒婆便喜笑顏開的換了一身新衣裳去了周守備府。
那周守備太夫人正在‘花’廳歇着,聽說童媒婆來了,得知是來做媒的,吩咐丫鬟趕緊請了進來。童媒婆見着周守備夫人,開‘門’見山就把話兒挑明瞭:“周夫人,現兒卻有一樁好得不能再好的親事在這裡呢!”
“誰家的小姐?”周守備夫人也來了興致。
“就是先頭獲罪流放到涼關的張知府的孫‘女’兒,噯喲喲,長得那個俊俏,真和一朵‘花’似的!保準周夫人看了也是心裡愛得緊呢!”童媒婆說得唾沫橫飛,滿臉放光。作爲一個媒婆,最重要的便是口才,要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把歪嘴麻子說成天仙下凡,這張‘玉’蘭本身就貌美如‘花’,被她一誇,更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月裡嫦娥到人間。
“哦,原來是她。”周守備夫人連連點頭:“這位小姐我在鎮國將軍府也見過一面,委實生得一副好相貌。雖然她祖父獲罪,後來皇上還是下旨替他平反了,這樣說來,家世兒也配得上,這倒是一樁不錯的親事。”
童媒婆見着親事能成,自己能拿到不少彩頭,不由得眉開眼笑:“可不是呢。她哥哥來尋我替她說親,我可是頭一個便想到了周守備夫人!這涼關城,除了鎮國將軍,便數週守備最受愛戴了,我們做什麼事都能即刻想起來呢!”
周守備夫人被童媒婆幾句話拍得滿心歡喜,一迭聲的說:“明日就去周家下納采禮罷!”
第二日,童媒婆提了一對活雁,帶着周家的禮品到了張家,張‘玉’柱正在家中,聽到童媒婆說起這樁親事,也頗爲高興。畢竟周守備在這涼關也是排得上號的人物,他那庶子,自己也見過,白白淨淨的文弱書生,沒有什麼不良嗜好,比他那嫡出的兄長,可不知正派到了哪裡去。
庶子便庶子,自己多給‘玉’蘭些陪嫁便是,他們成親以後若要分府出來單過,自己這個做兄長的多貼補點給‘玉’蘭,也不怕妹子妹夫日子不好過。
想到這裡,也痛快的點頭答應了,約着明日便行問名。
童媒婆扭着身子走出了張家,這邊張‘玉’蘭便挪了一雙腳兒細聲問張‘玉’柱:“哥哥,方纔那人是誰?怎麼這麼大年紀了還塗脂抹粉的?”
張‘玉’柱呵呵一笑道:“那是童媒婆,專爲給你說親而來。”
聽着這話,張‘玉’蘭羞紅了一張臉,怯怯的問張‘玉’柱道:“哥哥,是哪家?你許了沒有?”
望了望妹子那含羞帶怯的模樣,張‘玉’柱笑道:“‘玉’蘭,也是你前生的造化,是周守備家爲他的兒子前來提親。”因爲知道張‘玉’蘭心高氣傲,怕她聽了不高興,所以張‘玉’柱索‘性’把庶字給隱了。
得知原來是周守備家的公子,張‘玉’蘭頓時覺得特別的舒服,這涼關城裡邊,除了鎮國將軍,便是那幾個守備大人有權力了,嫁進周守備家裡,倒也不算辱沒了自己這相貌才情。紅着臉兒望了張‘玉’柱一眼,她便帶着小珠子飛快的離開了。
話說周守備的庶子聽周守備夫人的丫鬟說自己定親了,那小姐長得千嬌百媚,竟是和仙‘女’兒一樣,心裡也分外甜蜜,特地尋了個時間守在張家對面的茶館裡頭,希望能偷偷見上張‘玉’蘭一面。
因着父母雙亡,備嫁的東西只能張‘玉’蘭自己準備,張‘玉’柱又是個男子,根本不知道這些條條道道,所以一切只能張‘玉’蘭自己出面打點。那日她因着繡嫁妝的事情出了‘門’,想要去尋涼關城裡的繡莊幫她繡幾幅被面,剛剛一出‘門’,就見對面那個茶館裡頭的一扇窗戶邊上閃過一個人影,張‘玉’蘭也沒怎麼注意,只是擡頭看了看那茶館的招牌,便帶着小珠子繼續往前走了。
周守備的庶子躲在窗戶後邊,看着張‘玉’蘭婷婷嫋嫋的身影,臉上一陣‘潮’紅,心裡噗噗的跳得很急,捂着‘胸’口坐了好一陣子,這才緩過神來。
“週二少爺,你怎麼來這邊喝茶來啦?這和你守備府遠着呢。”茶館的小夥計拎着茶壺走了過來,見到桌子上頭的茶盅裡邊,茶水滿滿的,有些奇怪:“可是這茶不合口味?”
週二少爺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這茶味道甚好。”
爲了證明他真是來喝茶的,端起茶盅喝了一大口,沒想那茶卻還沒有涼透,燙得他呲牙咧嘴了老半天,扔下一角銀毫子便飛快的奪‘門’而出。
茶館的老闆看了看週二少爺的背影,笑嘻嘻道:“怕是來看媳‘婦’兒的罷?”
店夥計走過來問:“他媳‘婦’兒是誰呀?”
老闆朝張家的大‘門’努了努嘴兒:“不就是方纔出去的張小姐嘛?”
店夥計大吃一驚,手裡的茶壺都滾到了地上:“不會罷?張小姐分明是定給了周守備家的大少爺了!”
老闆見店夥計這話說得肯定,不由疑‘惑’的扯了他到一旁道:“你又聽誰說的?”
“我那日傍晚回家的時候,還見着周守備那個大少爺的長隨正跟張小姐那個小丫頭在小巷子裡頭說着話兒,開始以爲他們倆有‘私’情,可怎麼看都覺得那小珠子也委實太小了些,後來又聽說張家和周守備家結親了這才明白,定是大少爺派長隨給未婚妻子傳話呢,那不是和周家大少爺還會是和誰?”店夥計‘摸’着頭小聲的說:“難道……”突然想到周家那大少爺的斑斑惡跡,他的臉‘色’大變,頓時說不出話來。
店老闆也是臉‘色’一變,小聲的叮囑店夥計道:“我們就當做不知道,不要惹麻煩上身!”
店夥計點了點頭,想着那‘花’朵兒一般的張家小姐,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週二少爺慌‘亂’的從茶館裡跑了出去,回想着張‘玉’蘭的模樣兒,心裡便有說不出的甜蜜,這樣的一個美人兒,竟然是自己的未婚妻,真是舒暢到了極點,一路傻笑着回到了家裡。
周家和張家的親事進展得倒也順利,日子也選了,是來年的二月,張‘玉’柱見妹子終身有望,不由得放下心來。
這日正在商號裡查賬,便見李嬸兒急急忙忙尋了過來,一臉的驚慌:“少爺,小姐她暈倒了!”
張‘玉’柱聽了,也吃了一驚,放下手裡的賬本便跟着回去,走進張‘玉’蘭的內室,便見妹子躺在‘牀’上,臉如金紙,有一個老大夫正坐在她‘牀’邊診脈,見張‘玉’柱走進來,起身便向他道喜:“恭喜老爺了,尊夫人有了兩個月身孕。”
張‘玉’柱看着那老大夫,捏了個鉢兒大的拳頭便要揮過去:“你這滿嘴胡言‘亂’語的老匹夫!我妹子都還沒成親,怎麼會有身孕!”
那老大夫嚇得也‘亂’了分寸,眼睛斜覷着那拳頭,慢慢坐了下來,戰戰兢兢道:“待老朽再診一把脈象。”伸出手指搭在張‘玉’蘭的手腕上邊,又診了一回,轉頭覷着張‘玉’柱,那老大夫爲難的說:“這位少爺,你就是揮了拳頭過來,老朽也得說句真話,令妹真有兩個月身孕了,若是還沒有成親,看看要不要吃一副落子湯。”
張‘玉’柱見那老大夫說得篤定,心裡不免有幾分相信,一把扯過小珠子道:“小姐前些日子可有和誰‘私’自來往?”
小珠子戰戰兢兢的跪倒在地回答:“小姐這孩子,是姑爺的。”
張‘玉’柱這時心裡一塊石頭才落了地,擦了下額頭上爆出來的汗珠子道:“你沒說假話?真是周少爺的?”心裡埋怨着到底是年輕人把持不住,從納徵禮到成親的日子不過三個月,這都捱不過不成?沒想到周守備那個庶子,看着斯斯文文,竟也是個‘色’中餓鬼!
小珠子眨這眼睛連聲說:“真是姑爺!他是周守備家的少爺,那日我和小姐去金器鋪子買首飾時就見過,絕不會錯的!”
看來真是妹夫做下的事情了,張‘玉’柱心裡好一陣氣悶,可轉念想到也就幾日要成親了,由得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也就含‘混’着過去罷!左右是他周家的種,也不怕人家說閒話。
那位老大夫聽着丫頭的回話,知道是和未婚夫君做下的,也便笑着對張‘玉’柱說:“既然左右是他家的人,帶着身子嫁過去,婆家會更歡喜呢!”
雖然老大夫極力安慰,張‘玉’柱卻是沒‘精’打採,給了他一兩銀子做診金,千叮嚀萬囑咐,叫他不要到外邊去說,那老大夫拍着他的肩膀說:“少爺,你便放心罷,老朽絕不會把這事兒說出去的!”
等到張‘玉’蘭醒來,張‘玉’柱忍不住說了她幾句,張‘玉’蘭兩隻眼睛含着淚看着哥哥,只是不言不語,見着她這副形狀,張‘玉’柱也不忍心再說,只叮囑她好好歇息,準備過幾天成親。
二月初八是個好日子,周守備家吹吹打打的來接親了。
張‘玉’柱給妹子準備了八十八擡嫁妝,這在涼關已經是頂尖兒的數字了,更何況很多嫁妝都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又裝得滿,不似一些人家,在裝嫁的時候把那些頭面首飾扒得鬆鬆兒的,看上去數量多,其實都是虛的。
大紅‘花’轎擡着張‘玉’蘭繞着涼關城裡走了一圈,大家都飽了眼福,只說周守備的庶子真有福氣,娶了個天仙兒似的小姐,還有這麼多陪嫁。
張‘玉’柱看着妹子坐上‘花’轎,那送嫁的隊伍遠遠的去了,心裡一陣惆悵,走進內室對着父母的牌位舉着香拜了幾拜:“父親母親,‘玉’蘭今日已經嫁了,對方家世也不差,是周守備家的庶子,你們兩位大人在九泉下也該放心了。”
誰知,當天晚上週守備家卻傳出了陣陣哭聲,喝喜酒的客人還沒有走盡,聽着這哭聲不免奇怪,紛紛走去了內院。
哭聲是從新房那邊傳出來的,賓客們站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就在這時,那哭聲卻停了,從窗戶上印着的影子來看,有個人正準備投繯。
“啊呀,不好了!”賓客裡反應敏捷一點的人驚叫了起來,推‘門’進去,便見一個穿着大紅嫁衣的‘女’子站在桌子上正準備把頭伸進屋樑上垂下的白綾裡邊,‘牀’腳那邊卻躺着一個人,‘胸’口扎着一根簪子。
衆人見出了命案,趕緊喊大夫過來,又把那‘女’子抱了下來,紛紛詢問:“你便是那張家小姐罷?新婚燕爾,爲何如此想不通?”一邊勸着,一邊看着那新嫁娘,就見她‘豔’若桃李,一雙眼睛裡全是盈盈淚水,着實惹人憐愛。
張‘玉’蘭指着那被扶上婚‘牀’的人道:“他冒充是我夫君,想來□我,我用簪子扎死了他,殺人償命,我除了自盡別無它途了。”說罷,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哭的梨‘花’帶雨般,讓衆人都心酸了一番。
大夫急急忙忙趕了過來,看了看‘牀’上那人的傷勢,吁了一口氣道:“幸而這位小姐力道不夠,扎得不深,若是再深了幾分,那可便沒得救了。”
聽着大夫這般說,衆人也皆放下心來,看清躺在‘牀’上的那個人以後,衆人都訝異道:“這不就是新郎官嗎?爲何這位新嫁娘卻說他是冒充的?”
周守備和夫人得了信兒,也是大急,雖說是庶子,出了人命總是不得了的事情。急急忙忙穿好衣裳便往新房這邊趕,進來聽到這事情,不由吃了一驚,看着那哭得死去活來的張‘玉’蘭,周守備指着‘牀’上的兒子問道:“老二媳‘婦’,他就是你的夫君,爲何你說他是冒充的?”
張‘玉’蘭望了望週二少爺,低頭小聲回答道:“我曾經見過我的夫婿,他絕不是這模樣!他比這人結實,也稍微黑些,耳後還有一顆‘肉’痣。”
聽了這話,周守備和周守備夫人俱是大驚:“那人告訴你他是你的夫婿?”
張‘玉’蘭含羞點頭道:“他帶我去金器鋪子買過東西,那裡的掌櫃認識他,喊他周少爺,他買東西都是記賬在婆婆的名下,錯不了的。”
周守備聽了這話,怒氣直衝頭頂,手指顫抖着道:“快去把那孽子給我捉了過來!”
張‘玉’蘭見周守備那副生氣的模樣,又看看躺在‘牀’上的週二少爺,隱隱的,一種絕望浮上了心頭,莫非自己是被騙了不成?
周大少爺被人架着進來了,張‘玉’蘭一見着他便開心起來,兩眼不眨的望着他,臉上全是喜悅,可週大少爺卻轉過臉去不看她,這讓她的一顆心落不到實處。
“你這孽障!分明知道張小姐是爲你弟弟聘下的媳‘婦’,爲何你還去招惹她?竟然頂了你弟弟的名頭去騙她見面!”周守備武人出身,習慣了手腳和頭腦並用,說話之間已是一腳踹了過去。
周大少爺被踹翻在地,捂着‘胸’口雪雪呼痛,周守備夫人心疼的去扶他,被周守備一聲怒喝制止了:“都是被你慣出來的!你看看他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
張‘玉’蘭聽到此時,已經明白自己是被騙了,一張臉兒成了雪白的紙一樣,眼睛瞪得溜圓,指着周大少爺道:“你……你竟然騙我!我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說罷一頭往牆上撞過去。
周守備的長隨都是武夫出身,手腳敏捷得很,早就伸手將她攔住。周守備同情的看了看她道:“老二媳‘婦’,何必如此呢,是我這孽子不好,騙了你,可你終究還是我們周家的媳‘婦’,誤會解清,你就好好的和老二過日子便是了。”
張‘玉’蘭身子軟塌塌的癱在地上,憤恨的看着周大少爺,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她的隨嫁丫頭小珠子見此情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指着周大少爺道:“我家小姐,有了大少爺的孩子!”
周守備和夫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這筆糊塗賬該怎麼算。
第二日周守備請了張‘玉’柱過府,把昨日的事情說了一遍,無奈的望着張‘玉’柱道:“這全是那孽障生的事,可事已至此,也無計挽回,不如你妹子就做了我那孽障的貴妾罷!”
張‘玉’柱聽得這話,臉‘陰’沉得能擰出水來,冷笑一聲:“你那兒子就這般金貴,他犯下的錯要我妹子來承擔?我張家的‘女’子絕不會去給別人家做妾!”
周守備夫人‘揉’着‘胸’口,也是一口氣憋不過來,這張家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他們兄妹倆只是一對孤兒,嫁給庶子還是看在她生得美貌的份上,難道竟然還妄想做兒子的妻不成!望着張‘玉’柱,周守備夫人閒閒的說:“奔者爲妾,她既和我兒子‘私’下以身相許,就該是這妾的份位。”
張‘玉’柱一言不發,站起身來就往院子裡邊走,周守備急忙攔住他:“張少爺,有話好好說。”
張‘玉’柱回過頭來,手指着周守備夫人道:“我就是把妹子‘弄’回去,一副打胎‘藥’下去,把那孩子‘弄’掉,也不會讓她在別人屋檐底下低頭伏小的做妾!你們若還是存着這心,可別怪我張‘玉’柱不客氣,這些年走單幫,我不是沒殺過人!”
周守備夫人見了張‘玉’柱那目呲盡裂的模樣,也是嚇得一抖,坐在座位上不敢吭聲,周守備見張‘玉’柱這副模樣,心裡也知道是自己兒子不對,又想着張氏兄妹和鎮國將軍府頗有淵源,肚子裡邊輪了幾回,最終道:“這樣罷,就以你妹子給我那孽子做平妻罷。他本已有妻,又無過失,總不能停妻另娶罷?”
周守備夫人還想說什麼,卻被周守備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了,張‘玉’柱悲憤的站在中庭,望着周府的內院,心裡牽掛着妹子,卻又無能爲力。若是他真把她領回家,以後誰又還會願意娶她?出了這樣的事情,哪怕她是貌若天仙,也不會有人向她提親了。
想到這裡,張‘玉’柱無奈之下只能答應:“只能這樣了,我去請鎮國將軍來做個見證,把聘書給換了罷。”
就這樣,張‘玉’蘭從週二少爺的平妻變成了周大少爺的妻,兩妻兩妾,剛好湊了一桌馬吊,周大少爺見事情搞定,繼續在外邊沾‘花’惹草,週二少爺卻因着此事落下了個瘋瘋癲癲的病根子,素日看着倒是正常,可一遇到漂亮姑娘就會跑過去喊“媳‘婦’”,驚嚇了不少涼關城裡的小姐,最後只能把他送去老家,讓一個老僕人看着他,不讓他出‘門’。
張‘玉’柱因爲妹子的事情,心裡也氣悶,逢着開了‘春’,正是收貨販賣的好時節,便帶着商隊往京城那邊去了。
正走在路上,就見一乘紅‘色’小轎從對面擡了過來,看着像是擡新娘子的轎子,顏‘色’是紅的,可卻不見喜娘,陪嫁丫鬟,也不見嫁妝,就聽見轎子裡邊有個‘女’子正在嗚嗚咽咽的哭。
張‘玉’柱因着妹子嫁人不順的事,聽見轎子裡傳出的哭聲,心中突然便莫名的煩躁,指揮着馬車排着停到了路的中間,把一條路給堵住了。
“這位爺,借過下。”轎子旁邊一個長着老鼠鬍子的中年人拱了拱手。
“你這轎子擡的是何人?爲何一直在哭?”張‘玉’柱指了指那轎子,厲聲喝道。
“那是我家老爺新娶的第八房小妾,因着思念家人,正在傷心吶。”那老鼠鬍子趕緊賠着一臉的笑:“新出嫁的,免不了這樣!”
張‘玉’柱一聽到那“第八房小妾”幾個字,心裡就來了火,捏緊了拳頭,朝着那中年人揮過去,直接把他打飛到一邊,兩顆牙齒從他嘴裡滾落了出來。
幾個轎伕一見張‘玉’柱彪悍,身後還有個車隊,幾十號人虎視眈眈的看着他們,誰還敢上來送死?互相看了看,放下轎子,飛奔着跑開了,就連那長着老鼠鬍子的中年人,都屁滾‘尿’流的爬着往後邊去了。
張‘玉’柱走到轎子前邊,對着轎子裡說道:“這位小姐,你可是不願去做妾?那些人已經被我趕跑了,你且出來罷。”
話音剛落,就聽轎子裡的‘女’子顫抖着聲音道:“果真如此?”
張‘玉’柱揚聲說:“張某不敢欺騙小姐!”
“我的手腳皆被捆住,還請恩人幫我解開繩索。”轎子裡邊的‘女’子聲音很是歡喜。張‘玉’柱卻聽得悲憤,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捆了姑娘的手腳,強擡着去做妾!
張‘玉’柱掀開轎簾,見裡邊有個‘女’子,哭得雙目能紅腫,手腳皆被縛住,他趕緊把身子解開,扶着那小姐走了出來。
走到外邊光亮處,再看了看那‘女’子,似乎有些面熟,那‘女’子見了張‘玉’柱,也是眼睛裡邊一亮,朝他跪了下來:“原來是張公子,謝謝你再次出手相助,秋蘭……”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
聽到那‘女’子自稱秋蘭,張‘玉’柱才模模糊糊想起去年自己曾和蘇家九小姐制服了兩個不孝的兒子,替他們的父親李老爺治病,那個‘女’兒正是面前這個叫秋蘭的‘女’子。
張‘玉’柱趕緊把李秋蘭扶了起來,又問了下情況,原來她的兄長因貪者銀兩,把她賣給了隔壁鎮上的一位年過五十的老財主做小妾,她再怎麼掙扎都沒有用,清早被他們捆了手腳塞到轎子裡頭,一路飛腳把她擡到了這裡,幸得遇見了張‘玉’柱,否則就被擡去扔到那老財主‘牀’上了。
張‘玉’柱望着李秋蘭,也是爲難,若是將她送回李家莊,又怕那對狠心的兄長再次把她賣了,若是不管她,丟下她一個人,又覺得她一個孤身弱‘女’子,又怎麼能在這世間存活下去?
李秋蘭也似乎知道張‘玉’柱在想什麼,向他行了一禮道:“張公子,若是不嫌棄,就收了我做了丫鬟罷,煮飯製衣,灑掃漿洗的活兒我都能包下來。”
張‘玉’柱的手下看了看李秋蘭,不由得也很是同情這位飽受兄嫂虐待的‘女’子,他們的眼光在張‘玉’柱和李秋蘭之間轉來轉去,突然有個手下大聲說:“頭兒,你現在年紀也大了還沒有成家,這位李小姐也是雲英未嫁,你們又幾次相遇,說明還是很有緣分的,不如就結成夫妻,我們也來討杯喜酒喝喝!”
李秋蘭聽着這話,不由得雙頰飛起紅雲,低下了頭不敢看張‘玉’柱,而旁邊又有幾個手下大聲起鬨,叫張‘玉’柱娶了李秋蘭,以後也多了個主子夫人照看他們的生活起居。張‘玉’柱聽着不由得也動了心,望了望那怯生生站在一旁的李秋蘭道:“李小姐,你可否願意?”
李秋蘭擡起頭來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小聲說道:“我願意。”
衆人聽了她的回答,皆鬨笑起來,拉着車子直奔了縣城,就在城裡找了個媒婆,‘交’換了生辰八字,下了聘書,然後拿了去官府報了備邸,當天晚上就在客棧裡把親事給辦了,客棧裡的人都來道喜,老闆也幫着把房子佈置好了,添了些紅‘色’綢子裝飾了下,還替他們買來了大紅‘花’燭。
張‘玉’柱看了看端坐在‘牀’頭的李秋蘭,在燭光照耀下,她顯得格外的嫵媚,不由的走到她面前會心一笑:“娘子。”
李秋蘭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含羞答應了一句,張‘玉’柱心中歡喜,一雙大手抱住了她,貼在李秋蘭耳邊道:“你我皆是苦命之人,就湊合在一起過日子了,只要你一心對我,我定也不會辜負於你。”
聽着張‘玉’柱這番話,李秋蘭點點頭道:“你放心,我現在也沒有個去處,虧得你好心接納了我,此生我定然是跟着你,絕不後悔。”
月光溶溶,在窗前灑下一片清輝,兩人相視一笑,關上了窗戶,兩個影子,貼在一起,映在了窗戶上邊,格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