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蘇三老爺回得很晚。
一身的酒味兒薰得蘇三太太皺了皺眉毛:“今晚和誰喝酒去了呢?”
一邊詢問着,一邊打發木槿去準備熱水。
“李同知請我吃飯,說是感謝我們把劉娘子借出來給他家三姑娘幫着繡嫁衣。”蘇三老爺的臉有着兩片紅紅的胭脂色,挨挨擦擦的貼到蘇三太太的臉邊來:“佩蓉……”
“怎麼了?”蘇三太太眼波流轉,在燈下分外嫵媚。
“李同知在席間提到他的庶長子李清華了。”蘇三老爺捉住太太嫩白的手:“他想替李清華說親,求娶大姐兒潤珉,你覺得如何?”
“李同知家的庶長子?”蘇三太太沉吟了一會,搖了搖頭:“我倒是聽李同知夫人說起過這個庶長子,人倒是老實本分,可有點癡傻,今年都十八歲了,還是個懵懵懂懂不知事的!雖然說潤珉也是庶出的,可和李家那個庶長子比,不知伶俐了多少去。如若我答應了這樁婚事,只怕以後潤珉會怨恨我。”
癡傻只是回絕的一個藉口,蘇三太太心裡想着的是,與其嫁個五品官白身的兒子,不若回京後叫老爺幫蘇潤珉相看那些殿試被錄用的進士,遇着那機靈些有頭腦家境一般般的,趕緊給她定下來就是了。
莫欺少年窮,給蘇潤珉定親不要看對方的家境,要緊的是看有沒有能力。蘇潤珉是庶出的,高門大戶不會聘她做正妻,找那些沒有什麼根基的,有蘇府幫襯着,過得幾年定能給蘇潤珉爭個誥命回來,到時候璃兒議親也就沒什麼障礙了。
“那就罷了。”蘇三老爺一張嘴,噴出陣陣酒氣:“我們暫且不管這些事兒,先……”說着話,嘴已經湊到蘇三太太的脣邊。
“太太,熱水已經備下了。”木槿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適時的把蘇三老爺進一步的行動活生生的扼殺。
“老爺,看你呀……”蘇三太太嬌嗔的橫了一眼,話音拉出一管長長的尾子,撩撥得蘇三老爺心裡都是癢癢的,更難以自制,他不僅沒有放開蘇三太太,反而一個翻身圈住了太太,雙手摟住她倒向那張闊大的拔步牀:“別管那麼多,等下再叫熱水!”
木槿在外面聽到那種聲響,臊得一臉通紅,只能去廚房通知再備熱水等着老爺太太吩咐。
蘇三老爺和蘇三太太一夜溫存不提,兩人都忘掉了曾經商量過蘇潤珉的婚事。
可事出湊巧,那晚跟着蘇三老爺的長福是大姨娘這邊小丫頭寶釧的親哥哥,兄妹兩人閒聊八卦的時候,長福就把這個事兒給扯了出來,說那天晚上李同知曾向老爺提起兩家結親的事情,想迎娶蘇府大姑娘做李家的兒媳婦。
寶釧聽到八卦離自己如此之近,激動得小臉通紅,一路跑了回去給大姨娘報信兒。
大姨娘正坐在院子裡慢吞吞的繡着一塊手帕。
她是丫鬟出身,也沒學過什麼女紅,繡出來的東西實在是拿不出手。但她心裡總想着能夠繡一個像樣的東西給大姑娘做嫁妝,所以每天都很刻苦的在練習,手裡這塊帕子已經是拆了繡,繡了拆,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當大姨娘正眯着眼比對着針法的異同時,寶釧興奮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姨娘,姨娘,我聽到個天大的喜訊兒!”
“喜訊?”大姨娘茫然的望着奔跑到面前的寶釧,兩隻眼睛亮晶晶的,閃着八卦的光芒。
“是呀,是呀,是關於咱們大姑娘的!”寶釧氣都沒順過來,手插在腰上,呼呼的喘着。
“關於大姑娘?”大姨娘本來一片茫然的眼神變得清澄起來:“快說說看!”
“姨娘,前天晚上,那個李同知大人請老爺在風雅樓吃飯,有想和蘇府議婚的想法,求的是我們家大姑娘,去做他家的大兒媳呢。”
“有這樣的事情?”大姨娘驚喜的站了起來:“我得去問問太太,拿個準信兒!”
放下手裡千瘡百孔的帕子,大姨娘攏了攏鬢邊的頭髮,整了□上得到衣裳,就帶着寶釧去了牡丹苑。
蘇三太太對大姨娘的突然到訪也很是驚奇。
大姨娘在蘇府是一個很沒有存在感的人,如果沒有什麼事情,她總是安安分分的呆在蓼風閣裡不會出來;倒是二姨娘,不時的會扭着那楊柳小蠻腰來牡丹苑招搖下,說些“老爺昨晚在杏花天的時候如何如何”這樣的話來刺激蘇三太太。
看到邁着急快的步子走進來的大姨娘,蘇三太太突然想念起那個一個月沒有出門的二姨娘了,一個月時間到了,按說她也該出來露露面了,這樣沉得住氣兒,還真不是她的風格。
“太太!”大姨娘的雙眼滿是期待,那兩片厚厚的嘴脣都在微微的顫抖。
蘇三太太一怔,大姨娘很少臉上出現這種表情,一般都是把嘴脣閉得牢牢的,低眉順眼的等着她吩咐事情,而今天,她竟然擡起頭來了,而且還擡得那麼高!兩隻眼睛裡面放出熱情的亮光,讓
蘇三太太看得一陣發憷: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了?
大姨娘用熱切的眼光看着蘇三太太卻得不到迴應,心裡也一陣嘀咕,難道是寶釧丫頭的消息有誤?但還是不願意放過一線希望,她猶猶豫豫的開口問:“太太,聽說前兒晚上老爺和李同知大人一起用的晚飯……”
蘇三太太腦袋裡突然閃現過蘇三老爺的話,驀然明白了大姨娘此行的目的。
“你是想問關於大姑娘的事情吧?”蘇三太太看了看大姨娘,畢竟都是做母親的人,知道她爲蘇潤珉擔心,也不想爲難她:“老爺回來和我說過了。李同知大人確是有意替他庶長子求娶大姑娘。”
“謝謝老爺太太了!”大姨娘聽得此話,眉毛立刻就飛了起來,喜不自禁,兩隻手不停的絞着手裡的帕子,眼圈兒卻是紅了。
“你且不用這麼着急,聽我說完!”蘇三太太嘆了口氣,大姨娘也真是性急了些!“照理說,李同知庶長子這身份兒,大姑娘嫁過去也不會辱沒了她,只是他家那庶長子,人有點癡傻,不是個伶俐的,今年十八了還是個白身呢!我想着若是答應下來,大姑娘將來必會怨恨我,所以和老爺商議着把這事情給推掉了。”
“什麼?推……推掉了?”大姨娘一着急,都有點結巴:“太太,妾身倒是覺得這親事不錯,門當戶對挺般配!”
蘇三太太看着大姨娘漲紅的臉不由得心裡一苦:“姨娘覺得這樁親事門當戶對嗎?俗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老爺現在是正四品,外放都快十年了!今年回京述職以後定能升到三品。李同知才五品官,而且也不像是個有大前途的,你覺得這親事般配?大姑娘明年才及笄,回京以後再定親事,想要什麼樣的人沒有?”
“這個……”大姨娘張着嘴,腦袋裡被那些三品四品五品弄得亂七八糟,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再說了,那個李清華雖然佔着個長子的名頭兒,可究竟是庶出的,李家的產業大半還是會落在他們家二少爺身上。如若李同知大人是爲他家二少爺求娶,我是想也不想就會答應的,可是他偏偏是替他家庶長子求的,我自然要好好替大姑娘打算!”蘇三太太看着大姨娘一副懵懂的樣子,嘆了一口氣:“我說了這麼多,也不知道你能明白我的用心沒有?你且去罷,大姑娘的婚事,我和老爺都會留心的!”
大姨娘一腔歡喜的跑了過來,卻突然被兜頭兜腦淋了一盆冷水,剎那之間,熱血凝固成了臉上的那抹尷尬:“多謝太太……那我走了。”
蘇三太太捧起茶盅,吹了吹從杯子裡升起的嫋嫋水霧,不想看大姨娘那失望的眼神:“你去罷,你說的話我都記着呢。”
大姨娘依依不捨的從牡丹苑挪了出去,一步三回首,看着蘇三太太的眼神似乎都纏綿了起來。
“姨娘!”寶釧一邊扶着大姨娘走出主院,一邊忿忿的說:“太太怎麼就把這麼好的婚事給推了呢?那個李家大少爺再不濟也是長子,總能分到足夠的家產,哪裡能吃了虧去?我看呀,分明是太太不願意大姑娘嫁得好呢。”
大姨娘聽到這句話,渾身一哆嗦,抓住寶釧的手緊握了一下:“太太自然是要考慮周到的,你不要亂說。”
“可奴婢怎麼就覺得太太不像是全心全意幫大姑娘打算呢?”寶釧疑惑的睜大了眼睛:“太太考慮的是三姑娘吧?大姑娘她怎麼會管!”
三月的風彷彿驀然的冷了,大姨娘停在那裡,全身都有點發冷:“寶釧,在說些什麼呢,太太是管着整個內院的,大姑娘的事情她自然會操心!”
“喲,誰操心什麼呢?”一個柔得似乎能滴出水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卻見一個穿着橙紅色上衫長裙,配着銀白色鑲滾珠邊褙子的女子從身後花叢中走了出來,她眉若遠山,一雙不是特別大的眼睛裡卻如盛着一泓春水,生生的叫人流連其中無法自拔。
“原來是二姨娘。”大姨娘看着二姨娘由秋盞攙扶着,慢慢走到面前,看着她依舊風韻猶存的容貌,不由得自行慚穢起來。
大姨娘的年齡比蘇三老爺要大,長得也很普通,當年蘇老太太看着她老實,身材體格像個好生養的,這才挑出來給蘇三老爺做屋裡人。可自從蘇三太太進了門,她就沒有什麼存在感,二姨娘被擡進來以後,她在蘇府就基本上透明瞭。大姨娘知道自己容貌比不了二姨娘,況且二姨娘是擡進來做貴妾的,所以看見二姨娘都有幾分自卑。
“我說姐姐,剛剛聽到你們在說大姑娘的婚事?”二姨娘笑吟吟的走了過來:“天大的喜事呀!李同知的長兒媳,這可是多少人家都盼不到的好事情!怎麼太太就給推了呢?嘖嘖嘖,要是能輪上我珏兒,我可是拼死拼活也得幫她應承下來!”
大姨娘的臉有點暗淡:“我是個沒身份的,比不了妹妹的地位。”
二姨娘的眼珠兒一轉,那泓春水就如碧波般盪漾起來,眼風兒掃過去,大姨娘忍不住冷冷的打了個寒顫:“我倒覺得,事關重大,再怎麼着也得去試一試呢!老爺肯定是不知道太太的打算,你好好的和老爺去說說,老爺肯定不會置之不理的!”
“可太太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大姨娘一臉的憨實,雖然擔憂,但也記得自己該守的本分,說起@?話來也有點瞻前顧後:“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和老爺開口!這些事,原本就輪不到我們這些姨娘來操心的。”
二姨娘臉上掛起不悅的神色:“哎呦,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通透呢!你就這麼一個女兒,她嫁得好你才能安心是不是?你以爲太太會真心實意爲大姑娘打算?我和你說,上次武靖侯世子來的時候,太太帶着他去含芳小築去用飯呢!那會子都不許大姑娘和四姑娘去含芳小築請安,你說太太是在爲誰打算?”
大姨娘呆呆的站在那裡,一臉爲難:“我都很久沒見到過老爺了,都不知道該怎麼樣說話!”
二姨娘看了看大姨娘那平平板板的臉孔,擰緊了眉頭:“你怎麼就這樣木訥!這樣吧,姐姐你去把老爺請到蓼風閣來,我在旁邊幫襯着你說說話,好讓老爺知道太太的私心,趕緊的去把大姑娘的親事給定下來!”
大姨娘看了看一臉焦急的二姨娘,心裡升起一種濃濃的感激之情:原來自己以前都看錯了二姨娘,其實二姨娘是一個古道熱腸,急人之困的好女人!